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心身問題(mind-body problem)是哲學千年難題,兩千年多來哲學科學和哲學家所關心的無非就是“心身問題”。唯物論是身心一元模型的表現形式,唯心論是心身一元模型的表現形式,二元論則是心身平衡模型的表現形式。“人類基因組計劃”和“人類認知組計劃”為心身問題的解決提供了新的科學證據,在當代科學與技術條件下,人心能夠被識別,“他人之心”可知。通過從人類心智五個層級對自我認知和他人認知的分析,為深入思考人類意識、自我意識和他人之心等重大問題、為心身問題這個千年難題提供新解。
【關鍵詞】認知科學與技術? 心身問題? 人類認知五層級? 他人之心
【中圖分類號】B0?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20.09.006
心身問題的起源和發展
心身問題(mind-body problem)是心理學和哲學最根本的理論問題,也是認知科學的重大問題。哲學的心身問題是最古老的心身問題,不同哲學學派和心理學派以不同方式解決這一問題。德謨克利特(Demokritos)的原子論、柏拉圖的二元論、斯賓諾莎的心身一元論、馬赫等人的新實在論都深刻討論了心身問題。萊布尼茨的預定和諧說、笛卡兒和辯證唯物主義認為,心理活動與腦的神經生理過程之間存在區別,心理活動是腦的神經生理過程的產物或屬性,其產生之后,又與腦的神經生理過程發生相互影響。20世紀以來,心身問題在心理學研究中得到發展,美國著名行為主義心理學家華生(John Broadus Watson)認為人的心理狀態只可能從行為(包括言語行為)來觀察,刺激—反應可以塑造人的一切行為,他還將心身等同論、環境決定論等應用于兒童心理教育和訓練。此外,詹姆斯的心身相互作用論、斯賓塞和鐵欽納的心身平行論、操作行為主義的副現象論、榮格的心身同型論等二元論均承認心身之間存在差異,但又夸大這種差異,視二者為兩種獨立的過程。20世紀70年代認知科學建立以后,對心身問題進行了全方位的深入研究。例如,著名心智和語言哲學家塞爾(John R. Searle)在《心智:一個簡明的導論》一書中,專列“意識和心身問題”(consciousness and mind-body problem)一章,詳盡深入地討論了心身問題。[1]關于認知科學的心身問題研究,將在本文第二、三部分展開論述。
馬克思將過去的哲學區分為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兩大派別,其根據就是“身心誰是第一性”的原則。一切承認物質第一性、精神第二性和物質決定精神的,是唯物主義;一切承認精神第一性、物質第二性和精神決定物質的,是唯心主義。二元論則是承認物質和精神、身和心是兩個獨立的本原。
身心決定論和唯物主義的各種表現形態。唯物主義實際上可以看作是身體決定精神(身心決定論)的表現,只是表現形態千差萬別。換言之,物質決定精神、存在決定意識的唯物主義,不過是身心決定論的表現形式。
唯物主義(Physicalism)也稱為物理主義,認為宇宙中的一切都可以由物質和能量等物理實體來解釋和組成。唯物主義最基本的形式是同一性理論,據此所有精神狀態和物理狀態在大腦中同一。按照這種觀點,雖然精神實體(如思想和感覺)最初可能是一種完全新奇的事物,但實際上,精神的東西完全可以化歸為物質的東西。人類所有的想法和經驗都只是人大腦中的物理過程。唯物主義認為,物理世界及其定律最終解釋了宇宙中一切事物的行為,包括人類的行為。
根據唯物主義,當人用錘子擊打手時,神經過程會進入大腦并引發一種中樞大腦狀態。這種中樞大腦狀態并不是讓人感到疼痛,而是人自己具有疼痛。畢竟,大腦中神經元的激活模式就是人的疼痛感。對于每一種精神狀態,都應有一個相應的使該精神狀態還原于其上的物理狀態。因此,人說話的決定不過就是大腦激活的另一種模式。這種神經活動本身就是一個決定,然后引起人的語言活動。
整個因果關系序列可以僅用物理術語來描述,也可以用精神或心理的術語來描述,但后者所表示的,正是與物理狀態和過程同一的狀態和過程。還原物理主義并沒有消除精神,相反,它將精神的東西還原為物理的東西。另一種形式的唯物主義,稱為“取消式唯物主義”,它試圖消除而不是減少精神屬性。
在哲學史上,唯物主義有三種主要形式,即古代的樸素唯物論、近代的機械唯物論和馬克思主義的辯證唯物論。古代的樸素唯物論的代表人物和理論有古希臘的泰利斯水的本原論,認為萬物生于水、又復歸于水;中國古代的五行學說,認為金、木、水、火、土是生成萬物的五種基本元素;古代歐洲德謨克利特和伊壁鳩魯的原子論;中國古代的氣一元論。機械唯物或稱形而上學唯物論包括17世紀的英國唯物主義,18世紀的法國唯物主義,19世紀40年代德國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等。而馬克思主義的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是唯物主義發展中最徹底、最科學的形態,是唯物主義歷史上的第三種形態,是迄今唯物主義哲學發展的最高形態。
20世紀著名的唯物主義一元論哲學家包括英國哲學家普萊斯(U. T. Place)和澳大利亞哲學家斯馬特(J. J. C. Smart)等。同一理論是關于身心關系的一個族群觀點。類型同一論認為,至少某些類型(或種類,或類別)的精神狀態,作為偶然的事實,在字面上與某些類型(或種類,或類別)的大腦狀態相同。類型標識的最早倡導者普萊斯、費格爾(Herbert Feigl)和斯馬特分別在20世紀50年代末到60年代初提出了他們自己的理論版本。但直到大衛·阿姆斯特朗提出了一個激進的主張,即所有的精神狀態(包括故意的精神狀態)都與物理狀態相同,心智哲學家們才在這個問題上把自己分成了不同的陣營。多年來,人們對類型識別提出了無數異議,從認識論的抱怨到指控萊布尼茨律違反希拉里·普特南(Hilary Putnam)的著名論斷,即精神狀態實際上能夠以“多種方式實現”。為了回應普特南的主張,類型同一性的辯護者提出了兩種基本策略:一是把類型同一性的主張限制在特定的物種或結構上,二是把這類主張擴展到分離的物理類型的可能性上。直到今天,關于這些策略的有效性和心-腦類型同一性的真實性的爭論仍在哲學文獻中激烈地進行著。
心身決定論和唯心主義的各種表現形態。唯心主義實際上可以看作是精神決定身體(心身決定論)的表現,只是表現形態迥然相異。換言之,精神決定物質、意識決定存在的唯心主義,不過是心身決定論的表現形式。
唯心主義認為,物理對象、屬性、事件(無論被描述為物理的什么東西)都可以還原為心理對象、屬性、事件。最終,只有精神對象存在。在唯心主義看來,物質世界就像夢一樣。當你做了一個生動的夢,會發現自己處在一個看起來由物質實體組成的夢境中。事實上,夢想世界中的一切都是你夢想的創造。如果夢到自己騎著自行車,那么你一定會覺得自行車是真的。而事實上,自行車并不是獨立存在于自己的心智之外的。當你醒來時,自行車可能就不存在了。唯心主義認為,我們生活于其中的整個“現實世界”從根本上來說都是一種精神創造。只有心智和心智的體驗才真正地存在。
最著名的唯心主義者是18世紀的愛爾蘭哲學家、克洛伊本主教喬治·貝克萊(George Berkeley)。貝克萊認為物質實體的概念是不連貫的。作為他論證的結果,他得出結論:只有心智及其內部狀態或稱“思想”才存在。他承認人的心智、神的心智或上帝的存在。根據柏克萊的觀點,人類所有的觀念都是由上帝產生的。感覺觀念以連續一致的形式產生,這使它看起來像是一個物理的實在。但他堅持認為,這些感覺觀念實際上只是精神的存在。我們經驗的所有形狀和顏色都只存在于我們的心智之中。貝克萊提出了一個富有哲理的觀點:“如果森林里有棵樹倒了,但沒有人在那里,它會發出聲音嗎?”他回答說,是的,因為無限的心智即上帝,會意識到樹的存在和它的聲音。
事實上,比貝克萊早200年的中國明代唯心主義哲學家、心學大師王陽明(1472~1529)早就提出了同樣的理論,只可惜未被西方知曉,甚至也不被他身后的中國哲學家重視,直到日本明治維新將陽明心學奉為理論典范。近代以來,陽明先生成為曾國藩、孫中山、毛澤東、蔣介石、德川家康、稻盛和夫等成就大業者一直推崇的心靈導師。
陽明心學是一個完整的哲學思想體系,包括作為本體論的“心本論”;作為認識論的“格物論”和“知行合一”;作為倫理學和實踐觀的“知行合一”。實質是恪守儒家倫理,成為圣人。王陽明晚年對心學思想作了一個總結,后人稱為陽明先生“四句教”: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王陽明先生自己曾說“此四句,中人上下無不接著。我年來立教亦更幾番,今始立此四句。”[2]陽明心學被劃歸唯心主義是一種簡單劃分,事實上,陽明心學是中國古代的認知科學。
心身平衡論與二元論。二元論是一種心身平衡理論,即承認精神和物質、思維和存在、心智和身體是兩個獨立的本原。二元論也有各種不同的表現形式。
二元論認為,精神和身體是不同類型的東西,其中物質是一種可以獨立存在的事物或實體,獨立于其他類型的實體。在傳統本體論中,物質是屬性的最終承載者。它們可以由其本質屬性來定義,這些屬性使其成為這類事物。因此,心智(mind)的本質屬性就是精神屬性,無論它們是什么。例如,意識狀態就是本質上可表征性的狀態,無論精神如何被定義。身體(body)或物質的本質屬性就是物理或物質屬性,無論它們是什么。例如,空間廣延、質量、力,無論物理的或物質的屬性如何被定義。
在西方哲學中,二元論的第一個主要支持者是柏拉圖。柏拉圖提出了一個理論,認為最基本的現實是形式或抽象類型,這個理論被稱為柏拉圖唯心主義(Platonic idealism)。但他也認為心智和身體(mind and body)是不同的。后來的柏拉圖主義者,如希波的奧古斯丁,也采取了這一立場。
二元論最著名的擁護者是笛卡爾(René Descartes),他提出了一種二元論,后來被稱為笛卡爾心身二元論(mind and body Dualism)或交互二元論(Interaction Dualism)。笛卡爾二元論認為心智和身體(mind and body)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事物,但它們可以在大腦中相互作用。物理事件可以導致心理事件——例如,用錘子擊打你的手的物理行為可以導致影響心智的神經過程,并產生疼痛的體驗。相反,心理事件會導致生理事件——例如,心理決定說話會引發神經過程,使你的舌頭運動。
二元論哲學承認心身二者皆存在(existence of both mind and body)。在笛卡爾的哲學中,身體在心理功能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這一點在他的激情理論中表現得最為明顯,那就是“身體第一”理論。也就是說,身體機制決定了一個人在特定環境下所感受到的激情或情緒。這些身體機制指導著人們對環境的反應:逃離可怕的動物,擁抱友好的同伴。心智的作用是隨后繼續保持或改變身體最初的反應。
副現象學可以是二元論的另一種類型,因為副現象學認為心智和身體(mind and body)是兩種根本不同的事物。這種物質的副現象主義與笛卡爾二元論一致,認為物理原因可以引起心理事件——用錘子擊打手的物理行為會產生疼痛的心理體驗。與笛卡爾的二元論不同,副現象主義認為,精神事件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產生物理效應。所以,如果我的手接觸到火,物理上的熱量會引起精神上的痛覺,我的手會立即縮回。這也許表明,疼痛的心理體驗導致手向后縮回的物理事件。根據副現象說,這是一種幻覺——事實上,物理熱通過神經過程直接引起手的縮回,這些同樣的過程也引起疼痛的感覺。精神事件是由物理事件引起的,但它們本身不可能對物質產生任何影響。
平行主義,作為二元論的一種形式,認為心理和物理事件發生在不同的領域,構成了兩種根本不同的事物,它們永遠不會以任何方式相互作用。這一觀點承認,物理事件似乎會導致心理影響(用錘子打手似乎會導致疼痛),而心理事件似乎會導致生理影響(決定說話似乎會導致舌頭運動)。然而,平行論認為,精神世界和物質世界之間的這種對應關系只是一種相關性,而不是因果性的結果。錘子造成的神經過程形成一個閉合的環,導致你的手縮回去。一系列獨立的心理事件平行進行;你看到錘子砸到你的手,然后你感到疼痛。這樣看來,精神世界和物質世界是平行的,但又是分離的,從來沒有直接的相互作用。
綜上所述可以看出,人類三千年的哲學史認識史,無非身心關系和心身關系認知的歷史。哲學關注人類主體與認識客體之間的關系,關注認識的可能性和方法論,實際關注的是自身的命運,最深層的則是意識和心身關系問題。
當代科學與技術條件下的心身問題
在當代科學技術條件下,心身或身心問題仍然是最重要的科學問題和哲學問題。
科學的身心問題。自古以來,人類就關心自身的兩大秘密:身體的秘密和心智的秘密。兩者的關系形成了古代哲學和近代哲學中的身心問題或心身問題。20世紀中葉以來,由于科學技術的發展,使我們能夠用科學技術的方法來窺探這兩個秘密。
在本世紀,人類自誕生以來的兩個最大的秘密要被揭開,美國因此制定了兩大科學計劃:人類基因組計劃和人類認知組計劃。
(1)人類基因組計劃(Human Genome Project,HGP)。
目標:破解人類生命的秘密。
方法:測定組成人類染色體中所包含的30億個堿基對組成的核苷酸序列,從而繪制人類基因組圖譜,并且辨識其載有的基因及其序列,達到破譯人類遺傳信息的最終目的。隨著這個目標的達成,人類生命的秘密將被揭開。
歷史:20世紀20年代,美國遺傳學家摩爾根發現了染色體的遺傳機制,提出基因位于染色體上,并由此建立了基因學說。1944年,埃弗里、麥克勞德和麥卡蒂發現DNA是攜帶遺傳信息的分子,從而使人們認識到基因是由DNA上的堿基序列所編碼的。1953年4月25日,克里克和沃森在《自然》上公開了他們的DNA模型。兩人將DNA的結構描述為雙螺旋,在雙螺旋的兩部分之間,由四種化學物質組成的堿基對呈扁平環連結著。他們謙遜地暗示說,遺傳物質可能就是通過它來復制的。這一設想令人震驚:DNA恰恰就是傳承生命的遺傳模板。
進展:1990年10月,國際人類基因組計劃啟動。1998年,一批科學家在美國羅克威爾組建塞萊拉遺傳公司,與國際人類基因組計劃展開競爭。同年12月,線蟲基因組序列的測定工作宣告完成,這是科學家第一次繪出多細胞動物的基因組圖譜。1999年12月1日,國際人類基因組計劃聯合研究小組宣布,完整破譯出人體第22對染色體的遺傳密碼,這是人類首次成功地完成人體染色體完整基因序列的測定。1999年5月8日,美、德、日等國科學家宣布,已基本完成了人體第21對染色體的測序工作。2001年2月12日,中、美、日、德、法、英等國科學家和美國塞萊拉公司聯合公布人類基因組圖譜及初步分析結果。2006年,美國科學家文特(John Craig Venter)在他的實驗室用化學元素合成第一個生命“辛西婭”(Synthia)。至此,生命的奧秘已被揭開。[3]
但是,基因的克隆并不能夠復制出具有個體特征的生命。除了基因和身體的構造之外,還有由他的身體和經驗共同決定的獨特的認知方式。人之所以成為人,與兩個秘密相關:生命的奧秘和心智的奧秘。基因科學揭示了生命的秘密,我們還需要揭開另一個秘密,這就是人類心智和認知的奧秘。
(2)人類認知組計劃(Human Cognome Project, HCP)。
目標:揭開人類心智的奧秘。
方法:通過多學科包括神經科學、心理學、人類學、計算機科學與人工智能、語言學和哲學的交叉研究,通過了解人腦的結構和功能,反過來了解人類大腦,以期完全理解人類心智和認知。
美國政治科學家霍恩(Robert Horn)因信息發展圖和提出人類基因組計劃而聞名于世,該計劃致力于解釋社會現象并將人類認知轉換為計算。2002年,他向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提出該計劃。
2003年,美國商業巨頭、微軟創始人之一艾倫(Paul Allen)投入一億美元建立艾倫腦科學研究所,其目標是發現大腦如何工作。霍恩提出的人類認知組計劃被給予最高的優先權,即通過多學科的共同努力,理解人類心智的結構、功能,并提高其潛能。[4]在《聚合四大技術力量,促進人類生存發展》一書(以下簡稱《聚合技術》)中,研究者對人類認知組計劃給予特別優先的地位。本書“編輯提要”說:“最高優先權被給予‘人類認知組計劃,即通過多學科的努力,去理解人類心智的結構、功能,并增進人類的心智。其他優先的領域還有:人性化的傳感裝置界面、通過人性化技術豐富交際、學習如何學習、改進認知工具以提高創造力。”[5]本報告第二部分“擴展人類認知和交際能力”對人類認知組計劃做了更加詳細的綜述。[6]
與成功的人類基因組計劃相比,現在是啟動人類認知組計劃來研究人類心智的結構和功能的時候了。對貫穿科學與工程技術的進展,沒有任何計劃比人類認知組計劃更基本,也沒有任何計劃比人類認知組計劃要求NBIC科學的更加完全的統一。人類認知組計劃的成功將使人類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加理解自身,從而提高人類在自己生活所有領域中的能力。
人類認知組計劃將要揭示人類大腦的所有聯結方式,與此同時,該計劃還要擴展到比神經科學更加廣闊的領域。考古學的記錄說明,解剖學意義上的現代人早在最早的藝術樣本出現之前就已經存在了,這一事實說明,人類心智不僅僅是腦進化的結果,它還要求文化與個性的實質進化。人類認知組計劃的核心是一個完整的新型的研究,除了基礎的認知科學的進展,還要對文化和個性的本質做嚴肅的研究。
研究報告指出,人類認知組計劃的研究結果將在人類致力的諸多領域引發根本的變革,包括教育、心理健康、交際以及由社會和行為科學所涵蓋的大多數人類行為。對于將人類個性化人格特征的樣式加載于計算機、機器人的長期可能性,從而擴展人類經驗、行為和壽命的范圍,人類認知和交際工作小組的一些參加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最低限度來說,更深入地理解人類心智會使工程師設計出這樣一些技術,這些技術非常適合人類控制,并能夠最有能力和效力完成理想目標。人類認知組計劃的成功將會極大地促進本工作小組在其他四個相應領域取得成功。
現狀:目前計劃尚在執行中,沒有取得任何標志性的成果,人類認知組計劃的目標遠未完成。
人類認知組計劃遠比人類基因組計劃要艱難得多。人類心智的秘密是“上帝最后的秘密”,因為這個秘密一旦揭開,人類再也沒有任何秘密可言。到那時,人類自誕生以來感到困惑難解而不得不交給“上帝”的心身之謎將徹底解開。[7]
哲學的心身問題。在當代科學與技術條件下,人心能否被識別,以及如何識別?正如很多科學問題都肇始于哲學問題,這個問題也是從哲學開始,這就是著名的“意識問題”“心身問題”,以及“他人之心”問題。
著名心智哲學家塞爾(John R. Searle)在《心智:一個簡明的導論》一書中,詳盡而透徹地討論了心身問題(mind-body problem)。塞爾認為,哲學上傳統的術語和假設無助于理解“心身問題”,這4個假設和相關的術語如下。
假設一:區分“精神的”和“物質的”。認為“精神的”和“物質的”是兩個互相排斥的本體論范疇。如果是物質上的東西,它就不可能是精神上的東西。精神作為精神上的東西,排除了物質作為物質上的東西。
假設二:“還原”的概念。認為一種現象可以清晰而無歧義地還原為另一種現象。例如,物質對象可以被還原為分子,因為物體不過就是分子的集合體。類似地,如果意識可以被還原為腦過程,那么意識就不過是腦過程,而不是任何其他東西。
假設三:因果關系和事件。這幾乎是一個普遍的假設:因果關系是在時間上先后相繼的兩個分離事件之間的經常性的聯系。原因總是先于結果。作為原因的事件總是出現在作為結果的事件之前。因果關系的特例必然是普遍因果律的例證。
假設四:同一性的透明度。與還原概念一樣,同一性假設也確定無疑。每一事物都與他自身同一,但不與其他事物同一。同一性的范例是對象同一性和合成物的同一性。例如,昏星與晨星是同一的,這是對象同一性的例子;水與H2O分子是同一的,這是合成物同一性的例子。
塞爾以口渴的意識引起喝水的行為,說明因果關系是一種精神現象的關系。所以,口渴和喝水并不需要唯物主義和二元論的解釋。他說:“我稱我的觀點是‘生物自然主義,因為它為傳統的心身問題提供了自然主義的解決方案,就是強調精神狀態的生物學特征,而避免唯物主義和二元論。”[8]接著,塞爾對上述4個關于心身的假說和術語進行了逐一分析。例如,對于第一個假設,即“精神的”和“物質的”假設,塞爾認為,按照傳統的哲學術語,“精神的”被定義為定性的、主體的、第一人稱的等,因而是非物質的;“物質的”被定義為定量的、客體的、第三人稱的等,因而是物質的。塞爾認為,為了保持理論的一致性,必須把“精神的”和“物質的”假設擴展到哲學范疇的一切方面,如表1。
塞爾分析說,事實上,這種一致性是很難保持的。例如,并沒有形而上學的證據說明你不能測量痛苦或意識知覺的量化程度。最后他得出結論說:“一旦你修正傳統的范疇去適應事實,那么作為精神對象的精神就是作為物質對象的物質,這種認識是毫無疑問的。”[9]
由此可見,“精神的”和“物質的”假設并不是哲學的基本問題,心身問題才是哲學的基本問題。
自我意識與他人之心。意識(consciousness)、自我意識(self-consciousness)與他人之心(other minds)是當代心智哲學和認知科學中最棘手也是最重要的三個基本問題。
(1)意識。意識的問題是當前心智理論的核心問題。盡管缺乏對意識理論的任何共識,但有一個相對廣泛接受的認知,即需要明確地理解它和它在自然中的位置。
意識問題和人類歷史一樣古老。自從人類出現以來,人們就一直在問關于意識本質的問題。新石器時代的喪葬習俗似乎表達了精神信仰,并為至少最低限度地反思人類意識的本質提供了早期證據(皮爾森,1999;克拉克和里爾·薩爾瓦托,2001)。同樣,無文字之前的文化無一例外地接受某種形式的精神或至少是萬物有靈論的觀點,這種觀點表明了對意識本質某種程度的反思。
盡管如此,一些人認為,我們今天所知道的意識是一個相對較近的歷史發展,出現在荷馬時代之后的某個時候(Jaynes, 1974)。根據這一觀點,早期的人類并沒有體驗到自己作為思想和行為的統一內在主體。還有人聲稱,即使在古典時期,古希臘也沒有一個詞與“意識”相對應(Wilkes, 1984, 1988, 1995)。雖然古人對于精神的東西說了許多,但是對于我們現在所認為的意識,其概念并不清晰。
到17世紀早期的現代時代,意識已經成為思考心靈的中心。事實上,從17世紀中期到19世紀晚期,意識被廣泛認為是精神的本質或決定性因素。勒奈·笛卡爾用反身意識或自我意識來定義思想的概念。在《哲學原理》(Descartes,1640)一書中,他寫道:“通過‘思想一詞,我理解了我們所意識到的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一切。”17世紀末,英國哲學家約翰·洛克(John Locke)在一篇關于人類理解的文章(Locke, 1688)中提出了一個類似的觀點,但洛克明確地放棄了關于意識的實質性基礎及其與物質的關系的任何假設,雖然他明確地認為它對于思想以及個人身份都是必不可少的。與洛克同時代的萊布尼茨(G.W. Leibniz)在《形而上學論》(Leibniz, 1686)中提出了一種心智理論,允許無限多的意識程度,甚至可能允許一些無意識的思想。萊布尼茨是第一個明確區分知覺和統覺的人,大致說來就是區分的意識和自我意識。在接下來的兩個世紀的大部分時間里,思想和意識的領域被認為或多或少是相同的。18世紀后期的大衛·休謨(David Hume, 1739)和19世紀的詹姆斯·穆勒(James Mill, 1829)所追求的聯想主義心理學,其目的都是為了發現有意識的思想或觀念相互作用或相互影響的原則。約翰·斯圖亞特·穆勒(John Stuart Mill)繼承了他父親在聯想主義心理學方面的研究,但他認為,思想的組合可能產生超出其組成心理部分的結果,從而提供了精神涌現的早期模型(Mill,1865)。純粹聯想主義方法在18世紀晚期被伊曼努爾·康德(Immanuel Kant)所批判(Kant, 1787),他認為對經驗和現象意識的充分描述需要一個更豐富的精神和意向性組織結構。根據康德的觀點,現象意識不可能僅僅是一系列相關聯的思想,而至少應該是一個意識本身的經驗,它位于一個客觀世界中,這個客觀世界是由空間、時間和因果關系構成的。在英美國家,聯想論者的方法直到20世紀在哲學和心理學中仍然具有影響力。而在德國和歐洲,人們更大的興趣在于更大的經驗結構,這帶來現象學研究工作的發展,其中包括埃德蒙德·胡塞爾(Edmund Husserl, 1913,1929)、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 1927)、莫里斯·梅洛龐蒂(Maurice Merleau-Ponty, 1945)和其他那些將意識研究擴展到社會,身體和人際關系領域的研究。19世紀中葉,在現代科學心理學發展之初,心智在很大程度上仍然等同于意識,而內省方法在這一領域占據了主導地位,威廉·馮特(Wilhelm Wundt, 1897)、赫爾曼·馮·赫姆霍爾茲(Hermann von Helmholtz, 1897)、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 1890)和阿爾弗雷德·鐵欽納(Alfred Titchener, 1901)的工作均是如此。然而,意識和大腦之間的關系仍然是一個謎,正如赫胥黎(T. H. Huxley)的名言所說:“任何如此非凡的意識狀態都是由刺激神經組織產生的,這和阿拉丁擦燈時精靈的出現一樣令人費解。”(Huxley, 1866)
20世紀早期,特別是在美國,隨著華生(J. Watson)和斯金納(B. F. Skinner)所代表的行為主義的興起(Watson, 1924; Skinner, 1953),意識問題從科學心理學中逐漸消失。而在歐洲,科勒(W. K?hler)和考夫卡(K. K?ffka)為代表的格式塔心理學仍然持續關注的意識的科學問題(K?hler, 1929; K?ffka, 1935)。20世紀60年代,隨著認知心理學的興起及其對信息處理和內部心理過程建模的強調,行為主義的影響力減弱(Neisser, 1965; Gardiner, 1985)。然而,盡管重新強調了對諸如記憶、感知和語言理解等認知能力的解釋,意識在接下來的幾十年里仍然是一個很大程度上被忽視的話題。
20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對意識的本質和基礎的科學和哲學研究有了重大的復興(Baars, 1988; Dennett, 1991; Penrose, 1989, 1994; Crick, 1994; Lycan, 1987, 1996; Chalmers, 1996)。意識一旦重新回歸到討論之中,便帶來研究工作的快速增長,也帶來大量的書籍和文章的出版,以及專業期刊如《意識的研究期刊》(The Journal of Consciousness Studies)、《意識和認知》(Consciousness and Cognition)、《心理分析》(Psyche)、專業協會(意識科學研究協會,Association for the Scientific Study of Consciousness,ASSC)和專門的意識研究年度會議“意識研究年會”(Annual Conferences of the Science of Consciousness)的出現。
(2)自我意識。自我意識是人與動物區別的重要標準之一。非人類動物中,只有黑猩猩能夠通過自我意識測試。
對自我意識的關注和意識問題一樣古老。古希臘神話中,就有關于自我意識的記載。古希臘哲學家也非常關注自我意識。例如,亞里士多德認為,一個人在感知任何事物的同時,也必須感知自己的存在,這一觀點暗示了意識包括自我意識的觀點。[10]此外,根據亞里士多德,自從智力采取思想的形式,“它就是可思考的,只要思考的對象存在。”[11]亞里士多德的中世紀的解釋者解釋道,亞里士多德的自我意識依賴于對精神之外的事物的意識(Cory, 2014; Owens, 1988)。
現代哲學對自我意識的討論見于笛卡爾的《沉思錄》的第二斷言:“我在,這必然是真的,不論這是我提出的,或是在我心智中確認的。”[12]在《演講集》和《哲學原理》中,他提出“我思,故我在”的著名論斷。[13]奧古斯丁(Augustine)在《三位一體》中認為笛卡爾的論斷體現了自我意識的兩個要素:一個是我在思考的意識,另一個是我存在的意識。這兩個要素在笛卡爾的認識論中起著基礎性的作用。[14]因此,笛卡爾的斷定“我思故我在”對我們而言是絕對確定的。
洛克(John Locke)是一位接受“我在思考”的哲學家。他聲稱我們對自己的存在有直觀的知識,對自己的存在有一種內在的萬無一失的感知。在每一個感覺、推理或思維的行為中,我們對自己的存在都是有意識的。[15]
康德關于自我意識及其與客觀思維能力之間關系的論述,為后康德哲學的大發展奠定了基礎。叔本華與康德的觀點一致,但他認為“主體應該成為自身的客體,這是人們所能想到的最荒謬的矛盾”。[16]費希特是后康德主義傳統中對自我意識影響最大的人物。費希特認為,笛卡兒、洛克甚至康德對自我意識的論述都是“反思性的”,認為自我不是主體,而是客體。但費希特認為,這種自我意識的反思形式,是以一種更原始的形式為前提的,因為反思的自我必須意識到,反思的自我實際上就是它自己。因此,根據費希特的觀點,我們必須對自己有一個直接的認識,即“自我存在著,并且僅僅憑借存在而假定自己存在”。[17]
到20世紀初期,弗雷格提出了一種形式的自我認識,聲稱“每個人都以一種特殊而原始的方式呈現給自己。”[18]類似地,羅素早期傾向于“我們熟悉我們自己”這樣一種觀點,他把思想的自指和自我否定應用到語言表達式上,創立了“羅素悖論”,引發了“第三次數學危機”,解決這一危機的努力導致數學邏輯的建立和哥德爾定理的證明(G?del, 1931),形式化方法成為20世紀席卷西方科學、哲學和思想界的潮流,形式化、數字化、虛擬化成為20世紀人類最重要的思想遺產和人類進入21世紀的鑰匙。[19]關于自我意識的性質的問題及爭論,一直活躍于整個20世紀。
我們可以從思想上、經驗上、條件上以及兒童和非人類動物的意識上來研究自我意識。下面簡要介紹兩個著名的自我意識實驗。
①自我意識鏡像實驗。美國生物心理學家和演化心理學家蓋洛普和同事們宣稱,在鏡子中認出自己的能力是自我意識的一個標志。[20]蓋洛普設計了一個鏡子自我識別的測試:在面對鏡子之前,偷偷地在受試者的前額上放上一個紅色標記,然后觀察他們照鏡子是否會觸摸這個紅點(Gallup, 1970)。與實驗假設一樣,黑猩猩通過了鏡像測試,而其他靈長類動物卻失敗了(Anderson & Gallup, 2011)。也有人聲稱海豚和一些大象通過了測試(Reiss & Marino 2001; Plotnik et al., 2006)。對于人類嬰兒所做的實驗,一致的結果是,鏡像測試取得成功,在嬰兒15到18個月的時候以及24個月的時候,大多數孩子都通過了這一實驗(Amsterdam, 1972; Lewis & Brooks-Gunn, 1979; Nielsen, Suddendorf, & Slaughter, 2006)。
②元認知實驗。“元認知”(metacognition)一詞通常指的是監控和控制自己認知狀態的能力,它表現在一個人對自己學習的判斷(或感覺)及其后的確定或自信程度上(Beran et al. 2012; Proust 2013; Fleming & Frith 2014)。這表明,如果一個生物能夠監控自己的自信程度,那么他們在一定程度上就有自我意識。測試元認知能力的一個常見范例涉及到向受試者提供刺激,他們必須以兩種方式中的一種進行分類。重要的是,他們也有機會選擇退出測試。正確的分類會得到最高的獎勵,退出測試會得到較低的獎勵,而錯誤的分類則不會得到獎勵。這個假設是,選擇退出測試反映了對不確定性的元認知判斷。從這種范式中收集的證據已經被用來證明某些鳥類(Fujita et al. 2012)、海豚(Smith et al. 1995)、靈長類動物(Shields et al. 1997)和4歲左右的兒童(Sodian et al. 2012)的元認知能力。然而,選擇不參加自我意識歸因測試的意義和解釋仍然存在爭議。
(3)他人之心。他人之心(other minds)是哲學上的另一個重要而又棘手的問題。他人之心的“心”是指人類心智(mind),因此,他人之心的問題又是一個重要而嚴肅的認知科學問題。
問題起源于20世紀中葉,人們對他人之心有很多討論。哲學家們常常把他人之心當作認識論的問題來討論。我如何知道存在其他有思想、感情和其他精神屬性的存在?或者我能證明這種信念嗎?對這個問題的一個標準回答是訴諸類比,另一個是訴諸最佳解釋,還有一個不太靠譜的方法是訴諸標準。
①類比論證。中國人常說,將心比心。我為何能夠知道他人之心,關鍵就是將心比心。這里使用的是類比推理。既然我與他人是一樣的,那么,他也會有與我同樣的想法。
從穆勒的著作中可以找到類比論證的表述。穆勒寫道,[21]首先,他們有像我一樣的身體,我知道在我的情況下,這是情感的前提條件;其次,因為他們所表現的行為和外在的跡象,就我個人而言,我憑經驗知道是由感情引起的。這種推理就是傳統的類比論證。類比推理引用兩個事物之間的相似性,并以此作為結論的支持,即進一步的相似性可能被認為是存在的。在面對不確定性時,類比推理被用來擴展知識。[22]
這一觀點一度很流行,但它很快被認為是不適合的。首先,有人指出,雖然這種方法在某些領域可能有效,但在認識他人之心的情況下,結論在邏輯上是不可檢驗的(Locke, 1968)。其次,人們認為這種擴展知識的方式源于單一案例是有問題的(Locke, 1968)。再次,有人聲稱這個論證的第一個前提——在我自己的例子中,我是知道的——是有問題的(Malcolm, 1958)。
人們作出各種努力來挽救這一論證。針對上述第一種考慮,有人指出,當我們把知識從現在擴展到過去時,就成功地運用了類比法。然而,希斯洛普和杰克遜提醒我們,在他人之心的例子中,類比論證不可能驗證事實,其結論也不可能得到檢驗。在這里,為類比推理辯護的理由毋寧是指出:即使論證正確,它也不是“明顯相關”的。他們還指出,類比推理的結論不能被證實的事實可能被它也不能被反駁的事實所“中和” (Hyslop and Jackson, 1972)。
希斯洛普和杰克遜還提出了另一種方法來替代上述第二種考慮的類比論證的標準辯護。他們認為,只要一個人能夠在精神狀態和行為之間建立起聯系,就沒有必要求助于多個案例。希斯洛普提醒說,我們不應該訴諸無效的原則從結果去找原因;而應該訴諸有效的原則從原因推出結果。一個有效的原則就是:類似的原因會產生類似的結果。所以,如果我觀察自身使我得出假設:我的精神狀態是由我的生理狀態引起的,那么,我就可以推論:其他人類似的生理狀態也會引起類似的精神狀態。在這里實際上訴諸了自然齊一性原理(the principle of the Uniformity of Nature, Hyslop, 1995)。
第三個反對類比論證的論據需要仔細考慮。一些人認為,相信一個人可以了解他人之心,這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問題。對此的反駁可以引用維特根斯坦的一句名言:“在我看來是對的事就是對的。——這句話僅僅意味著在這里我們可以談論‘對的這個語詞。”(Wittgenstein, 1953)。如果我們不能理解他人之心,這將不可避免地導致唯我論(solipsism),即認為我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認知主體。這顯然是荒謬的。所以,他人之心是可以認識的。應該注意到唯我論有兩種:認識論的唯我論和和概念論的唯我論(epistemological and conceptual)。認識論的唯我論是:我能了解的唯一的心智是我自己的心智(the only mind I can know is my own);概念論的唯我論是:我能思考的唯一的心智是我自己的心智(the only mind I can think about is my own)。但是,討論概念論的唯我論與他人之心的關系會把我們引向與用認識論的唯我論來來處理這個問題的不同方向。
②最佳解釋。最佳解釋論證被認為是類比論證的一種進步。雖然希斯洛普堅稱,對我相信他人之心的任何理由都必須以我自身為參照,人們卻認為,我們不需要依賴這種參照,這一點使得最佳解釋的論證更適合于作為我們對他人之心信念的證據。大衛·查默斯(David Chalmers)寫道,“似乎這個來自最佳解釋的論證是解決他人之心問題的最佳方法”(Chalmers, 1996)。
類比論證曾經一度是科學中流行的方法。例如,人們發現的太陽上氦的特征光譜類似于地球上氦的特征光譜。近代科學傾向于根據一致性原則理性地相信這種假設:在一個給定的時間,對一個特別的現象給出最好的解釋。這種論證有時被稱為溯因(abduction),它與演繹和枚舉歸納一起作為另一種形式的推理。一般而言,我們有4種不同的推理:演繹推理、歸納推理、類比推理和溯因推理。4種推理之中,只有演繹推理的結論與前提之間的聯系是必然的,其他3種推理的結論與前提之間的聯系是或然的。然而,正是這3種或然性的推理,是科學發現的邏輯模型。[23]從最佳解釋的理論看,歸納推理為簡單枚舉的有限數據到一般性的結論提供了最佳解釋;類比推理為個體間相同屬性的有限數據到新屬性相同的結論提供了最佳解釋;溯因推理則為因果關系和作為結果的觀察現象到可能原因的猜測提供了最佳解釋。因此,這3種或然性的推理可以為他人之心的理解提供邏輯推理和論證工具。
③標準問題。另一種觀點認為,心靈是行為背后的原因,行為是心智的標準。前一種關于心智與行為的觀念與下列觀念有關:我的精神是屬于我私人的;就我自己的精神狀態而言,我既無懈可擊,又積習難改;我可以知道自己的精神狀態,但無需觀察我的身體。這種心智概念導致了傳統的他人之心的認識論問題。對于這個問題,標準的回答是——通過類比和最佳解釋——將他人之心的知識和科學解釋進行比照。
包括維特根斯坦在內,哲學家們都試圖建立一個關于精神和行為之間關系的標準,例如,邏輯蘊涵、歸納推理、類比推理和溯因推理都曾被當作這種標準。有些人在這里看到了一種標準關系和對他人之心感性知識的可能性之間的聯系(McDowell, 1982, Hacker, 1997)。另一些人試圖將標準看作不過是一種行為主義。他們對維特根斯坦論點的總結如下:我們可以決定一個應用于X存在的謂詞Y,那么,或者X是Y的標準,或者X與Y是有關聯的。因此,他們聲稱,在某種情況下對一個謂詞的應用的論證的概率,依賴于對“一個解釋系統整體的簡單性、合理性和預測的適當性”的訴求(Chihara and Fodor, 1965)。他們指出,科學家在探測那些不能直接觀測到的粒子時,就會使用這種解釋方法。他們同意維特根斯坦派的觀點,即認為孩子不是通過內省來了解心理狀態,而是在學習語言的過程中來了解復雜的心理狀態和行為之間的關系,但指出,部分孩子的學習是通過他/她自身的想法和感受來解釋他人的行為,說明這可能是外顯的培訓或天生的能力的結果。
從心智五層級認知自我與他人
根據人類認知五層級理論,使用神經認知的分析方法、心理認知的分析方法、語言認知的分析方法、思維認知的分析方法以及文化認知的分析方法,可以窺探人類心智的奧秘。
神經認知的分析方法。使用神經科學方法,測量各種生理數據,從各種生理指標探測心智的奧秘,這是歷史悠久的身-心關系的現代科學技術探測研究方法。根據身心原理從一個人的生理行為數據來分析他/她的心智狀態的科學儀器,在近代越來越被普遍使用且存在巨大爭議的,就是測謊儀。
測謊儀,準確的漢譯是“多道生理心理描記器”或“多道心理生物記錄儀”。這是一項犯罪心理測試技術,它檢測的實質是嫌疑人有無與案件相關的犯罪心理痕跡。第一個嘗試利用科學儀器“測謊”的人是意大利犯罪學家和刑事學家西薩重·隆布索(Ceu are Lombroso)。1895年,他研制出一種“水力脈搏記錄儀”,通過記錄脈搏和血壓的變化判斷嫌疑人是否與此案有關,并且成功偵破了幾起案件。此后,經歷了第二代的測謊儀“里德多譜描記儀”和第三代測謊儀“電子多譜記錄儀”。20世紀70年代,美國弗吉尼亞州的德克特反計謀安全公司(Dektor Counterinte I ligence and Security Corporotion)設計了一種能進行次聲波分析的全新型第四代測謊儀。在實踐中,用得較多的是多譜記錄儀。測謊技術作為一項通用科技已被世界上五十多個國家廣泛應用于國防、司法、保險、商貿乃至企業招聘等各個領域。在美國,測謊技術首先在警察機關、保安部門、私人偵探所得到廣泛使用,后來逐步擴展到對聯邦政府雇員和軍隊內部人員定期進行測謊,于上世紀70年代更加社會化,機關、企業運用其進行對雇員的招收和定期考核,及偵破內盜案件。社會上還成立了專業測謊公司、測謊事務所。美國政府一直用測謊器進行測驗,現在用得越來越多。1982年,聯邦政府對其雇員用測謊器進行了2.3萬次測驗,是1972年的3倍。2000年,在美國總統大選期間,研究人員利用韓國生產的新型測謊儀對美國民主與共和兩黨總統候選人戈爾和小布什電視辯論的聲音進行了測試,結果發現戈爾的說謊率為23%,而小布什說的話中有57%是謊話。
事件相關電位(Event-related Potentials, ERP)是一種腦電設備,它具備時間敏感特性,可以精確到毫秒。它通過測量被試在執行加工任務時是否出現某種典型的波形,來判斷被試當時的心智狀態。例如,P300和N400是刺激材料出現300毫秒后呈現的一個正波和400毫秒后呈現的一個負波,分別是句法(語形)失匹配時出現的典型波形。這樣可以根據研究工作的需要設計出適合的實驗任務,并測量被試在執行這項加工任務時是否出現P300和N400。比如下例。
(1)用于測謊的P300。研究者將P300應用于認知障礙的病人的論斷,如腦血管病和癡呆、弱智兒童、精神病(包括精神分裂癥和情感性精神病, 情感性精神病又包括抑郁癥和躁狂癥等),ERP的共同特點是P300時限延長,波幅會有不同程度的減低。除應用于臨床外,在提高工效、智力開發方面,P300也有很好的應用。研究者還將P300應用于測謊。結果發現,相對于傳統測謊以植物神經變化為指標、間接判斷心理活動的情況不同,P300則是以波幅和波面積作為指標,選用不同內容(人物或環境)的照片作有關刺激和無關刺激組成序列。人對熟知的人或環境所記錄的電位波幅必然要高,面積也相應要增大,而對不熟的人或環境所記錄的電位波幅必然要低,面積也較小。加工任務以被試用“是”或“否”回答問題,根據被試的答案正確率和波幅及波面積,判定其是否在撒謊,從而獲得了較高的準確度。[24]
(2)偽成語引發的N400。偽成語是指通過修改漢語成語的某些字而得到的用語,如:“好色之涂”(涂料廣告用語)、“晉善晉美”(山西省廣告宣傳用語)等。研究者收集的偽成語已達數千個之多,可見這種語言現象已經非常普遍。謝曉燕研究發現,偽成語的使用引起語義失匹配,引發N400,造成語義加工困難,從而引起主體注意,達到加強的語言加工和宣傳效果(謝曉燕,2018)。但是,偽成語的大量使用,破壞了漢語的嚴肅性,這種為一己之私而不惜破壞民族語言嚴肅性和繼承性的做法,不僅不能提倡,而且應當明確制止。白晨和謝曉燕的研究還發現,成語與詞組在認知過程中存在著顯著差異;成語的構建度不影響成語意義的提取;詞組的構建度顯著影響了詞組的認知加工。與漢語成語的認知過程比較,詞組意義的加工激發了強烈的N400效應。這表明詞組的意義提取過程更依賴于對詞組構成單元意義的分析和整合。詞組激發出的顯著N400效應說明,與成語意義的加工比較,認知系統在對詞組意義的檢索過程中消耗了更多的認知資源。特別是在對比高構建度詞組與低構建度詞組中,由成語改寫而成的低構建度詞組(如:杞人擔心)激發了更顯著的N400效應。這表明,雖然兩類詞組都是符合句法和意義規則的詞組,但是由于低構建度詞組中的部分單元與成語類似,認知系統在詞組字面意義的整合之后還在試圖檢索該詞組的引申比喻意義。比喻意義的檢索失敗導致了低構建度詞組認知加工的負荷增大,從而在腦電位上表現出更強的N400效應。
心理認知的分析方法。使用心理分析的方法,觀察和控制人的行為,從行為來分析人的心理,這是行為心理學的基本方法。認知心理學,則主要從高階認知的部分即從語言、思維和文化反向分析人的心理。行為主義的心理分析,最早的例子應該說是中國古代哲學家莊子。一天,莊子與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兩人發生以下對話:[25]
莊子:鯈魚出游從容,是魚之樂也。
惠子: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莊子:子非吾,安知吾不知魚之樂?
惠子:吾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
莊子: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之樂”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吾,吾知之濠上也。
這是發生在2000年前一場智慧的對話。這個故事所表述的科學(認知科學)原理非常清晰:第一,魚是知道快樂和痛苦的,也就是有心理認知的。從當代認知科學的原理看,魚類已經進化出大腦,因此,魚有神經和心理兩個層級的認知。這個道理莊子已經明了。第二,魚的心理包括快樂和痛苦,是可以從它的行為來觀察的。莊子從鯈魚躍出水面,知道魚這時是快樂的。動物的行為反映出它的心理,這個道理西方行為主義心理學家直到20世紀才講清楚了。第三,他人之心是否可知的問題,這里講得清清楚楚,有三層意思。其一,人可以知道其他動物的心理,用的是行為觀察法。莊子從魚躍出水面,知道魚非常快樂。其二,人可以知道他人之心,用的是語言和邏輯分析法。莊子回答惠子的提問“子非魚,安知魚之樂?”采用了反問“子非吾,安知吾不知魚之樂?”詰問非常有力。這個反問使用了類比推理。如前分析,他人之心可知,其依據就是類比推理,所謂“推己及人”,甚至“推己及物(包括動物)”,這個道理我們的先賢莊子就已經懂得,真是了不起!其三,莊子的最后一句話最為精彩。首先要注意,在這段不平凡的對話中,莊子是“他人之心可知論”者,惠子卻是“他人之心不可知論”者,然后我們看到,莊子從他人(惠子)之心反推出他人(惠子)亦知他人(莊子)之心,從而論證他人之心可知(“既已知吾知之”),最后得出非常強悍的結論:不僅我(莊子)是他人之心可知論者,你(惠子)也是他人之心可知論者啊!
這個寓言故事,使用了非常強悍的語言分析方法和非常強悍的邏輯論證方式,得出了非常強悍的他人之心可知的結論。這個直到20世紀才被西方哲學家、心理學家和認知科學家意識到并展開討論的深刻的哲學、心理學和認知科學問題——他人之心問題——竟然在2300年前由中國古代思想家、哲學家、文學家莊子以如此簡明而清晰的方式進行了如此深刻的討論,難道我們還有任何理由不為自己民族豐富燦爛的思想文化遺產感到自豪,難道我們還有任何理由對本民族的思想文化、科學和哲學采取虛無主義的立場和態度嗎?
語言認知的分析方法。中國古代圣賢說:“言為心聲。”[26]到20世紀中期,西方學者奧斯汀和塞爾建立了言語行為理論。塞爾認為,人的一切行為都是言語行為。人用語言來做一切事情,包括建構整個人類社會。[27]喬姆斯基則說:“語言是心智(mind)的窗戶。”[28]因此,從語言能夠窺探心智的奧秘。——這是認知科學和認知心理學與過去的行為主義心理學和語言學的本質區別:人的心理行為是由語言來表達的。
——如何從語言窺探他人之心?
20世紀語言學的發展為我們提供了三種理論:語形學(syntax)、語義學(semantics)和語用學(pragmatics)。認知科學建立以后,發現人的大腦里有三種對應的加工方式:語形加工(syntactic processing)、語義加工(semantic processing)和語用加工(pragmatic processing)。這就為我們窺探他人之心提供了有效的語言分析方法。
(1)語形加工和語形分析。語形加工是語言表達式的空間排列的加工方式,對應的語言理論是語形學。語形加工包括詞法加工和句法加工,前者指將初始符號(initial symbol)加工為語詞(word),后者指將語詞加工為語句(sentence)。語形加工研究語言符號的空間排列關系,它只對一個世界即語言符號世界進行操作。例如,“about”由5個英文字母排列而成,是有意義的符號串即語詞;相同的5個字母,如果排列的空間順序錯誤,就不是有意義的符號串,即不是語詞。漢語也是一樣。例如,“語”這個字(漢字單獨成詞)由“言”和“吾”兩部分拼成,形聲字。《說文》:“語,論也。從言,吾聲,魚舉切。”相同的兩個偏旁部首,如果空間順序排列錯誤,也不是有意義的符號串,即不是漢語語詞。以上就是一個語言的詞法。怎么知道一個符號串是否語詞?——查詞典。因為自然語言的詞法規則就是詞典。形式語言的詞法規則不同,它是先有規則,由規則生成有意義的符號串。句法加工理論由美國語言學家喬姆斯基(N. Chomsky)創立,限于篇幅,這里不展開論述,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參閱蔡曙山所著《自然語言形式理論研究》一書。[29]
(2)語義加工和語義分析。語義加工是語言表達式的指稱和意義的加工方式,對應的語言理論是語義學。語義加工對語言符號世界和現實世界(為保持一致性,擴充為可能世界)兩個世界進行操作,方法是將語言符號映射(mapping)到現實世界和可能世界之中,從而建立語言符號的指稱和意義。語詞映射到現實世界或可能世界的個體之上,從而建立語詞的意義。例如,“北京”映射到現實世界中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首都之上;“魯迅”映射到現實世界中周樹人這個人物之上;“人”映射到現實世界中有語言能思維的這類動物之上;“紅的”映射到現實世界中光譜在某個范圍內的一類事物之上;“孫悟空”映射到某個可能世界(吳承恩的《西游記》世界)中猴王齊天大圣之上。小學階段的識字就是在學生的語言心智上建立這種映射關系,從而建立語詞的意義。句法加工排列好的語句則通過映射到現實世界或可能世界的事件之上來建立語義。如果一個語句指稱的事件存在,這個語句就是真的,否則就是假的。例如,“北京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首都”是真的,因為這個事件在現實世界中存在;“孫悟空一個筋斗十萬八千里”也是真的,因為這個事件在吳承恩的世界里存在;“林黛玉不愛賈寶玉”是假的,因為這個事件無論是在現實世界還是曹雪芹的世界里都不存在。
(3)語用加工和語用分析。以上語形加工和語義加工都不涉及人的因素,語用加工卻要涉及語言符號的使用者,涉及人的因素。語用加工是語言符號和使用者關系的加工方式,對應的語言理論是語用學。語用加工將說話人(speaker)、聽話人(hearer)、時間(time)、地點(place)、語境(context)納入語言表達式的意義加工范圍。例如,“我是教師”這句話會因說話人的身份不同而具有真假不同的意義;“你是學生”這句話的真假和聽話人的身份相關;“現在是上午8時”的真假與話語說出的時間相關;“現在室外溫度是零下10度”的真假與話語說出的地點相關,等等。如此看來,只有語用加工和語用學層次上的意義才是語言的完整意義。漢語是典型的語用語言,漢語的意義與語境密切相關。限于篇幅,在此不展開論述。
(4)語言交際模型。說者、聽者、時間、地點和語境合稱為五大語用要素,分別以S、H、T、P、C表示。一個語言交際的模型可以表示如圖1。例如,兩個人的語言交流(交際)活動,先說話的一方是說者S,對方即為聽者H。當對方說話時,雙方的角色即發生轉換,原來的聽者H變成說者S,同時,原來的說者S變成聽者H。語言交際時,說話的時間T、地點P和語境C都對語言的意義產生影響。
(5)他人之心:影視作品分析。他人之心是可知的嗎?答案是肯定的。2300年前中國古代思想家、哲學家莊子已經做了肯定的回答,20世紀西方哲學家也得出肯定的答案。但如何知道他人之心,卻不能僅僅停留在行為分析上,而要提供認知科學的語言分析和邏輯分析的答案。下面以一個例子來加以分析。
問題:藝術作品所傳達的作者的心智能否被讀者所理解?讀者又是如何去理解作者的心智的?
案例:觀眾能夠從《紅樓夢》影視作品了解曹雪芹的心智嗎?
分析:曹雪芹的《紅樓夢》到影視劇《紅樓夢》至少經過了4次轉換,即:①小說《紅樓夢》→ ②電視劇本《紅樓夢》→③分鏡頭劇本《紅樓夢》→④電視劇《紅樓夢》。接下來可以來分析,在這4個語言交際過程中,誰是說者?誰是聽者?話語說出的時間、地點和語境又是什么?
在小說《紅樓夢》的語言交際中,說者S是原作者曹雪芹,聽者H是《紅樓夢》的古今讀者。《紅樓夢》被說出的時間是清康熙年間,[30]曹雪芹寫書的地點據說是北京香山公園曹雪芹故居,[31]大觀園就在后海恭王府,[32]《紅樓夢》故事的背景(語境)是曹雪芹“自寫家事”。[33]——這些由《紅樓夢》讀者考證出來的史實,還原了曹雪芹當時的心智,包括他的出身、家世、人生遭際、愛情經歷、寫作動機、詩書會友、晚景淒涼、書未成而身先逝,以及身后這部天下第一的悲劇小說、中國文化的代表作自身的命運、版本流傳與變遷,等等。讀者對《紅樓夢》的研究,甚至形成了一門學問——紅學,為后人還原曹雪芹之心(Cao's minds)提供了十分可靠和可信的依據。可以說,《紅樓夢》創作時的說者之心(the Speaker's minds)在這部小說本身和它的歷史語境中已經被揭示得非常清楚。盡管如此,關于《紅樓夢》及作者曹雪芹的很多未解之謎,還有待史料的進一步挖掘和后人的進一步解讀。
再看電視劇本《紅樓夢》,它的說者是某位看了《紅樓夢》小說受到感動并且希望把它改編成劇本搬上銀幕的人,現在他/她從聽者H變換身份為說者S。電視劇本的聽者H可以肯定是某位導演,他/她看了電視劇本之后(他/她是否讀過或認真讀過《紅樓夢》存疑)受到感動,決定將它改編為分鏡頭劇本并投入拍攝。這時語言交際的說者S和聽者H已經完全發生轉換,其他三個語用要素時間、地點和語境也已經完全改變。時間已經是《紅樓夢》成書三百年后的今天,地點和語境也發生了完全的改變。此后的分鏡頭劇本,說者S轉換成影視劇導演,聽者H轉換成演員,語言交際的時間、地點和語境再次發生改變。電視劇《紅樓夢》拍攝完成放映時,說者S轉換為演員,聽者H轉換為此劇的觀眾。試問,《紅樓夢》電視劇的觀眾能夠從觀看這部電視劇還原出原作者曹雪芹之心嗎?
結論:只有小說本身(此處暫不論版本)才能還原出作者曹雪芹之心。其余經過多次轉換的語言交際形式對曹雪芹之心的了解依次降低。
《紅樓夢》語言交際轉換模型如圖2。注意在這個模型中,小說讀者H1和電視劇本作者S2是同一人,但作為語言交際的角色卻發生了轉換。同理,電視劇本讀者H2和分鏡頭劇本作者S3、分鏡頭劇本讀者H3和電視劇導演S4也是同一人而語言交際角色發生的轉換。此模型中,只有小說作者S1和電視劇觀眾H4的語言交際角色是固定的。很顯然,H1、H2、H3和H4都是與《紅樓夢》語言交際相關的聽者,但他們對《紅樓夢》原作者曹雪芹之心的理解卻大相徑庭,其理解的可能性是依次遞減的。
思維認知的分析方法。20世紀初,在解決羅素悖論(Russell's Paradox)所引發的第三次數學危機,即數學基礎危機的過程中,形成了一套科學嚴密的形式化方法,就是通過建立表意的符號語言,得到一個形式語言系統,包括初始符號和形成規則,并在這個形式語言基礎上,構造一個形式系統,包括形式公理和形式推理規則。1930年,奧地利數學家和邏輯學家庫爾特·哥德爾(Kurt G?del)證明了這個系統的一致性和完全性。這兩個定理在“真”和“可證”之間建立聯系。一致性定理是說,在此系統中,凡可證的(定理)皆真,這是一致性;同時,凡真的皆可證,這是完全性。也就是說,在此系統中,真公式集和定理集是完全重合的。至此,羅素悖論引起的危機得以解決,數學和整個科學體系得以保全。1931年,哥德爾證明了一個更加深刻的后來以他自己的名字命名的定理——哥德爾不完全性定理(G?del Incompleteness Theorem),簡稱哥德爾定理。第一不完全性定理是指,一個至少包括形式算術的系統,如果這個系統是一致的,那么它就是不完全的;第二不完全性定理說,如果這個系統是一致的,那么它的一致性是不能在該系統內部得到證明的。哥德爾定理在一致性和完全性之間建立關系,意義更加深刻和偉大。例如,根據第一不完全性定理,任何形式系統的一致性和完全性不可能同時得到滿足,而一致性即無矛盾性是一個邏輯系統包括形式系統最低限度的要求,這等于說,任何一致的邏輯系統包括形式系統都不可能是完全的,在此系統內,存在真而不可證的命題。又如,根據第二不完全性定理,一個形式系統如果是一致的(這是必須的),那么,它的一致性是自身不能夠證明的。
——哥德爾定理是迄今為止人類理智結出來的最燦爛的花朵!
為解決羅素悖論和數學基礎問題所形成的這種嶄新的形式化方法,迅速成為橫掃西方哲學和整個西方學術的形式化潮流,它的第一項成果是分析哲學,第二項成果是語言哲學,代表性人物是同一個人卻分為前后兩個時期的奧地利哲學家維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前期維特根斯坦的代表作是《邏輯哲學論》,他認為哲學的任務就是語言分析,在本書中他試圖用7個命題來終結哲學的真理。第6個命題說,哲學上一切有意義的命題都可以用一個邏輯公式來表示;第7個命題則宣告,如果不能這樣言說,就應該保持沉默。后期維特根斯坦的代表作是《哲學研究》,他批判自己的《邏輯哲學論》“每一頁都充滿了無知的囈語”,并提出要回歸自然語言,回歸日常思維。后期維特根斯坦仍然堅持語言分析,但是轉到以日常思維為根據的日常語言分析。這種方法成為言語行為理論和語用學的基礎。此后,奧斯汀(J. L. Austin)和塞爾(John R. Searle)發展了言語行為理論(Speech Acts Theory),提出“以言行事”(doing somethings in saying somethings)的理論[34]和“用語言建構整個人類社會”的革命性思想。[35]言語行為理論構成語用學的基礎,從此,語言分析具有了最完全的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