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怕過兩種生物——“老虎媽子”和狼。
“老虎媽子”是傳說中的生物,它丑陋、兇殘且貪婪。“別哭,快睡,再不聽話,老虎媽子來了!”媽媽嚇唬年幼的姐姐們,等姐姐們大了,她們又用“老虎媽子”來嚇唬我。呵呵,我們都是被嚇大的。
“老虎媽子”自然是沒見過的,可是狼卻不同,它們真實存在。東北農村山高林密,偶爾會有狼傷人的事件發生。一傳十,十傳百,轉述者的添油加醋和繪聲繪色,成就了一級恐怖事件,小孩子聽后更是嚇得廁所也不敢去。
然而越怕越愛聽。堂嫂作為家族中唯一遇過狼的人,就經常被我們纏著講她少女時代遇狼的故事。那天,堂嫂從集市上一個人回家,半路上忽然發現一只“狗”跟著自己。“誰家的狗還跟我走了呢?”堂嫂一邊走一邊回頭看,這一看可不得了,那哪是狗啊?它耳朵豎直,嘴丫子老長,尾巴拖著地!——這是老人們口中說的狼!荒郊野外,孤立無援,堂嫂緊張得心都要跳出來了。可是,按照常識,她知道不能跑,否則,狼就會撲上來,所以只能快走。狼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不遠也不近。堂嫂說狼是希望你走得精疲力盡了,再對你下口。好在,就在堂嫂要走不動時,家已經近在眼前了。再回頭望時,狼已經不見了蹤影。堂嫂是笑著給我們講這個故事的,講得云淡風輕;我們幾個孩子卻聽得心驚肉跳、手足出汗,生怕錯失一個細節。
一天,我獨自上山采蕨菜,正采得興起,猛抬頭發現遠處石壁下有三只犬科動物在齊刷刷地向我行“注目禮”。不會是狼吧?!是狐貍也不行啊,它們會“迷”人!我嚇得拔腿就往山下跑,那速度……一邊跑還一邊回頭看它們追上來沒有。要知道此前從沒有人在家鄉見過狼或狐貍。
上小學后,學了《東郭先生和狼》這篇課文,狼的忘恩負義讓我印象深刻。及至蒲松齡的小說《狼》,對屠夫干凈利落力劈兩狼感到痛快至極,狼啊狼,我讓你貪欲無度!我讓你狂妄自大,還“意暇甚”!報應了吧?
古人對狼是痛恨的,就連創造的關于狼的成語,也沒有一個是褒義的。什么“狼子野心”“狼心狗肺”“鬼哭狼嚎”“狼狽為奸”……嗯,沒有一個好聽的。
可是,有一天,我聽到了一首歌,是齊秦的《北方的狼》:“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嘿,第一次聽見有人以狼自居!還把狼說成是“一匹”,不是“一頭”“一只”或“一條”,這讓狼的形象高大起來。不過,這歌還真的好聽,在齊奏富有張力的聲線下,北方的蒼涼、空曠,狼的孤寂、堅韌,被演繹得淋漓盡至、畫面感十足。
自此,狼的形象在我心目中開始反轉。
后來看汪曾祺的《人間草木》,其中一篇寫到狼,很有意思。說狼去村子偷羊吃,可是它不敢貿然進籬笆,便在外面逗小羊玩兒,小羊高興了,便自己出了籬笆,狼便一口叼住小羊跑了;狼也會像人一樣出痘,老狼就把出痘的小狼埋到熱沙里,只露出小腦瓜兒;一個小號兵掏了三只小狼羔子帶回部隊玩兒,母狼便一路跟著部隊嚎叫討要,部隊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直到小號兵把小狼們完璧歸趙。除去其吃肉的本性,狼還真是一個充滿智慧的可愛動物。
在《狼圖騰》中,草原狼在圍獵中不懼艱險,懂得團隊合作,會排兵布陣,對愛情忠貞不渝,對家庭成員體貼入微……狼確實值得敬畏。怪不得古代突厥人以狼為圖騰;怪不得現代人以狼為榜樣,創造了“狼性文化”,有人不求上進還會被訓:“狼吃肉,狗吃屎!”(汪星人無故躺槍)
再后來,我見到了真狼,在動物園里,隔著高高的柵欄,幾只瘦瘦的狼,或趴著曬太陽,或四處溜達,對游客的挑逗不理不睬。它們不再威風,不再神秘,也看不出聰明,與同樣在柵欄里的野豬、野驢無異。
失去了自由,它們已經不再是狼。
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