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化君

弟弟打來電話,說母親天天鬧著去停車點。
這些年,母親的記憶力衰退得厲害,而且常出現幻覺,所以才鬧著去停車點接我。
我原本打算把母親接來和我一起住,省得她天天牽腸掛肚。但弟弟說:“我得上班,母親萬一跑出去了怎么辦?住在老家,鄉里鄉親的都認識,可以幫忙照應著。”我一想也是,便依了弟弟。心想,以后勤往老家跑著點兒就是了。
一天,我剛要上床歇息,弟弟打來電話說,母親找不到了。我趕到老家時,已近零點。村子里的人東跑西鉆,夜空里漾滿一束束昏黃的手電筒光,一聲聲紛雜的腳步聲、呼喚聲、犬吠聲,讓我本就惶恐悲凄的心情更加緊張和疼痛。找了一個多小時后,我們終于在公路邊尋著了母親,她坐在水泥地上,哭成了淚人兒,抽抽噎噎地說,閨女不要她了……
那一刻,我發誓一定帶母親回城,哪怕以辭去工作為代價。
回城后,母親卻出乎意料地乖,沒給我添一絲兒亂。為了幫助母親恢復記憶,一有空閑,我就陪她做游戲。我發明了一種叫“找名字”的游戲,母親特別喜歡。用一些硬紙板,剪成一個個兩寸多長的小卡片,每張卡片上都寫上一個字,就像小孩子認字用的卡片,胡亂地攤在桌上,然后讓母親從中挑選出組成我名字的三個字。
母親一張張地翻,一個個地認,看到我名字里的一個字,便歡天喜地地喊“找著了找著了”,然后更加起勁地找下一個。這樣的游戲,不用我陪,母親自己便可以玩,那玩起來沒個夠、專心投入的樣子,仿佛對我說:“忙你的去吧。”
母親住到我這里的一個多月里,從沒耽擱過我的事兒,而且讓我的生活變得異常生動、快樂、幸福。正當我沉浸于“母親很快就會好起來”的美夢里時,母親突然不見了。
母親是在十幾里以外的一戶鄉下人家被找到的。那戶人家的黑漆木門以及門的朝向和老家的一模一樣。母親是想她的老屋了。第二天,恰好周末,我便陪母親回老家了。走到家門口,母親突然從衣袖里摸出一把鑰匙,鑰匙上系著一根紅色毛線繩。
我猛然想起,頭天中午去抽屜里找東西時,不經意翻騰出這把我上學時掛在脖子上的鑰匙,拿給母親看時,她仿佛受了刺激似的,突然急躁起來。我才要哄母親時,手機響起,接完電話,母親就不見了。算起來,這把拴毛線繩的鑰匙有幾十年的時間了,母親竟然還記得。這樣想時,我心里又不禁欣喜起來。
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我喊母親返城。母親卻拗著不走,而且又說起胡話來。弟弟建議,先讓母親在家住兩天,看不住的時候,我再來接她。
一連三天,沒有弟弟的電話。第四天,我忍不住撥了過去。弟弟喜滋滋地說,母親安生得很哩,一天到晚在家門口坐著。
第十一天,弟弟在電話里說,母親安生得很,放心吧。
弟弟還跟我說了一件事。一天,母親把鑰匙丟了,找到晌午也沒找到,便飯也不吃,只一門心思地找鑰匙。弟弟便找來一把廢棄的鑰匙,拴上一根紅色毛線繩,給了母親。母親笑得跟花兒似的,拿了鑰匙就嘟噥著往外走,到大門前的石階上坐著去了。
我問弟弟:“母親嘟噥些什么?”弟弟學著母親的腔調說,閨女上學忘了帶鑰匙,她得在家等著,要不進不了家,閨女會凍感冒的。
我的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
自從我把那把拴著紅色毛線繩的鑰匙拿給母親,她嘴里嘮叨的,自始至終都是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