萬物皆安

陳曉輝

它安安穩穩，坐鎮在一座城市的東南方，如一方碧綠凝重的鎮紙，壓住一張紙，讓一個民族在紙上書寫自己的歷史。

山名萬安，市為洛陽。

萬安山，屬伏牛山一脈，與中岳嵩山遙遙相對，山勢亦豪亦秀，為洛陽東南屏障，“皇宮對嵩頂”“云收中岳近”為唐人所述，其中所寫，正是萬安山與洛陽的相知相連。

萬安山溝深林密，樹野草長，大小幾十個村莊，人、鳥、花、獸散落其中，在山麓安安穩穩的生活千百年。遙望洛陽城，紅塵紫陌朝代更迭，多少帝王將相“你方唱罷我登場”，又有多少多少權貴富豪“食盡鳥投林”？山自萬年不改，守著一輪明月幾抹流云，護著花草鳥樹，過自己安安穩穩的山中歲月。

山是有性格的。有些山的存在，幾乎就是為了嚇人，如驚險奇絕的華山，明明是一座山，卻讓人想起萬頃滄海，想起自己如一粟般渺小的身世。有些山，是為了安慰人，如平原上雄偉的泰山，分明不太高，卻仿佛與不得志的詩人心意相通，讓他也有“一覽眾山小”的片刻快意。也有的山，原本極安全，不高不險，卻在眾鳥飛盡之后、孤云來去之間，與詩人天機觸動，相看不厭。

萬安山不同，它不言不語，守在歷史繁華的洛陽城邊，護佑一方百姓，過著自己屬于極尋常、又極難得的日子。

山中有黃杏、紅柿等果子，也產麥豆糧食，在天道酬勤的秩序里，人們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只要愿意在土地上灑一片汗水，就會有一分收獲。就連蘆葦青草，也仿佛是萬安山善意的安排，供各種鳥獸在此棲息繁衍。

五月，天氣漸熱，山中麥田，如一塊塊金黃的棋盤，一個個辛勤的人們仿佛移動的一枚枚棋子。山中看不見之處，鳥獸潛藏，唯有在清晨傍晚，行走路邊，或可見到一只野雞，領著自己的孩子，不慌不忙成排而過，過著它們“山中日月長”的日子。

在萬安山，只要有一聲鳥鳴，就能吵醒一坡山花。

山中多野花，月見草、金雞菊、雛菊……一路殷勤開放，向游人和山里的村民打招呼。還有漫山的小野菊，要到天涼時才散發出一團團的清苦香氣，很負責任地制造秋天應有的凄迷。

在萬安山，只要有一顆星星亮起，就能點亮山下萬家燈火。

傍晚，在西北方天空上，一顆金黃的星星，閃爍，山下燈光遂次第亮起，站山頂清風拂面，新月在天樹影在地，望山下燈光璀璨紅綠黃藍，一時疑幻疑真，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間。

山上有歇宿之處，名“易安山房”。山房邊野花天真爛漫，渾然不知山下滾滾紅塵，幾人心如烈火，幾人恍然徹悟，幾人黯然離場，又有幾人，雄心勃勃欲掛云帆？

紅塵萬般難處，最難不過心安。易安山房里，不管客人故鄉何處，只要在萬安山，夜看新月曉聽鳥鳴，心就容易安定下來，“此心安處是吾鄉”——若心易安，萬物皆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