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后背

曾小玲

今年夏天，武漢尤其熱。

一大早，如果不開空調，不到半小時，身上的衣服會全部汗透。不開空調，人受不了，天天宅在空調房里也不是明智之舉，怕惹出一身空調病，還是去游泳池待著吧！

距家最近的一家游泳池是露天的，步行十分鐘左右就可以到達。太陽火辣辣的，筆直地烤著游泳池。我身體浸泡在水中的部分，很涼爽很舒適，露在水外的部分慢慢有些刺痛，像火針扎在皮膚上，暴露在水外的皮膚逐漸變紅，越來越疼。我趕緊從泳池中爬出來，去更衣室中沖一下身體，換好衣服回家。

本以為我及時從太陽底下撤走就沒事了，誰知暴露在水外的后背在第二天更疼了，并且起了許多水泡，晚上睡覺時根本不敢仰臥，因為如果不小心弄破了水泡，破損處會更疼。可是，側臥時間一長，手臂就壓麻了，于是小心翼翼地再換一邊側臥。換來換去，一晚上就睡得不安穩，最后睡意全消，難受至極。突然之間，我想起我的父親，想起每到夏天，父親那滿是水泡的后背，我的心疼痛起來……

在我記憶中，父親的后背一到夏天就會一茬一茬地布滿著水泡。小時候我不明究竟，每每看到父親后背上大大小小的水泡就會害怕，問母親，母親說那是太陽太毒曬成那樣的。母親經常嘮叨父親，說天氣太熱時不要外出做農活，等涼快一點再去做事，性命要緊。

父親每次答應母親會晚一點再出門，可是每天還是會在午飯后用大茶壺泡上一壺茶，喝完一杯茶水后，再將茶壺中剩余的茶水灌進一個有蓋的水壺，帶上水壺，扛上鋤頭就出門上田間地頭去了。進入伏天后，氣溫越升越高，父親后背開始出現水泡了，開始是少數幾個，慢慢地越來越多，最后完全就像孩童吹過的氣泡泡水，父親整個后背都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白色水泡。

我勸父親太陽太大時不要出門做農活，后背都曬傷了。父親卻說太陽越大越容易除草，鋤過的草很快就能曬死，不會再復生，這樣莊稼才能長得好。我問父親后背上的水泡疼不疼，父親說不疼，這比他們當年在抗美援朝戰場上流血受傷輕多了！

父親滿后背的水泡，卻說不疼，我小時候信以為真。如果不是我被曬起水泡，體驗到曬傷起水泡的那種刺痛感，我真的以為父親說的是真話！我很難想象當年后背全是水泡的父親在沒有電扇沒有空調的夏夜是如何度過？如我一般的輾轉難眠默默忍受著曬傷的灼痛嗎？我只是曬幾個小時就傷成那樣，父親曬傷的程度遠遠超過了我。關鍵是，后背曬傷的父親第二天還是繼續在熾熱的太陽底下做著農活呀！一想到那畫面，我的眼淚就再也忍不住流了下來。

父親就是這么一個人，再苦再累再痛也不愿意叫喊的一個人。在援朝戰場上，父親的手被炮彈碎片劃傷，鮮血淋漓，他不叫喊;為了幫生產隊買牛，步行往返河南，兩只腳板都磨爛了，他不叫喊;后背滿是水泡，時不時還會破開，灼熱刺痛，父親卻從不哼一聲……

我覺得我應該感謝武漢的酷熱，如果不是因為我有后背曬起水泡的經歷，我至今都不知道父親的真實感受，不知道父親每一個夏天都在默默承受著怎樣的疼痛。我的父親就是這樣一位勤勞憨厚的農民，我以我父親為驕傲！父親那種不怕苦不怕累不怕吃虧的精神是我一輩子都該珍視并且應該學習的，我應該努力向父親看齊，力爭做一個像父親那樣有脊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