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削減戰略武器條約》存廢之辯

堵開源

自美國退出《中導條約》后，評論界一度非常擔心美國也將退出《削減戰略武器條約》。鑒于美國業已退出一系列國際條約，這種擔憂便愈演愈烈，以至于俄總統普京近來頻頻催促美國盡早開始續約談判。《削減戰略武器條約》究竟是怎樣的一份條約？為何輿論對這份條約能否延續如此不安？美國對這份條約有何不滿之處？條約是否還有續約希望？

條約因何而生

2019年12月21日，一名日本記者在記者會上向俄總統普京提問，當問及美俄關系持續惡化是否會引發核戰爭時，普京毫不客氣地回應：“閉嘴吧，即將發生的核戰爭？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他接著表示：“如果沒有《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那就完全沒有什么能遏制全球軍備競賽了。在我看來，那就壞事了。”

所謂《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源自于《削減戰略武器條約》。20世紀80年代，美國總統里根提出一個構想，分三階段全面削減美蘇兩國核武器及其載具。這一構想隨后得到蘇聯方面的響應。盡管經歷了蘇聯解體的波折，但美國還是與蘇聯核武庫繼承者俄羅斯達成了《第一階段削減戰略武器條約》。該條約于1994年生效。隨后，美俄關系雖波折不斷，但該條約卻不斷調整推進。美俄最近一次就《削減戰略武器條約》達成協議，是在2010年。

根據《削減戰略武器條約》，美俄各自承諾將部署狀態核武器從數千件降至1600件。所謂部署狀態，是指核武器處于隨時可以發射的狀態。從這一數量對比不難看出，《削減戰略武器條約》確實發揮了為核緊張態勢降溫的作用。事實上，美國退出《中導條約》后，《削減戰略武器條約》已成為限制美俄核武庫的唯一條約。包括美國媒體在內的世界主流媒體都承認，該條約讓世界變得更安全，是穩定世界安全局勢的重要基石。

美俄于2010年達成的《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顯示，該條約將在2021年2月到期。如果屆時美俄無法達成新協議，那么該條約就將廢止。這不僅對世界局勢有重大負面影響，對綜合國力尚處于恢復期的俄羅斯更加不利。因此，俄羅斯非常重視《削減戰略武器條約》的存續。俄羅斯政界高層多次提醒美國，兩國應盡早開始就續約問題展開談判。普京總統甚至表示過，愿意無條件續約。而美國對此反應并不積極，多次表示展開相關談判為時過早。基于美方這種態度，也難怪普京在記者會上顯露出慍怒和憂慮的情緒。

美國為何不滿

《削減戰略武器條約》的簽訂，受益的不只是俄羅斯，美國也是受益方。正因為該條約的存在，美國大可不必再斥巨資繼續部署“和平衛士”和“侏儒”等新型陸基導彈，僅用現有的“民兵”Ⅲ、海基“三叉戟”Ⅱ導彈即可維持威懾。

既然如此，在續約問題上，美方為何持消極態度呢？綜合美國多位政界人士的表態，以及美國戰略學者在相關刊物上發表的論文看，美方的不滿主要集中在以下三方面——

首先，美國對《削減戰略武器條約》沒有大量削減俄戰術核武器心存芥蒂。按條約規定，雙方的戰術核武器占用“儲備狀態”核武器的數額。也就是說，雙方實際上各自可擁有2000多枚戰術核武器。目前，俄公布的列為“戰術與防御性核武器”包括：近400枚防空與反導導彈核彈頭，約530枚戰術攻擊機投擲的核炸彈、約80枚陸基戰術導彈核彈頭、820枚海基巡航導彈、反艦導彈、魚雷和深水炸彈的核戰斗部，總數約1830枚。由此可見，俄軍各種戰術核武器，基本占滿了條約規定中戰術核彈的數量。這樣，俄軍就拉平了與美軍在實際可用核彈頭數量上的差距。與之相比，美國戰術核武器只有230枚，配用于F-15E和F-16多用途戰斗機投擲的B61核彈頭。

其次，21世紀以來，一些新興技術得到快速發展，而《削減戰略武器條約》并未將這一情況考慮在內。這些新技術包括人工智能、高超聲速武器、進攻性網絡攻擊技術、太空武器等等。美國認為，這些技術本身不屬于《削減戰略武器條約》范疇之內，卻能大幅提升核武器的使用效能，也會產生新的戰略誤判風險。這一憂慮的實質是，美方在上述技術領域正在失去壟斷優勢。比如，在高超聲速武器領域。

再次，《削減戰略武器條約》沒有涉及其他國家，美國認為這對其國家安全構成了威脅。美方認為，目前其他國家的核武器技術和新武器技術都取得長足進步，因而《削減戰略武器條約》應將這一變化反映到條約中，將該條約由雙邊變為多邊條約。

美方的這些訴求，已對《削減戰略武器條約》構成實質性挑戰。因為這些要求很難得到滿足。一方面，俄在總體核力量已處于劣勢的情況下，很難再自縛手腳，讓美俄核力量進一步失衡。另一方面，就連美戰略學者也承認，除美俄外任何一個國家的核力量都與美俄兩國相距甚遠。不對稱的前提下，很難要求其他國家參與到美俄核軍備談判中來。

續約尚有可能

2020年1月底，一艘俄亥俄級戰略彈道導彈核潛艇開始搭載W76-2型低當量核彈頭進行首次戰備巡航。該型核彈頭，是目前“三叉戟”Ⅱ潛射彈道導彈上W76核彈頭的低當量改進型。W76核彈頭為當量10萬噸級的戰略核彈頭，而W76-2的當量僅為5000噸級，屬戰術級別。報道稱，在執行戰備值班任務的潛艇上，同時攜帶了安裝高當量和低當量彈頭的導彈。這樣，美國實際上提升了其海基核武庫的使用靈活性。

美軍方在對國會的報告中稱，部署W76-2彈頭的主要目的，是抗衡俄軍大量部署的戰術核武器。如果俄軍使用其數量上相對美國占據優勢的戰術核武器，那么美國就將使用W76-2進行報復。可以看出，美軍核潛艇搭載新彈頭巡航，是在《削減戰略武器條約》問題上向俄羅斯施壓。

然而，這種施壓并不能說明美國將會執意退出《削減戰略武器條約》。如前所述，依靠該條約，美國能在花費較少軍費的條件下保持住遠遠領先全球的核優勢。即便如此，美國為保持現有戰略核彈頭的有效性，仍要對核武器載具進行正常的迭代與維護，美軍還需要對現有核武庫進行必要的維護。據2017年美國會預算辦公室報告顯示，未來30年，美軍僅在核武器及其導彈載具上的耗資就將高達1200億美元。如果算上轟炸機、核潛艇這樣的平臺載具，花費將更為巨大。以上這些，都是在《削減戰略武器條約》框架下的付出。如果該條約作廢，那么很難想象美國會投入多少資金擴充其核武庫。

另一方面，俄羅斯的舉動也頗具意味。2016年，普京親自公布“先鋒”高超聲速洲際導彈、“波塞冬”核魚雷、“雨燕”核動力巡航導彈等一系列“末日計劃”般的新型核武器投送手段。2019年11月24日至26日，俄方向美方人員展示了“先鋒”高超聲速洲際導彈。俄方宣稱，此次展示的目的是為了維持《削減戰略武器條約》的可行性與有效性，以證明這種導彈符合條約規定。邀請對手來參觀即將值班的新型戰略導彈，這在過去是不可想象的。俄方這些舉動，無疑向美方釋放了“軟中帶硬”的信號：俄方會盡力追求續約，但如果美方執意退約，那么俄方也有反制手段。這也是美國不得不予以嚴肅考慮的。

綜上所述，美國目前雖在續約談判問題上較為消極，但美俄很可能仍會在某個合適時機，繼續進行相關的外交接觸與談判。《削減戰略武器條約》，未來仍有可能得以延續。

（摘自《世界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