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政
雪夜解惑
雪白了一夜。
夜,一直黑到了山的腳下。
白在黑中似乎無所作為。
樹端、房梁和山脊,都像是一張沒用過的紙。雪的白,最終還是舉起了夜的黑。
像一根白發和一頭青絲纏繞在一起,不是相得益彰,而是三千青絲茍活在了一根白發中。
但還有許多神秘的路徑,白雪永遠無法踏入。因為,那是夜色自己的歸宿地。
黑得深不見底。
沙漏
像天空突然卸下了星辰和白云,像大地清除了所有的高樓和莊稼。
像我的母親,她記住的東西越來越少,夢想越來越清淡。
像現在的我自己。
這世界越來越空,越來越失去了艷麗。
也許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時間就.露出了原形。也許是更多的也許。
內心里始終有一個興風作浪的妖,在逼迫我們后退,逼迫我們忘記。
而那些曾經給了我們一切的主人呢?他們已經越來越蒼老,越來越不能準確地復述我們之阿的關系。
不讓我們歸還,就是不想再去贈予別人。
如何找到天堂的,就如何去往地獄。
從前慢
“這里曾經是一個廢棄的鐵廠。”
“這里以前被稱為殺牛場。”
“以前這里有個賣蹄花的老太婆。”
“這條路往下走不多遠就是從前的電影院。‘
在我居住了30年的這條街上,母親一邊解說,一邊把我帶到了一個學校的門口:
“現在,只有這家小學還是從前的樣子!”
獨語者
在散發著幻想光彩的黑暗中,一個個合理的開關被關閉。
一切荒誕和不相千的事物,都排著長隊,如候鳥歸來。
你聽,所有的聲音都在減弱,直至完全靜默。一如哀悼。
你看,冬日落葉,霜草,在回憶中綻放的焰火,傷口,鬼臉和烏托邦……
一個獨語者,就是一把生銹的鎖,什么樣的鑰匙都打不開它的世界。
一個獨語者,也是一道靈光乍現的符,此刻能夠想到的所有稀奇古怪的事物,都在他的符中現了原形。
照見
真相只有一個,但亂象很多。
我們,因此常常深陷在一些隱藏的深淵中。
不知不覺,就變成了深淵中的力量。
浮云后面是沉重的星辰,走到我們頭頂的時候才覺得,原來光明是沒有任何儀式的。
但黑暗會有,而且隆重。
一個在高山之巔接受洗禮,一個在深淵之中受盡屈辱,還有一個冷眼旁觀。
夜涼如水。光明會照見所有人的行程。
空
我無數次想把自己的身體打開,像打開一口水井、一座森林、一個西瓜,和一處懸崖上暗藏的洞穴。
那些曾經創造了生命,又始終保持低調和沉默的器官,此刻,更像是一群零亂不堪的玩具。
它們和當初,已經面目全非。
像從劍鞘里,拔出銹跡斑斑的劍。像從烽煙四起的戰場,撤回千軍萬馬。
一場冷戰已經耗盡了我的骨血。
當血肉之軀變得空空如也,疾病,記憶,私欲,和不可告人的秘密,都將從骨縫中溢出。
但靈魂已經做好備份,其它數據升上云端。
現在,我把命還給母親。
把命運,還給那些制造了命運的人。
我的骨頭和肉體,曾經作為工具和把柄而罪孽深重。因此,我執念甚深,不能讓它們輕易得到寬恕和新生。
把夜晚叫回家
是的,我們每個人都有經歷,雙眼布滿了血絲,內心有鐵一樣堅硬的外物。
手掌中還有磨損,也有必然的堆砌。
但這些都是陳舊的經驗:
花凋落了,才被春風扶上一樹梢。魚兒上鉤了,河水才突然發現少了一個親人。
事物的.內部,都有一個自由旋轉的齒輪。
但有些事情,卻必須要作出新的回答。
比如一只存在的鳥,和掛在樹上的野果,它們構成了一種什么樣的關系?
把夜晚叫回家,在黑暗中,為所有的人重新分發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