壇頭泥

梁柱生

清朝道光年間，有“淀粉之王”美譽的熱區帶物木薯被引進中國，在南方廣為栽培。木薯粗生易長，耐貧瘠，產量高。人們吃不完，就用來釀酒，稱為木薯酒。

生木薯有毒，但去皮曬干后，它就會自然脫毒。因有這么一個脫毒的過程，用木薯釀出來的酒比無需脫毒的高粱等風味更佳。故而木薯酒十分暢銷，人們紛紛釀酒謀利。原先制作豆腐的梁老九，也改行釀造木薯酒。農戶們釀出來的酒，都賣給鎮上的酒家。

后來酒家發現，在所有釀酒戶當中，最晚釀酒的梁老九釀得最好。梁老九拉來的酒，無需檢查，以甲等收購，其他農戶的酒，則要細細品味，分出等級，一般難達甲等，都是乙等、丙等、丁等。等級愈下，收購價格愈低，戊等以下拒收。有農戶不服氣，酒家就打開梁老九的酒壇，用竹舀子舀出一些木薯酒倒到碗里。農戶品嘗后，頓時心服口服：梁老九釀的酒，的確是好！

有農戶借串門之機，到梁老九家看他是怎么釀酒的。發現梁老九釀酒的過程跟自已也差不多，為什么他釀出來的酒就忒好？難道他用的水與眾不同？可他釀酒用水也是取自村邊河流，跟自已一樣啊。搞不懂，只好歸結為他家風水好：以前做豆腐，生意興隆，現在釀酒，也同樣興隆。

梁老九改行釀酒是因為上了年紀。做豆腐要天天天不亮就起來推磨，把泡脹的黃豆磨成漿，之后過濾、熬煮、點鹵、上格、加壓，豆腐做好了，必須趁熱挑到鎮上去賣。年紀一大，身體就吃不消。釀酒則沒這么累。酒釀好后，3個月才賣一次。賣酒時，把酒壇搬上牛車，之后慢悠悠往鎮上趕。如果沒空，再拖幾個月也行。酒越放越香，哪像豆腐，擱上一夜就變餿。

這天，梁老九趕上牛車，又到鎮上賣酒。那頭母牛發情，走得三心二意的，后來竟踩到路邊的水田里。梁老九打了它一鞭，它才走回大路，可誤落田里的那個木輪卻上不了田坎。車斗上裝了十大壇木薯酒，每壇有四五十斤重。梁老九下來，邊打牛邊推車，還是無濟于事。看來只好卸掉一些酒壇，減輕負荷。可卸酒壇裝酒壇耽擱工夫，梁老九看看天色，烏云滾滾，似乎馬上就要下雨。一旦下雨，雨水滲到酒壇里，就會影響酒的質量。

梁老九正在著急，來了一個年輕人。他說：“老伯你在前面牽牛，我在后面推。”兩人一齊努力，終于把那個木輪推上大路。梁老九連連道謝，年輕人說：“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梁老九趕車前進時，年輕人就走在旁邊跟他攀談，因為牛走得并不快。年輕人說他叫左佑，也要到鎮上去買東西。

得知對方是大名鼎鼎的梁老九后，左佑問：“梁大伯，我想拜你為師學習釀酒，怎么樣？”梁老九笑道：“釀酒簡單，你想學就來吧。”左佑高興得連連給梁老九作揖。

幾陣風把天上的烏云吹散，并未下雨。梁老九賣完酒，左佑也買好了東西，兩人一塊兒回村。到了梁家，行過拜師禮，左佑就成了梁老九的徒弟。梁老九悉心傳授。

釀造木薯酒，首先要把曬干的木薯挑到河邊的水碾房去碾成粉，然后在鐵鍋里用溫水把木薯粉調成漿，再加熱攪拌，使木薯淀粉糊化。冷卻一個時辰后，在木薯糊中加入酒曲，拌勻。發酵三天三夜后，即可蒸餾。用此方法，一斤木薯可釀出半斤中度木薯酒。

剛蒸餾出來的酒，往往太沖，口感不好，喝了容易上火，酒家也不收，一般要讓酒自釀一段時間再賣。如何自釀？就是把酒裝入壇子，用紅布系緊壇口，再用濕泥巴糊緊，以免漏氣。在地窖中放上3個月，就成了口感綿軟柔和的佳釀了。

釀造方法并不復雜，但木薯粉和水的比例、加熱的程度、酒曲的多寡、蒸餾的火候……這些都很重要。梁老九毫不保留，全部傳授給左佑。

半年后，左佑就能獨當一面了。他釀出來的木薯酒跟師傅釀的一模一樣。

在梁家學藝的這半年，左佑看上了梁老九的獨生女竹兒，竹兒長得很漂亮。左佑想：如果能娶竹兒為妻，以后梁家的財產不就是自已的了嗎？

可令他苦惱的是，竹兒對他并不感冒，倒好像對隔壁的那個文弱書生有意思。“哼，酒比醋貴得多，難道我一個釀酒的還比不上一個窮醋大？況且那醋大并不會釀醋，只會啃書，啃書能啃得飽嗎？”左佑暗暗生氣。

左佑相信自已會“近水樓臺先得月”，不斷對竹兒套近乎，但人家對他還是不理不睬的。左佑就決定找個機會，把生米煮成熟飯，到那時，不愁她不依。

很快到了七夕節，當地未婚女子有拜七姐乞巧祈福的習俗。早在幾天前，竹兒就跟村里的姐妹們約好，今年七夕到她家辦“七姐誕”。天一黑，姐妹們沐浴停當，就像小鳥一樣嘰嘰喳喳來到梁家院子，在月光下擺一張桌子，桌上放茶、酒、水果、瓜子等祭品;又有鮮花幾朵，束以紅紙，插在瓶子里，花前置一個小香爐。姐妹們依次上貢品、凈手、上香、拜祭，之后圍坐在桌前默念自己的心事，向織女星許愿，乞求她傳授心靈手巧的手藝，希望以后能嫁個如意郎君。

左佑待在烤坊里往院子偷窺，覺得在場的姑娘當中，竹兒最漂亮，她就是下凡的織女星。不禁心猿意馬，接酒的壇子滿了他都忘了換。

姑娘們平時難得一聚，這次一聚就聚到深夜，直到家人們打著火把來接她們，她們才依依不舍地離開。竹兒收拾完，已經很困了。她打著哈欠回臥房，左佑悄悄跟上。竹兒沉浸在剛才拜七姐的情景中，沒有發覺。她正要掩房門，左佑擠了進來，一下子把她攔腰抱住。竹兒一聲驚呼，奮力朝對方臉上抓去，很快抓出幾道血痕。以前做豆腐，竹兒體諒父親的辛苦，經常早起幫他磨豆漿，所以臂力也不弱。左佑忍痛把竹兒抱上床，竹兒又踢又叫。

咚，左佑背上挨了一下。他放下竹兒，透過窗口照進來的月光，看到師傅手持竹棒站在床前。不一會兒，師母也打著燈籠進來。竹兒撲到母親懷里痛哭。

“混蛋，我好生教你釀酒，你卻欺負我女兒！”梁老九怒不可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