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誼兄弟20年：昔日梟雄，命懸一線

李超

過去一周，輿論對華誼兄弟并不友好。6月10日，先是港媒報道王中軍以2億元人民幣將自己位于香港的兩處豪宅出售，接著，又傳出王中磊夫婦清空個人微博疑似“跑路”。于是，關于這對華誼創始人兄弟資金鏈斷裂的猜測再度甚囂塵上。

次日，王中磊現身朋友圈，證明自己依然“活得很好”。他解釋稱，自己從去年同期開始便一直未更新微博，以至于在微博自動默認只可看博主半年內信息的新功能推出后，讓外界誤以為是主動清空，最后，他說到，“盼大家歲月靜好、影院早日復工”。

去年9月，華誼兄弟半年報業績首次虧損，而最新財報顯示，2019年全年，華誼營收22億元，同比下滑44%，凈利潤虧損40億元，同比下滑262%。在連續2年虧損、需要保殼的2020年，一季度，華誼再度虧損1.4億元，營收和凈利潤同比分別下降61%和53%。

比起慘淡的業績，更令人惋惜的是，從去年兩部電影下架缺席暑期檔至今，以內容著稱的華誼兄弟，幾乎在主流影視公司中消失，縱橫國內影壇20年的影壇老大哥，從未如此“邊緣化”。

“從2019年開始我會參與公司所有的電影項目，從孵化開發到宣發落地，全面強化對電影業務的管控。而且我要正式回到電影公司的綠燈委員會，擁有一票否決權。”去年2月，華誼兄弟在遭遇上市十年首個巨虧年報后，向來隱居幕后的王中軍走到前臺公開認錯，高調宣稱自己將全面回歸公司管理一線，繼續聚焦在“電影+實景”，重塑主營業務并解決負債問題。

言猶在耳，去年上半年，其短期借款由年初的1.9億元飆升到21億元；而到今年一季度，華誼持有貨幣資金3億元，流動資產總共30億元，但同時，短期借款仍高達21億元，一年內到期非流動負債7億元，流動負債總共48億元，短期仍然處于資不抵債的情況。

在4月底，華誼曾拋出一份23億元定增預案，試圖引入大資本來緩解資金問題，該份增發落地尚需時日。而在5月底，華誼更是以雙方就合作內容未能達成一致為由，終止了與定增對象之一的陽光人壽之間的發行計劃。

遠水難解近渴，昔日梟雄，命懸一線。

評價華誼兄弟是困難的，即便它已站在懸崖。多位業內人士對《棱鏡》表示，華誼兄弟在內容沉淀和行業探索上，不失為一家優秀的影視公司；但也有人不屑，認為其高舉高打的資本玩法已經走到了盡頭，幾乎不可能再起死回生。

從綁定明星到去電影單一化，從資本開道的大刀闊斧到戰略收縮回歸主業，毫無疑問，“影視第一股”華誼兄弟見證和引領了娛樂圈的一股潮流；但是，它如今的困境，又是否標志著一個時代的終結？

鐵打的華誼，流水的明星

“對馮小剛團隊具有一定依賴性”——華誼兄弟在招股說明書中的這句自問，10年后，依舊刺耳。作為一門極度偏向輕資產和眼球經濟的生意，“投資即投人”，沒有比在影視行業來得更加真實。而人，天生善變。

1998年，靠廣告公司成為先富人群的“大院孩子”王中軍在馬路上偶遇熟人，機緣巧合下參與到了英達拍攝的情景喜劇《心理診所》當中，版權換廣告時段，讓原本就是廣告公司的華誼在影視圈賺到了第一桶金。

王中軍弟弟王中磊曾說，當初希望用規范的商業原則來改造這個作坊式的江湖。但在娛樂圈廣開人脈后，能結識到“個個都是頭上頂著光環的大導演”，或許更讓人振奮。同樣在1998年，華誼投拍了陳凱歌的《荊軻刺秦王》和姜文的《鬼子來了》，由于票房慘淡和未能公映等原因，華誼并沒能賺到錢。但在《心理診所》開機宴上，他們第一次見到了前來為英達捧場的馮小剛和徐帆。關于雙方的情緣，還有另一個版本，現任徐崢、寧浩參股公司歡喜傳媒總裁的董平，當年將王中軍引薦給了馮小剛，當時，馮小剛正在自己的工作室里和朋友玩撲克牌。

無論哪個版本屬實，華誼確是在隨后全程參與了《沒完沒了》項目，該片以3000萬票房獲得1999年票房冠軍，光廣告收入就達到1500萬元。然后，就是《手機》《天下無賊》《集結號》和《非誠勿擾》，他們互相成就了對方。

“華誼天下，有一半是馮小剛打下來的。”王中磊的這句話頗為真切，在華誼兄弟出品的電影當中，有一半票房來自于馮小剛，然而，卻也道出了華誼急于突破的瓶頸：影視公司業績持續放大，需要更多的“人”。

2000年，華誼兄弟將被稱為“內地第一經紀人”的王京花招入麾下，希望以成立自有經紀公司的方式在明星資源上擴充陣容、跑馬圈地。王京花將麾下眾多藝人帶入華誼，其中包括李冰冰、任泉、佟大為等，當然還有剛與瓊瑤解約的范冰冰。

事實證明，華誼兄弟開創了影視公司綁定藝人的“壯舉”，但卻無法從根本上解決人才的流失。2005年，王京花出走華誼、跳槽橙天娛樂，順手帶走了陳道明、劉嘉玲等一票明星，官方解釋是經營理念分歧；2007年，范冰冰合約到期，她放棄坊間傳聞2億元的續約金，單飛自創工作室。

同年，經歷完人事大地震的華誼兄弟通過張紀中，與黃曉明簽約。彼時，黃曉明攜《神雕俠侶》《新上海灘》和《夜宴》等一眾作品，正在成為“當紅辣子雞”，而尋找“新頭牌”的華誼兄弟，正在上市前夕。

上市后充裕的資本運作空間，讓華誼有了更為堅固的人才護城河。招股說明書顯示，張紀中、馮小剛、李冰冰、黃曉明等，均在華誼兄弟獲得原始股份，其中，黃曉明在2008年以540萬元認購華誼1.43%股份，上市后市值立即過億。有意思的是，王京花所在的橙天娛樂，被華誼公開點名指出為“主要競爭對手”。

“內容制作公司要長期保持在一個位置，真的太難太難了，連美國也沒有完全做到。”一位華誼兄弟離職高管向媒體道出了背后上下兩難的現實：“在某一階段，優勢人才擁有強大的話語權，代表了流量，這當然是一個壁壘。但來自于人才流失和熱點轉換，對影視公司來說，這個壁壘能夠保持的時間非常短。”

2010年，黃曉明在上市一年后出走，成立私人工作室。鐵打營盤流水兵，張紀中、李冰冰、鄧超、王寶強、周迅等人，也相繼單飛，成為華誼歷史上的匆匆過客。終于，在2015年，華誼兄弟決定以超過10億元天價收購“空殼”公司的方式，將“元老”馮小剛牢牢綁定住。

“去電影化”，五年一輪回

2018年7月的一個下午，《棱鏡》在北京南站偶遇王中軍，他戴黑墨鏡，一位高大的光頭保鏢緊貼其后，倆人淹沒在滾滾人潮中，踱步而行。一天前，華誼兄弟蘇州電影世界開園，因為華東突發臺風，航班被全部取消。

開園儀式上，王中軍第一個上臺，他說，蘇州是自己去過最多的城市，從2015年打樁以來，自己穿梭兩地，整整跑了3年工地，看著它從一張圖紙變成了一個產品。他對電影世界充滿期望，認為如同華誼從零開始拍出了那么多優秀電影一樣，華誼也可以通過不斷摸索，打造出中國實景娛樂的范本。

蘇州電影世界開工之年，也是王中軍提出華誼“去電影單一化”之時：20億參股電競公司英雄互娛、7億元并購游戲公司銀漢科技，借助2015年左右的一波并購潮，華誼兄弟轉型成為影視、實景和互聯網娛樂多板塊并行。

“電影有一個3年左右的天然周期，而且充滿了不確定性。”前述華誼兄弟離職高管表示，A股上市公司每個季度都有財報需要，理想狀態是一季度上一部賺錢的戲，但實際上很難做到。同時，影視公司已經是在爭奪用戶娛樂時間，從這個意義上講，已經不能局限電影本身。他認為，華誼兄弟的泛娛樂嘗試并沒有錯，“沒有理由主動讓出陣地”。

華誼兄弟增加實景娛樂板塊，最早可以追溯到2011年。彼時華誼兄弟（天津）實景娛樂有限公司成立。不少觀點認為，華誼投資重資產的實景娛樂項目，正是加速其現金流枯竭的元兇，但一位接近華誼人士告訴媒體，實際上，項目均是以輕資產模式進行，華誼貢獻IP和運營，尋找金主提供資金。

目前，華誼兄弟實景娛樂板塊主要包括三個主體，除華誼兄弟天津外，還包括海南觀瀾湖華誼馮小剛文化旅游實業有限公司和華誼影城（蘇州）有限公司兩家。天津公司主要囊括了各地電影小鎮，海南公司包含了海口馮小剛電影公社，蘇州公司則是前年開園的蘇州電影世界。

工商資料顯示，天津華誼目前總共投資了17家公司，包括南京電影小鎮和長沙電影文化城等，華誼持股比例多為10%左右，大股東為各類投資方，可以理解為華誼以IP入干股。

投資規模較大的項目在海口和蘇州，王中軍在開園儀式上曾透露，兩個項目總投資分別為26億元和35億元。根據華誼兄弟去年半年報，海口項目和蘇州項目總資產分別為32億元和33億元。其中，華誼當期期末在海口項目的投資余額為9000萬元，蘇州項目的投資余額為2.7億元，兩個項目背后的最大金主分別為朱鼎健的駿豪地產和深圳平安。

或許是出于資金壓力，或許是意識到在多元化道路上走得太遠，去年初，王中軍終于還是決定回歸電影主業。隨后，華誼兄弟通過減持和質押方式積極處置包括銀漢科技和英雄互娛在內的游戲資產。

但被王中軍稱之為“夢想”的實景娛樂版塊仍然保留，并且放到了與電影相同的戰略高度，直到去年下半年，華誼兄弟仍然計劃新開業2到3個實景娛樂項目開業。

“隨著國家對文化產業發展的投入力度不斷加大，文旅融合項目對拉動地方經濟增長的貢獻不斷突顯，融匯特色文化、電影基因的文旅融合項目必定會有更大市場機遇。”王中軍曾在去年初的投資者見面會上強調了對這一業務的信心。

但遠水難解近渴。財報顯示，華誼兄弟天津公司去年凈利潤虧損6075萬元，蘇州公司虧損1.6億元，只有海口公司盈利。市場行情的急速變化和游樂園相對較長的盈利培育期，都無法幫助華誼兄弟立即渡過難關，電影仍然是最現實的救命稻草。

大哥歸來，江湖已變

山中數日，世上千年。當王中軍在幾年前決定從電影里“走出去”時，或許并未預料到回歸之路會如此艱難。

他一定痛定思痛過，否則不會說出“華誼過去立項研判不足，花錢大手大腳”的話。一位接近華誼人士告訴媒體，公司對2018年上映的《狄仁杰之四大天王》就進行過反思，“導演太強勢”。該片當年暑期檔上映，網傳3億元成本，但最終票房僅為6億元，分賬票房預測虧損，華誼兄弟官方并未公開該片具體收支，只在年報中指出“未達預期”。

根據貓眼研究院數據，去年暑期檔，在平均票價同比增長0.3元的情況下，實現總票房176.4億元，同比增長僅為1.49%；觀影人次4.99億元，同比增長僅為0.6%。拋開暑期檔冠軍46.77億元的《哪吒之魔童降世》和30.98億元的《我不是藥神》，連續兩年暑期檔的其余電影總票房下降了9%；而在去年春節檔，票房同比增長也只有1.3%。

當華誼決心多元化時，電影票房還是10%以上的增長率，當他們回歸時，面對的已經是一個存量博弈時代。

比起票房成績更為緊要的是，拋開今年疫情影響不談，華誼兄弟已經連續缺席去年春節和暑假兩個重要檔期，他們的影響力正在下降。

一家處在第二梯隊、希望向頭部靠攏的影視公司老板對媒體直言，他們曾在國慶檔冒險參與投資了一部很可能虧錢的大戲，原因就是“在重要檔期至少要參與一部作品來保證行業里的影響和曝光”。

接近華誼人士告訴媒體，重磅打造的電影《八佰》，是被華誼寄希望于重回電影主業的宣誓之作。然而，該部影片至今未能上映。

根據財報，《八佰》上映時間計劃在今年二季度或根據實際情況另行調整。《八佰》對華誼兄弟的影響不止于票房，實際上，他們在一筆向民生銀行北京分行申請的7億元綜合授信質押擔保中，就包含了《八佰》未來收益，因未能如期上映，擔保文件尚未簽署。相比去年中報，2019年財報顯示，在這份還包含了華誼旗下蘇州影城和東陽浩瀚作為抵押物的授信中，連帶責任擔保人名單中增加了巨人公司和史玉柱。

影視劇存貨信息顯示，華誼兄弟2019年末電影存貨前五名總金額為6.1億元，其中《八佰》和《手機2》分列電影前兩位。同時，已經在去年7月23日如期上映的電影《灰猴》票房僅有378萬元，去年末上映的《只有蕓知道》票房勉強過億，創下馮小剛賀歲電影新低。他們的回歸首年，以“傳奇難度”開啟。

在2017年與騰訊新聞《財約你》對話時，當談及上市、綁定明星、資本、多元化等問題，王中磊說：“資本的介入，讓行業出現了很多新鮮事物，華誼是一個敢于在這些方面作出挑戰和充當先行者的公司。”

在今年影視行業更為特殊的背景下，身背“影視第一股”光環的行業探路者華誼王中軍和王中磊兄弟，又會在未來給出行業和自身怎樣的答案呢？

（來源：《棱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