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紫的丁香

付延平

看！紫紫的，一串串的，一層層的丁香花開了！

想不到這個小東西這么精靈，她竟會這么早就嗅到了春的氣息。急急地仰起笑靨，貪婪地享受著嫵媚的春光。你看，她是那樣地肆無忌憚，極盡地舒張自己，挨挨擠擠，潑剌剌搶占了所有的枝頭。一陣輕風拂過，她調皮地扭擺著，發出“哧哧”的笑語。好像風兒搔到了她的癢處，從每個縫隙里流淌出來的馨香便浸潤了整個庭院。

我駐足院中，凝視著她，那深深淺淺的記憶猶如那芬芳的花香縈繞于襟袖間揮之不去。

爸爸是個愛花的男人。我家院子里擺滿了各式花木，而院子里的一大株紫丁香是爸爸的最愛。一夜春風，那紫紫的丁香便最先怒放開來。一串一串的，一骨朵一骨朵的，煞是喜人。那溢滿庭院的花香，恬恬淡淡，讓人癡迷，讓人陶醉。每逢這時，爸爸總是和我牽手樹下，流連忘返，盡情享受她的嫵媚芬芳。

爸爸愛看月下的丁香。他說月朗風輕，不僅可以聞到月下花兒的獨特清香，還可以聽到花和月的竊竊私語。為此，我曾按捺不住好奇，躺在丁香樹下的竹床上，只可惜后來花和月睡了，我也睡了。

其實，我一直以為夕陽中的丁香是最美的。當殘照把天邊映照得一片通紅，這時的丁香才好看哩！她先是由淺紫變得濃紫，再變得絳紫，迎著落日的余暉，她仿佛鍍上了金邊，金光紫影，交相輝映，煞是耀眼。直到有一天，我驚詫于晨曦中她那綽約的豐姿，嫻靜的神情，才改變了先前的認知。

那時，太陽被裹在輕紗般的薄光里，庭院里一片紫霧，露水瀼瀼，空氣濕漉漉的，花和葉也是濕漉漉的。那紫紫的丁香因沐著晨曦，宛如出浴的少女愈見其神韻風流。原來，晨曦中的丁香才是最誘人的。我竟禁不住舉手攀折了一枝，就為這，父親還罰我背過唐詩。

記憶中那小小的，紫紫的丁香，曾帶給我和父親多少歡快，多少嬉戲。然而，不能讓我忘懷的那紫紫的丁香也曾帶給我和父親幾許感傷和無奈。

那是不堪回首的昨天。家里來了不速之客，他們摔了花盆，踐踏了花草，砍了那棵紫紫的丁香。在那無處不“階級”的歲月里，蒔花弄草成了另類。我忘不了爸爸抱頭蹲在殘破的丁香樹下的無奈，也忘不了爸爸被帶走回頭注視丁香的眼神。

那是一個無眠的夜晚。春雨淅淅瀝瀝，像是在為這一切而憂傷啜泣。細雨敲窗，我心惶惶，我起身來到院子里，看到雨中零亂的丁香花靜靜地躺在泥水中，那小小的，柔柔弱弱的花朵，花瓣蹙縮在一起，沒了往日的生氣和靈性。我走近她，一絲清香直撲鼻翼，幽幽的，淡淡的，呵！這個小東西，她莫不是在向人們表露她的另一種情愫？是的，她馨香依舊。她依舊馨香。

想不到，一個星期后，她的傷口竟愈合了。傷口上長出了褐色的疤，恰恰這時她身上的一顆顆胞芽脹鼓起來。從胞芽里綻出嫩綠的新葉，又抽出嶄新的枝條。漸漸地，她修復了軀體的傷痕，挺起了腰身，又仰起了笑臉。再后來，一株到兩株，兩株再到三株，如今，當年那一大株紫丁香已連成了一片，占滿了整個庭院。面對這平淡無奇，柔弱的小東西，我受到了強烈的震動，我似乎從中悟到了什么。

春風中，那紫紫的丁香又怒放了，陽光下，她綠蔭如蓋。微風中，她婆娑起舞。遠望去沐在日光里的丁香，簇簇綠葉閃閃發亮，那嬌小的朵兒形成了紫色的霧靄，我看著出神，我知道在那紫色的霧靄中蘊藏著一種令我精神振奮的東西。

今天，徜徉在紫丁香樹下的，不獨獨是我和父親，還有我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