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畫銀鉤顯精神

邵盈午

王君玉忠，雅擅六法，尤精印篆，早年從梁燕愚先生游，得治印精髓;后承康殷先生親授，骎骎入室矣。比來又拜范曾先生為師，游心邃古，技進乎道。積眾精以自強，持大圜以為軌。頃以皇皇一巨冊見示，且殷殷求教于余。余懵于斯道，何敢贊一辭。然與玉忠兄訂交既久，投分日深，又知其貞介絕俗，懷文抱質，神合千祀之恉，則不能無述焉。

玉忠兄篤于治印。勤敏逾恒。惟無逸而乃逸，信知難而不難。竊維陋者每將篆印目為小道，謬矣。作篆者非精研小學、擅長書法不為功;縮龍成寸、咫尺千里，則非深諳畫理難見巧;至若興物造耑，隱合倫伶，則必執斗柄而握道樞不足言其藝。尤是觀之，印篆之為藝，豈非大有可觀者耶？

若考印篆之學，肇自三代。秦雖行小篆，其印鈢之文，略近周制，流傳未廣。迨及漢代，書幸同文，法度大備，古文籀篆，瀕絕復興，摹印之體，厥為始基。降至魏晉，漢法猶存。六朝尚朱文，唐代因之，篆文屈曲盤旋，漸流訛謬。宋元承襲唐弊，益趨纖巧，大異漢法。明代印篆，踵接宋元，印風乃六朝之遺，難辭匠工。清乾隆間，漢印丕興，浙皖兩派，人才輩出。道咸以來，山川效靈，古物出土日眾，三代鼎彝，殷墟甲骨，秦權漢瓦，古印封泥，彌不破幽壤而現天日，蔚為大觀矣。近世印人乃得直承遠古，徑接秦漢，軼八代而躋高峰。印學由是大興，名家蜂起，開出印家無數法門，此乃吾國印篆一學之犖犖大端也。執是以衡，篆刻一道，雖派分浙皖，取徑不外兩途，日漢白，日元朱。溯源者仿漢，衍流者鏤元，各擅勝場，無須軒輊。然尊漢者薄元之纖，宗元者譏漢之拙，

門戶之見，徒事紛孥，殊為無謂也。夫藝事廣大精微，奧衍無盡，執一是者，安足以知堂奧之大乎？玉忠兄汲古功深，窮極窈眇，故能沿濁更新，襲故彌新。當其奏刀運腕之際，或頓刀勁筆，恣意縱橫，極渾莽古拙、氣韻沉雄之趣;或沖刀迅疾，力挾風霆，盡奇縱倚斜、靈奇百變之致，兼收并蓄，萬取一收。夫篆刻一道，固當求變;變者，道之所成也。不務本而求變，所變恒訛。觀其巨制，無一字失體，無一筆詭異，無一印不極盡布白分朱之能事，結勢藏露相宜，方圓為用;章法匠心經營，云屋天構，此乃務本之作也，故矯然自別于時流耳。若乃滿白細朱，馭古出新，小章秀勁，大印渾淪，此玉忠所以振奇而獨擅者也。熔冶秦漢于一爐，聽任心手之交應，峭拔蒼古，渾厚圓潤，妙在能于印外求印，馭繁于簡，險中求安。以上鼠縷，識者自有評泊，何庸予喋喋不已。然則既屢承雅望，不可以辭。遂抒所感，籍申欽慕。世有同心，定符玄賞。

（作者為江蘇師范大學古籍研究所教授）

責任編輯：韓少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