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春
有點標題黨的味。
實際上逑的本名為球,球好,玩得轉。父母為他起這名,還真動了心思。
村子里的名字五花八門,就有個叫朱騎馬的,讓人發笑。不過上了學,識了幾個字,就改了,叫朱齊瑪,不洋不土的,一點味沒有。騎馬古往今來是件大事,騎上馬威風,騎不上,向往著也是好的。
球改為逑,音同意不同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詩經》上的逑,有深意。
可不管是球,還是逑,只是硬不起來。
硬不起來說的是性格,逑軟綿綿的,不像個男人。
硬不起來的逑在村子里有虧吃了,別人不干的活總是他的,整天里和累、苦打交道。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軟得如面條的逑,欺上幾把、揉上幾把,正常得很。
逑卻有一把力氣,硬硬的力氣和他軟軟的性格正相反。
村里人因此格外喜歡他,重活拿得起,臟活不嫌棄,又性格軟得無筋骨,多好。東家喊,西家叫,加上田間的活,就沒閑過。
閑不下來的逑,有唯一愛好,讀書。七上八下地讀,亂七八糟地讀,大凡有字的紙,都要讀個七葷八素的。書少,鉆窟窿打洞地找,也讀了個盆滿缸滿的,否則也不能將球字改為逑了。
此逑非彼球,大不相同了。
書讀多了的逑,似乎更硬不起來了。逑和村里人叨咕過,除了泥巴就是土,硬個俅。
大集體年間憑良心干活,逑的力氣和性格,決定了他在田地間的角色,埋頭干活不惜力。
也沾了硬不起來的光,不知從何處尋摸到了一本叫《論語》的書,讀了又說,被大隊發現,一頓批斗少不了。硬不起來的逑,叫跪就跪,讓講慫話就講慫話,軟蛋一個,反而救了他。
有人愛上了逑,鄰村的二桂,瘋樣地迷逑。家人不同意,二桂甩了根繩上吊,二桂有性格,潑得叫喚。家人怕出人命,二桂就嫁了過去。
時間一長,村里的小媳婦就問二桂:怎就喜歡上了硬不起來的人?二桂反問:你沒和逑睡過,怎知他不硬?一句話應得問話的人咬破了舌頭。
逑家小兩口日子過得和美,加之有了田,逑讀書的作用派上了用場。在別人還在一油二稻(一季油菜兩季水稻)里扎騰時,逑已帶著二桂種玉米興蘑菇點毛豆,遠遠地賣到城里去。村里人幾乎沒回過神來,硬不起來的逑,在村里樹起了二層小洋樓。
逑硬不起來,樓卻是硬硬朗朗的。
村里人看景般地看逑家的樓,也看潑得腥氣的二桂在逑的面前稀軟得一攤水,好得讓人眼饞。
晚上,村里常聽到男人教訓女人的吼聲,大意是看人家二桂對逑的好法,自家的女人好好學學吧。女人也吼,人家逑硬梆。
逑走運了,選來選去,逑選上了村委會主任。逑推辭再三,不干。輪到二桂一蹦八丈高了:敢不干,不干老娘一掌劈死!
逑走馬上任,還是硬不起來。他的法子是軟,水樣的軟。先是軟的求鄉親們少種水稻,種些城里人喜歡的。求得鄉親們心軟,還真的奏了效,一年下來,村里家家戶戶有了余錢。之后還是個軟,磨著鄉親和他一起修路,一個冬天過去,城里的車能開到了村子里。
逑的主任干得好,鄉親們都滿意,但還是硬不起來。鄉里鄉親,唇齒常有爭斗。輪到逑出場處理,連各自的五十大板都不打,讓自己活活夾在中間,左右不是,反而將火引到了自己身上。好在事還是解決好了,只是自己弄得灰頭土臉。
二桂心疼,柔如水,還是罵。你這逑,就是個球,讓人踢來踢去。
逑笑,球就球,踢著踢著就進球門了。
一年大水,十二聯圩的堤壩發現管涌,搶險的人驚慌。逑來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抱著沙包跳了下去,逑帶頭,跟上了一幫人,下餃子樣跳。管涌治住了,十二聯圩保了下來。
被最后拽上來的逑,只剩下一口氣,二桂撲上來,嘴對嘴吹氣,硬是把逑的生命逼了回來。
那天圩埂上人多,逑軟綿綿的,和天上的云一樣,大家齊呼,硬起來,硬起來,而眼中的淚都軟軟地向下流。
逑出了名,成了聞名一地的英雄。
好事來了,縣里要提拔他當副鄉長。消息傳得快,村里卻為之靜了又靜。
組織部來考核,村里人一致意見,逑是好人,大大的好人,就是毛病太大,硬不起來。
硬不起來,怎么當鄉長?這毛病也太大,縣里只能作罷。
硬不起來的逑,還是當村委會主任。球,任由著鄉親們踢來踢去。
逑悄悄問過二桂:我真的不硬?二桂流淚:你硬,比生鐵還硬。二桂又說:不當鄉長好,你太硬,我擔心。羞羞的,二桂曖昧。
君子好逑。在一個個夜晚,逑和二桂說著逑字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