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文鵬：街頭就是一個大劇場

蔣磊磊

陸文鵬

旅法攝影師陸文鵬從小就在父親的影響下學會了使用膠片相機和暗房沖洗的技術，但他并沒有因此而愛上攝影，尤其是到了中學階段，一直都沒碰過相機。后來因為學業，他出國求學，主修生命科學和營養，畢業后順利留在巴黎，先后從事過圖書編輯、網頁設計、多媒體設計等工作。

出國留學和工作，讓熱愛旅行的陸文鵬開始有機會前往不同國家和城市。與許多熱愛自然景觀的人不同，陸文鵬自言“不善與自然對話”。在旅行中，他將視線投向了各國的大街小巷，感受當地的人文氣息。身在中國的母親跟他說了影響他今后的話：“拍些照片吧，讓我也可以看看異國的風光?！庇谑牵懳涅i再次拿起了早就從父親那里習得的攝影技術，為母親拍下了他眼中的世界。

秘魯利街頭，2018。小商品市場的一大早，很多商鋪都沒有開門，拉閘門的黃綠色和天藍色以及門上的紋路，營造出了簡潔的色彩和線條空間。走過的市場工作人員，低頭看手機走路的姿態、衣服的顏色和腳下的箭頭產生色彩形成意象上的關聯。

法國巴黎街頭，2018。色彩豐富的社區籃球場，兩個玩球者的攻防。黑色剪影的使用體現了玩球者的動態，與讓鮮艷的色彩產生平衡，同時也可以避免暴露玩球者的面容。

法國巴黎街頭， 2018。一個關于亞洲鬼魂和怪物的展覽上，紅，綠，藍三種顏色的射燈打向展室的不同位置，來往的觀眾就會被染上不同的顏色，仿佛是游蕩人間的幽靈。

在今后行走40國的過程中，陸文鵬開始專注于城市街巷間有溫度的生活與人情，并不斷精進自己的攝影手法。他的觀察和積累，讓他能準確捕捉并記錄下城市中的微妙瞬間。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他的街頭攝影，形式感、色彩濃烈、光影豐富、構圖簡潔有序，這些元素讓他在國內國際比賽中獲了眾多獎項，也被業內認可，開始擔任國際賽事的評委。

對于喜歡用腳步丈量城市大街小巷的陸文鵬來說，街頭就是一個大劇場，挖掘適合的場景，期待路人的介入，等待精彩瞬間的發生。就如同戲劇的舞臺燈光早已就緒，就等著主角登場和劇情上演，而他要做的就是在最精彩的部分按下快門。

英國格拉斯哥街頭，2018。公車內坐著一位老婦人，她身旁窗外另一輛公車緊貼著停下。后一輛車車身的色彩圖案透過前一輛車的車窗展現出來，并和前一輛車車身的色彩圖案結合在一起，空間似乎被壓縮成了平面。

法國巴黎街頭， 2019。上衣、外套、短裙、商業廣告、交通標志，一個畫面中各種紅色元素巧合聚在一起。

對話陸文鵬

很多人工作后就很難再從生活的慣性中抽離出來去做攝影，你是如何權衡工作和攝影的？

陸文鵬：街頭攝影需要大量的街頭行走，雖然不是每次走上街頭就一定能拍片，但是不出門絕對沒有片子。對我來說，觀察街頭畫面成了習慣，街頭攝影是一種樂趣和享受。只要時間和天氣條件允許，我就會拿起相機走上街頭，無論是身在巴黎還是旅行途中。時間較緊的時候，我會盡量將利于出片的時間留給攝影。其他原因需要出門的時候也盡量將相機帶在身邊，畫面在任何時刻、任何地點都可能會出現。但是關鍵還是興趣和熱情，不要將街頭攝影當成任務或負擔。

在海外，華人攝影師的生存狀況如何？ 如何快速進入到國外的攝影文化圈子里？

陸文鵬：很多時候代表你的，并不是你來自那里，而是你做了什么。對于一個攝影師，和其他攝影師交流的是作品。這是一個網絡的時代，加入一些攝影群組，進行作品交流，參加一些攝影展的開幕式，和攝影師進行現場對話、交朋友，都是很有幫助的。還可以參加比賽，讓更多的人看到你的作品。我好幾次旅行回來發布自己拍攝的作品，當地街頭攝影師看到后會和我聯系探討，約我下一次去的時候一同拍攝。也會有其他國家的街頭攝影師來巴黎，約我一起街拍。

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街頭，2019。被光打亮的正在進入商店的顧客，多層次的畫面縱深，不同光影效果的混合運用。

作為在國外的中國攝影師，有沒有感受到一些中外攝影師觀念或者文化上的差異？攝影創作的思維模式會不會有很大的不一樣？

陸文鵬：其實差異并不在于國內國外，國外攝影師的創作思維彼此之間也有很大的不同。我覺得更應該關注自己的感受和思考，如何在自己感興趣的拍攝方向上更進一步。就街頭攝影來說，國外攝影師更多關注畫面，從畫面出發，有自己的拍攝計劃，專注于自我拍攝風格，國內的攝影師似乎更關注于畫面外的東西，拍攝也沒有什么計劃和關注點。

在你的作品中，光影、色彩、構圖是主要的旋律，更偏向歐美街頭攝影師的拍攝方式，中國很少見到這種拍攝風格，您認為中外街頭攝影師的拍攝風格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差異？

陸文鵬：一方面是拍攝的側重不同，更偏重畫面還是更偏重主體，更偏重于街頭還是更偏重于人文。國外很多街頭攝影師風格化很明顯，也很容易凸顯出來。另一方面是拍攝環境不同，光線條件、城市色彩，路人的個性等，都是街頭攝影的客觀條件。街頭攝影作品的風格差異有時候也是攝影師對于整體街頭環境的一個自覺或不自覺地真實反饋。而我們看作品，卻不能只是止步于承認這種差別，而是通過這種差別去理解攝影師的創作動機和技巧選擇，從而豐富自己。我前往某個國家某個城市，聯想起一些攝影師在那里拍攝的手法和風格，有時會茅塞頓開。

以色列特拉維夫街頭，2019。海灘上的室外公共健身區域，明暗塊面的分割，遮陽篷、器材和正在健身的人們各自不同的動作和姿態，通過統一的形式語言，剪影，組織起來。

在你的作品中，色彩、光影和結構往往恰到好處地讓街頭瞬間以“戲劇般”的狀態呈現。觀看這些圖像時，社會現場似乎成為了一個街頭表演的“劇場”，能否以此分享你在街頭拍攝的狀態及經驗？

陸文鵬：街頭對我來說，的確就是一個大劇場。街頭攝影除了要求精彩的瞬間發生時迅速反應外，觀察挖掘一個適合的場景，期待路人的介入引發有意思的畫面，也是常常會用到的手法。某些地點，可能是由于色彩的關系或者是光影的效果，比較容易拍出好照片，這就是我所說的場景。就如同戲劇的舞臺已經搭好，燈光也打好了，就等著主角登場和劇情上演。在場景中加入完善畫面的關鍵元素，與場景產生互動，碰撞出火花，這就是加法。減法有助于提煉畫面，加法有助于構想畫面。我著重場景的發現與挖掘。我偏愛畫面的形式感和結構性，而場景的提煉有助于畫面的預先構思和控制。這不僅是一個獲取畫面的思路，同時也是一個練習的過程，可以提高對正在發生的畫面的敏感度和捕捉能力，甚至預見一些可能發生的畫面，提高拍攝機會。

以色列特拉維夫街頭，2019。中午的光線透過編織帽，在老婦人的臉上留下漂亮的明暗肌理，大光比的光線環境，將周圍場景簡化為黑色背景的同時，也將周圍的人物的衣服帽子，提煉為不同的色塊參與畫面的構成。

法國巴黎街頭，2019。印度服飾店的櫥窗里，有一個披著黃色布料的人偶。黑人男孩經過我面前時，頭部借由商店門口，那塊被光照亮的三角形地帶形成剪影。他的母親推著紫紅色嬰兒車，帶來暗光下的色彩表現。

在旅行拍攝之前，你是否會事先調研或擬定拍攝計劃？倘若有，這個過程有明顯的幫助嗎？

陸文鵬：十分具體的拍攝計劃沒有，但是我會對前往城市的不同街區有什么特色做初期調研。街頭攝影需要走大量的路，花大量的時間，有的時候也絕對需要運氣，但是拍攝地點和拍攝時間的選擇都有可能影響出片率。

我前面提到自己對于場景的重視。我會預選一些比較適合自己街拍風格，帶來更多出片可能性的街區，考慮那里的建筑特色和空間、色彩環境，是否具有的光影變化、行人流動的特征、人們的著裝風格等。我出發前有時會向當地或去過當地的街頭攝影師征求意見，當地有哪些是街拍圣地，還有就是前往的時候會不會有什么特別的活動。我也會給其他街頭攝影師關于拍攝地點的選擇上一些建議。這些對于增加拍攝機會，提高出片的可能性都是很重要的。當然到達當地后還需要大量的實地觀察，根據光線條件和空間環境，確立具體的拍攝地點和拍攝時間。

法國巴黎街頭， 2019。電梯不干凈的玻璃墻面，在逆光下形成不規則的條紋肌理。夕陽將電梯中的一位男子打上輪廓光的同時，也在電梯的兩層玻璃墻上都分別形成投影，讓同一側臉輪廓在畫面中反復三次，并依次增大。

你今后有什么工作規劃？

陸文鵬：繼續在街頭攝影上走下去，不斷提高自己。同時也希望可以舉辦個人的作品展覽、和街頭攝影相關的活動。我去年開始在國內做街頭攝影的工作坊和演講，希望今后也可以繼續做下去。

法國巴黎街頭，2019。路人的黃色外衣被玻璃反射的夕陽照亮，十分鮮明，和藍天以及暗光中的建筑形成色彩和明暗的對比。近距離的拍攝，刻意強化主體人物在畫面中的比重和影響力度。

瑞典斯德哥爾摩街頭，2019。時裝店中，下樓的男子雙腳離地，仿佛飄浮在臺階之上。我原本只是期待拍攝到顧客上下樓梯的形成的剪影效果，這位男子下樓梯時的跳躍是我意料之外的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