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 要:全球化背景下,史學發生著空間轉向。對于這一轉向,教育史研究者做出了積極回應。2019年7月,第41屆國際教育史學大會在葡萄牙波爾圖舉辦。該會議不僅反映了國際教育史學發展新動向,更讓人們看到在當今教育史學研究中,反映全球化、國際性的空間轉向已成為教育史研究的一個重要潮流。
關鍵詞:國際教育史學大會 教育史學 空間轉向
2019年7月16-20日,第41屆國際教育史學大會(ISCHE41)在葡萄牙波爾圖大學(Porto University)召開。本屆大會由波爾圖大學教育與心理學院承辦,會議主題為“教育空間與場所”(Space and Place of Education)。這是國際教育史學大會(ISCHE)自2000年第22屆大會(ISCHE22)在西班牙召開以來,19年后再一次在伊比利亞半島舉行。
一、新變化
同往屆相比,這次大會的一個令人注目的變化是增設了“新書發布會”(Book Launch)環節。7月18日下午,大會召開新書發布會,推介《教材與戰爭:歷史和多國視角》(Textbook and War:Historical and Multinational Perspectives)一書。該書由ISCHE前主席、德國喬治·埃克特國際教材研究所(Georg Eckert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Textbook Research)所長、布倫瑞克理工大學教育學教授埃克哈特·富克斯(Eckhardt Fuchs)與墨西哥高級研究中心(Center for Research and Advanced Studies
事實上,這并不是ISCHE第一次推出教育史叢書出版計劃,20世紀90年代ISCHE就推出了教育史叢書出版計劃。彼時,ISCHE會刊《國際教育史通訊》(International Newsletter for the History of Education,INHE)把全部參會論文刊載出版,使得會刊學術質量較低,危及ISCHE的學術聲譽,招致很多批評。在反思的基礎上,ISCHE提出改善出版物學術水平,擇優秀文章結集出版。于是,名為《國際教育史叢書》(International Series for the History of Education)的出版計劃誕生,并先后在1990年和1992年出版《小學教學與課程史》(History of Elementary School Teaching and Curriculum)和《古代教育史的方方面面》(Aspects of Antiquity in the History of Education)。資金的原因導致此次叢書出版計劃未全部完成而中斷。
《ISCHE全球教育史叢書》同樣面向所有ISCHE會員,實行“申請—遴選”制,主要針對全球的或多國視角的教育史研究成果,尤其致力于研究過去幾個世紀以來跨區域或跨國界的教育機構、教育角色、教育技術及教育理念的發展及演變。同時,該出版計劃要求所有申請出版的書使用的檔案材料應該來自一個以上的國家,所使用的史料也應是多種語言的。另外,雖然叢書以英文出版,但是出版計劃要求原書稿最好是非英語類語言撰寫而成。目前,該系列叢書已出版兩本,分別是《教材與戰爭:歷史和多國視角》《教育歷史中的跨國性:概念及視角》(Transnational in the History of Education:Concepts and Perspectives)。此次新書發布會主要推介前者。ISCHE推出的出版計劃,是其對建設更好的國際性學術平臺和學術共同體這一使命的積極踐行,也反映了在當今的教育史研究中,以反映全球化而進行的文明之間和區域之間的比較教育史研究,成為教育史研究的重要潮流。
二、新議題
(一)大會議題
本屆大會的議題是“教育空間與場所”,表明國際教育史學研究發生著“空間轉向”。從提交的部分會議論文中可以看出,學者認識到教育中存在多樣性的空間,比如橫向空間、交叉空間、矛盾空間、想象空間、虛擬空間等;同時,考量的問題廣泛,包括社會的、文化的、政治的、經濟的、技術的、教學的、物質的與主觀的,來解釋和反思教育公共空間的生產和組織。7月17日下午,葡萄牙著名教育史學家、里斯本大學原校長安東尼諾·諾維亞(Antonio Novoa)以《學校與公共教育空間:是否還存在共同的教育空間?》(School and Public Space of Education: Is There Still Room for the Common?)為題,做了本屆大會的首場主題報告。報告開門見山地拋出問題:當前學校還有共同的教育空間嗎?循著問題,報告首先集中回顧了過去150年里公共教育理念下的學校組織形式(學校模式)的演變,并提煉出其特點:是一個政治化的空間(公民身份塑造、集體行為規范的習得等),也是一個組織化的場所(學校紀律規則、統一課程設置等)。然后,對當前學校空間的消解、日益固化的“教育毛細化的價值取向”①(valorization of educational capillarity)、學習方式的個性化等問題進行反思,提出這些由“教育消費理念”引發的教育現象將導致學校蛻變(metamorphosis of the school),使學校變成一個“缺乏共同性的空間”(there is no room for the common)。
教育空間是社會關系的產物。對這個認識,學者從不同角度進行分析,既有從全球視角出發的,也有從城市、農村、家庭與工作場所的關系著眼的。英國學者約瑟夫·哈耶斯(Joseph Hayes)從城鄉空間對比的視角,討論了19世紀晚期英國城鄉宗教學校董事會所扮演的角色及影響力,其強調重視運用圖像分析等方法,結合研究邊緣化的社會理論,對城鄉差異的教育歷史進行研究。還有一些學者以空間為導向,對政策、知識、課程和教材的流動進行研究,獲得了更情景化、直觀化的認識和理解。7月18日下午,墨西哥教育史學者尤金尼亞·羅爾丹·韋若以《直觀教學法:從17世紀到20世紀間一個經典概念的地理教育學》(Intuition: Geo-pedagogies of a Class Concept from the Seventeenth to the Twentieth Century)為題做了本次大會的第二場報告。韋若教授在報告中探討了從17世紀夸美紐斯提出“直觀教學”到20世紀的這300年間,“直觀教學”這一概念在全球范圍內的傳播。她運用“地理教育學”(geo-pedagogy)概念繪制了“直觀教學”一詞在不同地理、文化空間的傳播圖譜,包括法語系、德語系、英語系、西班牙語系等,以及在融入上述空間的教育政策及教育模式中這一概念內涵的增減。這個報告是對教育概念在不同空間傳播的研究,也是多國視角、跨區域研究的一個范例。
以教育歷史中“空間”與“場所”為視角,結合記憶史、情感史、建筑史、性別史,對學校場所中的教師與學生進行新維度的剖析與認識,是這次大會上“空間轉向”研究表現出的又一個重要面向。在“教育空間:記憶、感覺和情感體驗及闡釋”(Educational Places: Memories, Sensory and Emotional Experiences, Interpretations)平行小組研討會上,學者揚棄傳統史學的歷時性,強調場所、空間對于情感史、記憶史研究的意義,來自德國的日籍學者艾米·小林尊(Ami Kobayashi)以《“觸電般”與“感動到流淚”?——日本學生的軍事評論:感官和情感體驗的教育空間》(“Electroshock”and“Moved to Tears”?—Japanese Students Military Reviews as Educational Space for Sensory and Emotional Experiences)為題,探討了符號、語言、儀式與民族情感養成的互動關系。她把20世紀30年代日本男子中學的學校俱樂部雜志刊載的學生軍事評論及學生的軍事游行視為一種集體教育空間。通過研究,發現在評論、游行中,學生的集體意識被強化,對這一空間有了歸屬感,也就更容易形成共同的強烈情感。在烏特·弗萊弗特和克里斯托弗·伍爾夫提出的“感覺可以通過語言和想象來發展、感知和區分”的基礎上,她提出強烈的情感是可以在一個有歸屬感的空間內被激發和喚起的。來自以色列特拉維夫大學的奧利特·奧韋德(Orit Oved)以《作為增強猶太人民族意識教育實踐的紀念大屠殺活動:記首個赴波蘭和捷克斯洛伐克的青年代表團》(The Memory of the Holocaust as an Educational Practice for Increasing Jewish-National Awareness: The First Youth Delegation to Poland and Czechoslovakia)為題,研究了國家如何塑造青年學生對大屠殺的記憶及利用他們對大屠殺的記憶,來加深猶太人的民族意識和民族認同。這些研究,提醒學者歷史研究中場所雖然與歷史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但不是對過去發生之事的歷時性考察,而是在“文化—社會史”語境中回溯歷史,探討形塑情感或記憶的空間與場所。
國內已有不少學者展開了空間轉向的教育史研究。例如,周洪宇等在教育記憶史研究中重視闡發“記憶場所”觀點,強調在記憶史研究中揚棄傳統史學的歷時性。在此次會議上,北京師范大學周慧梅、孫益發表的《舊瓶裝新酒:民國時期大眾教育的教育活動空間及場所》、江南大學于書娟發表的《近代中國城市教育空間的改變:以江陰市孔廟調查研究為基礎》是從社會的、政治的角度反思近代教育空間;北京師范大學陳露茜、劉幸發表的《中國的外國教育史學研究》與《一名日本哲學家在戰時中國的教育經歷》兩份報告是地緣政治視角下的知識史、教育史的考察。華中師范大學周娜、周洪宇發表的《“被塑造的空間”:近代中國教會女學與女學身體生成》從空間與身體互生的角度,探討了近代中國教會女學對女性的培養與影響。
(二)學術茶話會議題
自2017年布宜諾斯艾利斯會議起,ISCHE決定設立學術茶話會(Tertulia)環節。這是一個圓桌辯論會,專門對當前教育史領域出現的新問題進行討論。今年的主題是“檔案堆里的機器:被數據淹沒的歷史研究者”(The Machine in the Archive: Historians at Risk of Drowning by Data)。近些年來,隨著越來越多的檔案材料數字化,教育史學者的研究工作也發生巨大變化。無數的數字化材料及檔案觸手可及,人們甚至很少再查閱原始紙質檔案。事實上,算法會在一定程度上干擾數字化史料的準確性,或者由于搜索引擎,或者由于掃描和字符識別程序的潛在障礙。那么,數字化史料的運用,是否會導致產生一種新教育史研究?如果不再運用“原始”手段,史料將產生哪些變化?在一個史料檔案觸手可及、可毫不費力接觸的數字化時代,又是什么阻礙著我們對真相的探尋?我們能預測未來幾年的趨勢走向嗎?圍繞上述問題,來自墨西哥、荷蘭、瑞典、中國等國家的20位學者進行了一場熱烈且深富啟發意義的討論。
(三)會前工作坊議題
此次會議的會前工作坊(Pre-workshop)討論的是“誰說,為誰說?教育史研究中自傳性材料的運用方法”(Who“Speaks” and for Whom? Approaches to(and along)Working with Autobiographical Materials in History of Education Research)。
自傳性材料在教育史上經常被用來探討有關主體、經歷、動機和學習過程的問題。研究者會特別重視個人和私人材料,如日記、信件、旅行見聞等,以便能洞察并形成對歷史中其他人物的認識。自傳性材料的運用給研究者帶來了極大的可能性,但也有局限性。受佳亞特里·斯皮瓦克②啟發,研究者在教育史研究中運用自傳性材料時,同樣需要思考“誰在說,為誰說”等問題。批判性反思運用這類材料的經典著作,人們會認識到,自傳性材料是一種特殊敘事,是被作者所處時代的政治身份、材料撰寫的方式、檔案上的考慮等因素形塑而成的。因此,我們在運用這些自傳性材料時,必須考慮哪些因素影響了說給我們聽的聲音,以及我們選擇用什么方式理解這些聲音及最終選擇這些聲音中的哪些材料。這個工作坊主要討論了這些問題,并就這些問題對教育史研究者處理自傳性材料可能帶來的影響也展開了研討。
三、總結
一年一次的ISCHE,倘若論規模,個別國家的教育史年會可能還要比其大些。ISCHE每年參會人數大致在500~600人,我國每年的教育史年會,就規模來講,同其是不相上下的。而且,從參會者的所屬國來看,ISCHE可以說是以歐洲教育史學者為主的。但是,ISCHE自成立之初,無論其規模大小,始終以“國際性”或“全球化”為學術使命,尤其是近幾年來,推動多國視角、跨區域的教育史研究成為ISCHE的學術主旨。雖然歷屆大會主題鮮少論及全球化或國際性,但在全球化或文明比較的框架下探討大會主題,突破民族—國家框架轉向以文明、區域為單位考察教育歷史,受到ISCHE的積極鼓勵和推崇。ISCHE的全球化或國際性之路存在很多挑戰,比如突破歐洲中心,ISCHE進行的課題研究,是否代表著西方教育史學或世界教育史學的主流。目前看來,以批判的眼光看待民族國家視角的教育歷史研究,是ISHCE追求國際性和全球化的重要路徑。
但這是否是教育史學國際化和全球化的唯一路徑呢?對于我國教育史學來說,發展出來自中國的、可以產生或允許我們對共同的歷史作出另類詮釋的概念、理論與解釋,是不是我們預入國際教育史學之流的重要路徑?如果這樣的話,在適度反思民族—國家框架的教育史研究的同時,不斷回望歷史以系統梳理、挖掘和堅守我國教育史研究的優秀傳統,把握其形成新范式、拓展新領域的內生力,是當前我國教育史學者的時代課題。
注釋:
①“教育毛細化的價值取向”意指過分強調依據受教育者的個人興趣與天賦而進行教育,這可能導致共性知識學習缺乏及新的教育不公平。例如,天才兒童教育與特殊兒童教育使得強者愈強、弱者愈弱。
②佳亞特里·斯皮瓦克,文學理論家和文化批評家。
編輯 朱婷婷 ? 校對 王亭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