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
我家離方畈中學有十幾里路。每天早晨天未亮我就得起床,點燃煤油燈,借著豆粒般朦朧搖曳的燈火,我匆匆忙忙地炒一碗頭天晚上的剩飯,幾乎是倒進嘴里,然后提著昨晚母親為我準備好的中餐,一溜煙兒地往學校趕。因山路崎嶇遙遠,上學遲到便成了家常便飯。自然,每天散學,我也從不敢在路途中貪玩,可即便如此,總還是要摸兩三里黑路才能到家。
最怕的還是下雨的天氣,外面電閃雷鳴,雨稀里嘩啦地往下落。我遲疑地靠在門邊,不敢邁出半步。“雨大,戴個斗笠去。”父親睡在床上吩咐我。我拿著斗笠猶豫不決,過了好一會兒,才無可奈何地闖進風雨之中。
風雨很大,我讓米容兒走前面。米容兒是我的堂妹,三父的寶貝女兒,經常和我一起上學。記得那天她穿著一雙紅色的膠靴,打著一把黃色的帆布傘,這種傘跟現在的傘相比,不可同日而語,但在那時卻是我心中最美的物件。天大亮了,上學的途中陸陸續(xù)續(xù)地有農民穿著蓑戴著笠,走在田間地頭。我戴著斗笠,走在米容兒后面,極其自卑,感覺我倆就像是生活在不同階層,不同時代的人,我家和三父家的差距實在太大了。從此以后,不管雨有多大,風有多狂,我都不肯戴斗笠上學了。
這種虛榮和倔強讓我的身體吃了不少的苦頭。上學途中遇雨,淋透全身,坐在教室里,一整天都無法焐干。我自己心里清楚,等于坐了一天水牢。散學途中再遇到雨,全身又一次澆濕透。回到家,天黑漆漆的,母親急急忙忙地在灶頭后面生一堆火,幫我把衣服一件一件脫下,幾至一絲不掛。火堆后面圍一圈靠椅,母親就將我的濕衣服搭在椅背上。我站在火堆旁,火越燒越旺,熱度幾乎要滲透我凍得發(fā)紫的肌膚,身體感覺不再那么梆硬了。“你這樣身體遲早會垮,該有一把傘啊!”母親說這句話時,沒敢看我,扭過頭去看后面那排熱氣騰騰的“旗幟”。
那天以后,擁有一把傘,就成了我最大的心愿。我不知道那時一把傘需要多少錢,初中畢業(yè)了,我還沒有得到它。我只知道,父親從春天忙到夏天,從夏天累到秋天,從秋天苦到冬天,一年下來,只有二十塊錢的勞動價值。
后來我做了老師,當了班主任,每次放假,學生走了,我都會把散落在教室內外的雨傘,收拾到講臺上,鎖好門才離開。我知道,我永遠解不開心中那個結。時間一長,我收留了十幾把無人認領的,五顏六色的雨傘。有時下雨,沒帶傘的學生都可以在我這兒領取一把。看著他們打著雨傘,一齊蹦蹦跳跳地走進風雨,我的心中就會涌起一種莫名的溫暖和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