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義名伶李文茂

雨薇

1854年，廣東冒起了一支奇特的反清義軍，它的骨干主要由粵劇藝人組成。他們的“戰(zhàn)衣”是演戲時的戲服。這些戲服是仿明代的衣冠，表現(xiàn)出這支義軍誓要反清復明的決心。他們最終成立了大成國，以大地為舞臺，上演了一出極富戲劇效果的精彩大戲。率領這支義軍的首領，就是一身蟒袍甲胄打扮的俠義名伶李文茂。

唱“反”歌

一天，在“鳳凰儀”戲班的戲棚外，一個小戲子閑得無聊，倚著柱子在哼一首“禁歌”：“上等之人欠我錢，中等之人得覺眠，下等之人跟我去……”可還沒哼完，他就聽到遠處傳來的一陣熟悉的腳步聲，他的臉色漸漸變白、變灰。

來人是30出頭的李文茂，他體壯力健，聲如洪鐘，既是“鳳凰儀”戲班中的武生“二花面”，又學習過少林拳術，還是反清民間組織“天地會”中的拳師，是個充滿俠氣的粵劇界領袖。

作為戲班中的后生，他當然熟悉大哥李文茂那華南虎般的腳步聲了。

“怎么不唱下去？”李文茂禿鷹一樣銳利的目光盯住那位后生。

“……”那位后生不知說什么好。因為，他剛才嘴里哼的，是反清的太平軍用來發(fā)動民眾起義的歌謠！要是被人告到官府里去，他是要被斬頭的！

“怎么啦？不會唱？”李文茂問，見后生不吱聲，臉上便換過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說，“我教你唱啦！”

“好過租牛耕瘦田！”李文茂一開腔，這充滿元氣的七個字立即像滾過天空的輕雷，持續(xù)在震蕩。霎時，那位后生的背脊明顯感到戲棚的大柱子也在不住地晃動。

“原來李大哥也會唱啊！”那位后生松了口氣。

“現(xiàn)在這世道誰不會唱這歌？”李文茂的臉色冷峻起來了，“我們‘天地會也是用這首歌來招人入會的，你有沒有興趣加入？”

“好啊！”后生笑了，“跟著大哥走，有飯又有酒！”

那時的粵劇藝人，并沒有什么社會地位，被視為“下九流”，社會上的人一般都認為他們“成戲不成人”。他們不能上京考試，拜祖宗時也不能分豬肉，演員穿的蟒袍前面的龍只有四只爪，背后還有一方印，刻著“借衣乞食”四個字。“我們粵劇藝人賤過地底泥，有機會我們要爭取更高的社會地位！”李文茂樂呵呵地說。

“怎么爭取啊？”后生一臉茫然。

“把皇帝拉下馬！”李文茂用他那張大手，在自己的脖子橫著一比畫，說，“然后我們自己做皇帝啊！”

那一刻，李文茂是樂觀的，因為就在一年前，“太平天國”已經(jīng)在南京成立，中國各地反清的組織不斷涌現(xiàn)。“天地會”本來是隱蔽的民間幫會組織，秘密從事反清活動。太平天國金田起義爆發(fā)后，“天地會”受到了極大的鼓舞，走上了歷史舞臺，他們公開組織自己的武裝部隊。這時，清政府要疲于應付江南一帶的太平軍，無力來管，兩廣一帶便成了“天地會”活動的大好舞臺。眼看腐敗的清政府已經(jīng)風雨飄搖，李文茂也在等待時機，準備起義。

“大元帥”黃婆洞誓師

“狗官們燒了我們在佛山的瓊花會館（粵劇人聚腳聊天、談藝、練武的場所），說我們是無所事事的無賴，我們該不該反他們！”1854年7月5日，在廣州市郊區(qū)的黃婆洞，李文茂站在一塊高大的石頭上，他振臂一呼。

他像是用火辣的語言點燃了成千個炮仗似的，“該反！”“該反！”的聲音在他面前千多名戲班子弟的口中炸響。

“我們辛辛苦苦演戲，整天身水身汗，賺得又不多，但清朝的狗官還常常逼我們戲班加捐加稅，這么刮櫳（指刻薄）的稅吏值不值得打？”

“值得打！打到他們黐孖筋（指殘廢）！”

“我們紅船子弟（指從事粵劇的人）是不是那種‘講就天下無敵，做就周身無力的人？”

“不是！不是！”

李文茂雙手在胸前做了個向下壓的動作，示意大家先安靜下來，他有正經(jīng)的話要跟大家說：“既然我們有心有力，反清就不成問題了！”他的臉上閃出新鮮的光彩，笑容里隱藏著一種自足的神情，“我們不是孤單的反清義軍！太平天國的天王洪秀全已經(jīng)派密使到廣東，聯(lián)系我們廣東‘天地會作反，我們準備來個南北配合，推翻清廷！”

“好！”大家一聽，更加興高采烈。

李文茂經(jīng)常在廣東演出，結(jié)識了不少江湖義士，加上他平日輕財尚義，又武功超絕，所以這時振臂一揮，應者云集。這次在黃婆洞誓師，就有附近雅湖的甘先、沙亭崗的周春等率領的農(nóng)民義軍來加盟。誓師祭旗，推舉李文茂為“統(tǒng)領水陸兵馬兼理糧餉大元帥”，正式宣布起兵反清。

戲子作反

李文茂在黃婆洞起兵造反的消息一傳出，清軍大為緊張。當時駐守江村的清軍副將崔大同、游擊洪大順聞報，立即分兵先后攻打黃婆洞。

在舞臺上指揮過千軍萬馬的李文茂很有大將風度，他壓根就沒將清軍放在眼里。他用粵劇班的健兒為核心，編為三軍，小武（角色行當名，下同）、武生等為文虎軍;二花面、六分架為猛虎軍;五軍虎、打武家為飛虎軍。

李文茂身穿戲班中的蟒袍、甲胄，整一個三軍主帥的打扮。其他男性頭目也穿上戲班中文官、武將的服飾，女性頭目就穿上戲班中相應的女將服飾。

李文茂笑著對大家說：“我們要反清復明，先要恢復明朝的衣冠啊。”

大家互相望著身上的戲服，都笑得很開心：“戲子作反，古今未有！”

黃婆洞位于廣州城北面的白云山中，周圍谷深坡陡，是一處易守難攻的地方。李文茂讓大家找到有利地形隱蔽起來。

清軍崔大同的隊伍行到牛欄崗，突然遇到李文茂率領的軍隊襲擊。清軍都是一些墨守兵書戰(zhàn)術的人，可他們的對手，個個穿紅著綠，不像是些打仗的人。更加奇怪的是，他們在戰(zhàn)斗中，完全不講究戰(zhàn)術，喜歡游擊戰(zhàn)，你用槍正要當胸刺他，他一個跟斗就翻到你的背后，然后順勢給你一刀！

清軍哪見過這種打法的對手？傻乎乎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打得七零八落。

洪大順見情況不妙，立即率兵來救援崔大同，卻被甘先、周春率領的義軍截擊。

一番激斗，結(jié)果清軍洪大順、崔大同都被殺死，清兵兵敗如山倒，義軍迅速占領了江村。

“戲子作反！連戲子都打不贏，真是一群廢物！”在廣州城的兩廣總督葉名琛大發(fā)雷霆，他急派守備屈超群、千總熊應飛、把總黎安瀾前去圍剿李文茂。這些家伙陷入了義軍的重重包圍，紛紛被殺。

黃婆洞戰(zhàn)役，大振了義軍的士氣。李文茂把義軍的指揮部設在江村，扎大營在佛嶺（新市附近），聯(lián)合番禺的陳顯良、佛山的陳開等義軍，開始圍攻廣州。

這時，有數(shù)萬的農(nóng)民群眾來響應李文茂的起義，他們先后占領了廣州外圍的十四個州縣。李文茂他們還提出了氣勢不凡的口號：“拿龍”（石龍），“捉虎”（虎門），“劏羊”（廣州又稱五羊城），“拜佛”（佛山），“上西天”（到廣西建立根據(jù)地）！

眼看孤城廣州就要被攻破了，這時，英帝國主義助紂為虐，用軍艦運送糧食、槍械、軍隊給兩廣總督葉名琛，因而李文茂圍城半年都沒法取勝。后來，李文茂決定放棄攻打廣州，改從肇慶方向攻打廣西，準備去廣西建立根據(jù)地。

智取潯州

1854年5月，李文茂和陳開率領廣州、佛山兩地的上千艘戰(zhàn)船、數(shù)萬部眾，分水陸兩路，浩浩蕩蕩沿西江而上進入廣西，連克滕州、丹竹（今屬平南）、江口等城鎮(zhèn)，直達潯州府（今桂平）城之前。潯州知府劉體舒和知縣李慶福等人早就聽到了消息，提前做好了準備。他們加固城墻，打算拼死堅守。義軍一連數(shù)次進攻，都沒奏效，李文茂便定下了智取的計策。

這年的中秋節(jié)前，李文茂率領數(shù)千水軍，猛攻了一陣潯州城后，便佯裝敗退，撤出戰(zhàn)斗，沿著黔江北上弩灘，并揚言說要轉(zhuǎn)移去打武宣了。武宣只是個縣城，防守力量相對較弱，避強擊弱是用兵的常法，潯州知府很輕易就相信了這個消息。大大松了一口氣，下令全城軍民準備歡度中秋。

知府大人是個戲迷，中秋節(jié)那天，特意請了一個廣東的戲班進城，開演的正是古裝名劇《蘆花蕩》。為了體現(xiàn)與民同樂，知府、知縣的家眷以及眾多軍民都來到了臺前。

演出開始了，主角花臉張飛須橫如刺，目光似電，他的扮相威嚴，唱念做打又十分了得，手中的一支丈八蛇矛舞得如雪花飛舞，令人眼花繚亂，觀眾連連喝彩。

看到過癮處，知府得意地對知縣說：“聽說大賊王李文茂在廣東就演過這個張飛，如果臺上的張飛就是他，我們馬上就把他捉起來，向朝廷請功領賞。”

身邊的太太小姐們聽了他的話，都嚇得大驚失色。看到她們失魂落魄的樣子，知府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未落，他卻突然驚呆了：城門那邊竟然燃燒起了熊熊烈火，火光映紅了半邊天。戲場上頓時亂作一團，知府知道情況有變，正待帶上家眷離開，臺上的“張飛”大吼一聲：“看你哪里跑？”那根丈八蛇矛“呼”地飛來，登時就結(jié)果了知府大人的性命。

原來臺上的“張飛”真的就是李文茂所扮，義軍靠著這樣的喬裝打扮，乘敵不備，終于占領了潯州城，宣布成立大成國，李文茂稱平靖王，陳開稱平潯王，將潯州改為秀京，將年號改為洪德。

平靖王府設丞相、都督、將軍，文武百官穿戲服作為朝服。

李文茂還分封了附近州縣義軍領袖，容縣起義的范亞音為榮國公，貴縣（今貴港市）起義的黃鼎鳳為隆國公，全盛時期幾乎占有了廣西大半的州縣。

一場由粵劇名伶李文茂導演的大成國大戲，就這樣粉墨登場了。

閱讀指導：

李文茂，今廣東鶴山市人，出生年月不詳，卒于1858年。他出身梨園世家。清道光年間，他是佛山“瓊花會館”武行的領銜，在“鳳凰儀”戲班召文二花面，以扮演《蘆花蕩》的張飛、《王彥章?lián)味伞返耐鯊┱碌冉巧钪Ｋ换泟〗缱u為“師祖”之一。李文茂是粵劇史上領導農(nóng)民起義的第一人，這在世界戲劇史上，這樣的英雄人物也不多見。他創(chuàng)立的大成國在歷史上存在過十多年，他們的起義，給清政府以沉重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