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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家恩公

2020-07-30 09:57:01李昕
今古傳奇·單月號 2020年4期

作者簡介:

李昕,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國內知名出版專家,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1952年生于北京清華園,1982年畢業于武漢大學中文系,曾擔任人民文學出版社編輯室主任,1996年被派赴香港,任香港三聯書店總編輯。2005年奉調回北京,任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總編輯,著有《做書:感悟和理念》《做書的故事》《清華園里的人生詠嘆調》《李敖登陸記》等,《南海何曾隱風流——清末水師提督李準紀事》即將出版。系李準的侄孫。

岑春煊是晚清重臣,清流派的代表之一,史學家們對他的爭議頗多。1903年到1907年,他兩度擔任兩廣總督,廣東水師提督李準在他手下任職,曾受他提攜,也曾遭他排擠。他與李準之間的恩怨情仇,幾乎沒有人能說得清楚。

有人把岑春煊和其他封疆大吏作比較,說“張之洞有學無術,袁世凱有術無學,岑春煊不學無術”,意思是岑春煊平庸不值一提。但實際上,岑春煊在整頓吏治方面既廉阿潔自律又嚴厲肅貪,當時民間有這樣的說法,“張之洞屠財,袁世凱屠人,岑春煊屠官”,說的是岑春煊在極端腐敗的清末政壇上,每到一處都要無所顧忌地參劾貪官,并以此聞名。

岑春煊擔任廣東的藩司(即布政使)時,不畏強權,彈劾自己的上司、兩廣總督譚鐘麟營私舞弊,直至清廷將譚的總督職務罷免。岑春煊回憶此事,曾不免沾沾自喜道:“此案以藩司劾罷督臣,為有清僅見之事也。”

1903年,岑春煊署理兩廣總督。他任藩司時,知貪吏中有王、裴兩人頗有惡名。王某早已被革職查辦,而裴某乃是裴景福,至今仍在擔任南海知縣。岑春煊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參劾裴景福,裴知情后畏罪潛逃至澳門,岑春煊與葡方協商引渡,裴被押回治罪,發配新疆。

如此大刀闊斧、雷厲風行的舉措,自然令廣東官場一片惶惶,人人皆驚。

此時的李準更比別人多了幾分特別的擔心。被貶的裴景福和他有姻親關系,他的妹妹嫁給了裴景福的兒子。而且,他自四年前擔任厘金局總辦以后,為了完成稅收任務,改革舊制,裁撤冗員,堵塞了諸多官員中飽私囊的渠道,難免遭人嫉恨。據他了解,這位總督“輕聽又輕發,妄殺多冤情”,他真怕此人偏聽偏信,“將尋我罪名”。

岑春煊上任時,李準的官銜只是道員(廣東候補道),充任粵漢鐵路工程局總辦。他擔當此職,只是因為工部侍郎盛宣懷需要李準手下的士兵協助維護鐵路沿線周邊的治安和秩序。而李準的士兵也并非正規軍,那是他擔任廣東厘金局總辦后,為了防止沿岸盜匪打劫搶掠商人的財產而建立起的水警部隊和陸上的防營。他建的隊伍當然要由他來指揮,于是前任總督陶模便給他加了個頭銜,讓他做內河的所謂水師統巡,兼統粵義軍。他手下大約擁有五六十只大小兵艦,幾百條舢板,在珠江的支流“四江”上擁有大約十個營的所謂“水軍”。同時他又仿照新軍規制,把防營建成了粵義軍兩營。手下有眾多兵馬,他給岑春煊的第一印象,是一個軍事將領。

岑春煊給他委派的第一件差事,是押運護航。岑到廣西督辦軍務,要李準率隊照料軍行,還要籌集軍餉。李準恭謹從命,一路小心翼翼,沿途日夜不息調船運送物資,親力親為,不辭勞苦,最后總算圓滿交差。但抵達梧州后,卻得知總督發火了,原因是此次岑春煊西行,特地囑咐不要驚擾地方,糧草食品自備,而梧州當地官員竟然以總督到境,曾辦理糧草食品為理由,支取三千銀元,要求善后局給付。岑春煊聞知,勃然大怒,嚴厲參劾廣西巡撫和陸路提督以及司、道官員多人,一竿子橫掃一片。此事雖與李準無干,但也令他不寒而栗。

廣東匪患不絕,岑春煊認為這是由于李準多年來剿匪不力所致。當年九月,他下令要李準將西江一帶活躍的區新匪幫全數蕩平,并生擒匪首來獻,不準一人漏網。公文上責問說,你李準身統重兵,而不能壓住匪徒氣焰,說你是“縱盜殃民”也不為過。因為國家“歲糜巨幣”,匪徒卻逍遙法外,你李準是負責人,難辭其咎。今限一個月,如果逾期不獲,對你絕對不能寬宥。

李準覺得很委屈,因為他的水警部隊只是為了給商船護航而設立,并不負責剿匪。總督不去向有緝捕之責并領取兵餉的文武官員追責,而來苛責于我,是不是別有用心?于是他向自己的老友莊蘊寬求教,莊當時是廣東巡撫李興銳的幕賓。

莊蘊寬說:“這純粹是你自作孽,與別人無關。”

李準問:“為什么?”

莊蘊寬說:“你辦厘金標新立異,廢止舊章,與人結怨。此次總督赴任,沿途送迎的人,告你誣你的,不知有多少!岑春煊剛到任時,懷疑你和裴景福那些人一樣,虧得有藩司丁方伯替你說話。丁方伯說你誠心辦事,任勞任怨,厘金收取數額比以前大增。岑春煊說,‘厘金大增,想必其中私款不少。但丁方伯回說,‘若是李某人謀得私款,那么公款怎么會增加如此之多?正是他廉潔自持,才會有這樣的成績。岑春煊恐怕是不信,所以他要為難你。你接下厘金這差事,原本有章可循,你照辦即可,誰讓你今天撤這人職,明天奪那人位?本來你坐享高薪,閑事不管,你又非要干涉緝捕之事,還想肅清沿江盜匪,現在岑春煊要你剿匪,純粹是你自找的。”

李準說:“我承包征收400萬兩厘金,這么大的數額,不能不訂立新章程,為了商船交易興旺,不能不肅清盜匪。不然,厘金怎么收得到?”

莊蘊寬說:“你真是個傻子,包收400萬不過是一句官話,如果收不到,還能真要你自己賠付嗎?再說你向李鴻章承諾此事,而李鴻章現在已經不在廣東了,今天你的對策,就是要向岑春煊說明,你并未統兵。總督下面有營務處,可以調遣防營去圍剿土匪。懸賞捉拿,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匪徒區新雖然狡猾,也一定逃脫不了。這事你先自己去做,我請巡撫李興銳也幫你說句話。”

后來,不知李興銳是否為李準說過情,只知道岑春煊聽了李準的解釋,了解他未曾直接統兵以后,仍然維持原議。他從別處調兩營軍隊交給李準,還是讓李準承擔剿匪之責,還說:“這兩個營,人馬槍械軍餉都劃歸你管,如何改編、訓練和使用,我都不管了。”李準只得領命而去。他內心認為,這是總督要他好看。

于是他詢問手下部將李世桂,李為他推薦了傅贊開、潘斯鎧二人。傅是盜匪中的投誠者,潘則是匪首區新的鄰鄉人。兩人都熟悉匪情和地形,李準讓他們作為偵探和線人,每人發給兩千元作為線費。

傅贊開說探明了匪首區新藏匿在區村。李準于是率隊親征,黎明進村,嚴密搜剿,將區新及其死黨的住處團團圍困。匪徒負隅頑抗,雙方展開激戰,相持三日之久,匪徒力有不逮,試圖奪路而逃,被官兵奮力追捕,除當場擊斃者以外,生擒17人,大獲全勝。區新等幾人因為身負重傷,旋即斃命。李準將區新的尸體押送回營,向總督稟報。

這時,李興銳調升浙閩總督,廣東巡撫一職由河南巡撫張人駿接任。張過去曾在廣東擔任藩司,對李準極為欣賞。他見平定區匪一役打得漂亮,便對岑春煊進言,李準按期鏟除巨匪,應予表彰。這是依例行事,岑春煊同意了,就與張人駿聯名上奏朝廷,匯報剿匪過程,并給多位有功人員請功。李準獲記首功,“上諭賞賜果勇巴圖魯”名號,其他尚有多人獲得各種獎賞,其中包括傅贊開、潘斯鎧這兩個重要線人。但李準希望獎勵最初向他介紹傅贊開、潘斯鎧的李世桂,而岑春煊卻以為李世桂于此事無功,不予列報。因李世桂過去在沿江緝捕盜匪時領過經費,岑春煊懷疑他中飽私囊,此番不但不獎,反而罰他繳納征西軍費50萬元。李準見此,連連感嘆,這個威嚴的總督太可怕了。

區新一股匪患剛定,岑春煊又下令要李準去剿滅巨匪李北海。這股匪幫活躍于兩廣交界地區,和廣西土匪連為一體。以往官軍多次圍剿,屢戰屢敗。前期主持剿匪的是高州鎮總兵莫善積,還有參將柯壬貴,他們所統領的共7個營兵力,岑春煊全數調撥給李準指揮,要求務必肅清匪幫。

李準提出要求,希望不要限期,說自己“盡力往辦,成不居功,敗不任過”。強調“敗不任過”,是因為過去官軍對付李北海,敗績太多了。

但岑春煊說:“有成敗即有責罰。好自為之,我自有權衡。”

這話說得讓李準直冒冷汗。

西征之前,李準研判了形勢,發現那里的地形復雜,這群土匪飄忽無常,出沒在連綿數百里的云霧山和西山之中,官軍圍剿時,兵多便躲藏隱沒,兵少則出山迎擊。過去莫善積總是窮追不舍,但是疲于奔命,而土匪則每每趁其疲憊時來偷襲,所以官軍總是失利。于是他人還未到,先電令莫善積分兵把守大山的關隘,匪來則擊,匪去不追,以逸待勞。

同時,他了解到匪徒中有個叫李亞漢的,是被“逼上梁山”的。他原本是讀書人,因為李北海的父親是他祖父的養子,官軍剿匪時,找不到李北海,便勒令李亞漢交人。李亞漢無奈逃跑,被抄家通緝,最后只得加入李北海一伙。李準請手下土匪出身的傅贊開寫信給李亞漢,希望他悔罪投誠,如果他能生擒李北海來獻,不但可以赦免其罪,還會歸其家產。

隨后他便率軍出發,及至到達李北海的家鄉新興縣天堂墟,先詢問李北海的蹤跡。當地人說:“知道你們大兵將至,土匪早逃進大山了。”

李準問:“山里有沒有村莊?”回答說沒有,只有少數山民。李準又問:“山里有糧食來源嗎?”回答說,沒有,存糧應該不夠這么多匪徒吃十天的,斷糧時,他們肯定會下山搶糧。李準聽了,心中有底了。

這時總兵莫善積來迎接,一見面就跪地不起,說是要請李準救援,自己帶兵多年,從沒有遇到過這樣難對付的土匪,幾個月剿匪不但無功,反使自己損兵折將。總督若是追責,自己怕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李準扶起他問:“我電令你分兵設險據守,是否照辦?”莫回答說已照辦了。

李準聞言,說:“這股土匪,非實行堅壁清野之法不可,所以你們還是要守住關隘,等他們出動就是了。”

果然不出10日,匪徒開始設法突圍。各隘口守兵只擊不追,屢次將他們趕回大山里去。因為得不到糧食,他們內部開始慌亂。

彈盡糧絕之際,已經被李準策反的李亞漢趁機說服匪首李北海投降,李北海和眾匪迫于形勢,同意試試,于是請了山下一位姓梁的教書先生前來與傅贊開等接洽。李準聞知后稟報岑春煊,岑允準受降。李準問對方有多少人?答曰骨干七八十人,追隨者上千人,不過現在有些已經四散而逃。李準令其開具匪徒名冊,定期繳械納降。

既是投誠,就要接受改編。李準從眾匪中選出80人編入防營,作為先鋒隊,以李北海為隊長,意思是將來再遇剿匪,要他們打頭陣,使其將功贖罪。其余人遣散回鄉。

至于李亞漢,李準原先想讓他在先鋒隊里當個哨長,但李亞漢不愿再跟隨李北海,而希望帶10個士兵進入李準的親兵營,隨侍李準左右。李準見他相貌英武,談吐不凡,便同意了,并將其改名為李耀漢。此人后來屢立戰功,在李準手下被提拔為巡防營的管帶,民國以后更是有大作為,一度擔任廣東省省長,終生對李準感恩戴德。

李準平定兩股巨匪,使岑春煊認識到了他的軍事才能,立即任命他為全省營務處總辦,將中、東、西、北四路巡防營全部調歸他指揮,其地位類似于今日廣東地方的武警總監,目的當然還是讓他繼續剿匪。

當時,廣東香山東西二海以及沙田一帶土匪甚多,公然向百姓勒收“行水”(保護費),凡抗交、遲交者,不容分說,劫而殺之,氣焰囂張,地方官兵見之無不退避三舍,使土匪愈加猖獗。

眾匪中,林瓜四一伙被稱之為“沙匪”,槍械精良,人數眾多,勢力甚強,以往官軍與之交戰,多不能敵。

岑春煊便下令李準掛帥,剿滅“沙匪”。因林瓜四的活動常在海上,所以岑又將外海的軍艦調遣權力也交給李準。這樣李準開始介入廣東水師事務。到此時,他開始感到岑春煊對自己信任有加。

于是李準率隊西行,在大澳一帶與沙匪遭遇。因為過往官軍征剿常常是虛晃一槍,放幾槍就撤退,所以眾匪并沒有把李準當一回事。誰知這次李準是動真格,迎頭痛擊,窮追不舍,不但當場擊斃匪徒無數,而且還活捉了幾個匪首。但其中沒有林瓜四。一問才知,林瓜四去澳門嫖賭去了。

這時已經入冬,沙匪不再出沒,李準只能收隊回省城,等待來年再找機會。他想到自己的父親李征庸三年前去世,一直停靈于廣州東門外他自建的義莊里,因為自己太忙,無暇護送靈柩回四川鄰水老家安葬,一直于心不安。此時得些空閑,他便想抓緊時間回鄉葬父。但岑春煊不準假,要他務必擒獲林瓜四方可離開廣東。在此情境之下,他有如坐針氈之感。岑春煊之威不可測,令他伴君如伴虎。他覺得自己只有兢兢業業,誠心做事,或可避禍,此外別無他法。

李準和林瓜四的決戰是在第二年(1904年),還是在大澳,當時正是晚稻種植季節,沙匪如期前來滋擾,正落入李準預先布置的陷阱中,大敗而逃。十月十一日,暗探偵知沙匪在三墩沙聚集,李準便督軍進剿,殲擒匪徒一百多人,包含多名匪徒,繳獲槍械無數。這一年,由于李準的奮力追剿,沙匪在早晚兩季稻播種期間,都沒有得到“行水”。

但匪首林瓜四仍然在逃。李準派了李耀漢、李炎山等潛入澳門,暗中查訪林瓜四行蹤,發現他住在路環島一間雜貨鋪的二樓上養傷。而路環島在當時為葡萄牙人管轄。李準知道,葡萄牙警察大多被盜匪收買,如果公事公辦,請澳門葡方政府協助緝拿,那么林瓜四一定會提前知曉,溜之大吉,所以他們只能悄悄地抓捕。他命令李耀漢、李炎山等人假扮葡兵,深夜進入路環。事前找到線人,陪林瓜四抽大煙,待林熟睡,線人將其窗戶虛掩,然后前來報告。李耀漢等爬樹上樓自窗而入,將林瓜四捕獲。此時突然趕來一隊葡國士兵,不準將林瓜四帶走,指稱李耀漢等是越境抓人。李耀漢等則以“彼方私侵我國屬地”反駁。雙方激辯之后,葡方同意先將林瓜四押往澳門監禁,后來經過反復談判,林瓜四于次年二月被引渡回廣東。

自林瓜四就擒以后,其黨羽林瓜五等迅速被圍剿,最終全部覆滅,無一漏網。經此一擊,香山一帶多年不再有匪徒勒索“行水”之事。

李準剿匪大獲全勝,令岑春煊十分欣喜,他再次和巡撫張人駿一起,上奏朝廷,引見李準。奏折題為《奏為廣東補用道李準為監司中不可多得之員請咨赴部引見事》,僅從題目就可以知道他們此時對李準的評價之高。奏折中有這樣的話:“近年粵省論治軍之才長于緝捕者,必于該員首屈一指。”

在中國古代,一般的中下級官員面見皇帝,需要有王公大臣的介紹和引領。這種引見制度,是朝廷考核選拔官員的重要手段。經過引見,一個官吏可能被升遷調用,也可能被降革處罰。李準是因取得顯著政績而被引見,自然是有了升職的機會。

李準卻在此時向岑春煊請求開缺(辭職),準備回鄉葬父,岑不準他開缺,同意給他三個月的假。于是他帶著父親的靈柩上路了。剛剛出發,忽聞林瓜四被成功引渡,即將押解回省。岑春煊令他回來監斬,要凌遲處死,并挖出他的心肝,以祭奠歷年剿辦沙匪陣亡的官兵。如此酷刑慘不忍睹,而岑春煊卻派人取回林瓜四的心血和酒而飲。李準對此極為感嘆,以為此人心腸狠毒,太恐怖了。

護靈離開廣州時,李準心情格外輕松,因為他準備一去不歸,不再入漩渦。兩年來岑春煊的淫威和氣焰,讓他受不了。

靈柩回四川需走水路,他從廣州上船先到上海,然后沿長江經南京、武昌到重慶,路上去拜見兩位師長輩的人物。一位是兩江總督周馥,另一位則是湖廣總督張之洞。他們都是李準父親李征庸的舊友,對他多有關照。見面時,他直言自己近年的苦況,表示希望擺脫岑春煊的魔掌,離開廣東另行任職。

張之洞過去雖曾多次提攜保薦李準,但這一次卻說:“你有成績在,西林(岑為廣西西林人,故有此稱謂)縱極強橫不講理,亦當有幾分公道也。勿過慮,好自為之。”而周馥則表態說,正好朝廷改制,取消江蘇巡撫,改設江北提督,命北洋系推薦人選。他覺得此職適合李準,可以請袁世凱向朝廷保薦。李準此時還不認識袁世凱,但周馥和袁世凱都是李鴻章最為賞識的官員,而且兩人是兒女親家,所以他知道,這件事有希望了。

李準回到家鄉四川鄰水的第二天,還未及安排父親靈柩下葬,忽然接到軍機處急電,奉諭旨:“李準著近日來京,預備召見。”他只好把父親安葬之事托付給鄉親,即刻上京。路過南京,周馥告訴他,袁世凱已經向朝廷保薦他出任江北提督,他聽了欣喜若狂。

李準在他的自編年譜中,詳細記錄了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在1905年農歷四月十五日、十六日和二十一日三次召見他的過程,召見地點在頤和園。

第一次是考查。慈禧太后從“你從哪里來”,“在北京住在哪里”,“你今年多大歲數”,“你父親是誰”問起,扯了一些閑話,也問了岑春煊的近況。此次召見的正題,是如何任用李準。慈禧太后談到袁世凱和岑春煊都保薦他,說:“我本來要叫你到江北去。岑春煊又有電奏來,說你還有經手未完的事情,還是要你回去。”

李準趕快解釋說:“臣并無經手未完事件。”

慈禧太后說:“他說你的隊伍別人統不了,非你回去不可。”

李準連忙找理由,說:“臣在廣東帶兵在外多年,感受潮濕,兩足已不良于行,能在北方,足疾方易痊愈。”

慈禧太后說:“你一個年輕輕的人,還怕什么病?有個好大夫醫治也就好了。”

李準說:“內治外治,中醫西醫都治過了,總不見好。”

說到這里,慈禧太后表示體諒,問他是否跪著不舒服,讓他坐下歇歇。但是李準是否回廣東的話題,也便終止了。

召見結束,李準從仁壽殿出來,因為緊張出了一身大汗。見到一些朋友,講到召見的情況,有人告訴他,一個道員被召見45分鐘很少見,可以提前向他道喜了。但李準仍然憂慮,這次恐怕還是要回廣東。

果然,上諭當天中午下達,李準“以總兵用,署理廣東水師提督”。李準得知,沮喪至極,他“聞命之下,惶怵萬分,以為又入虎口,豈望生還?”

無論如何要謝恩。第二次召見,他叩謝天恩之后,慈禧太后說:“本來袁世凱、周馥保你到江北,因岑春煊電奏一定要你回廣東,你就去好好地幫幫岑春煊,就當是幫我一樣。岑春煊忠心報國,我跟他份屬君臣,情同母子。庚子那一年,不是岑春煊,我們母子哪里還有今天?就當我多養了他這么一個兒子罷了。你到廣東去跟他說,叫他不要那么性急,什么事要從從容容地辦,不是一天能辦完的。他若是把身子急壞了,那就不得了了。有什么事你幫著他辦,他也可以少著點急。”

于是李準只能表示,回到廣東后,一定盡心竭力幫岑春煊辦事,別的不敢再說。慈禧太后要他到天津向袁世凱致謝,他遵命前往。

離京前,他按例要向慈禧太后請訓,又趕往頤和園,這是第三次召見。慈禧太后沒有說更多的話,只是要李準告訴岑春煊:“我跟皇上都很好,只要他不鬧病我就樂了。你把我這一番話跟前兩回所說的都對他說了,說我時刻都惦記著他呢。”然后就要李準早些出京。

五月初二,李準回到廣州,岑春煊率一眾文武官員來迎。李準告岑,太后有話,于是岑向北跪下,恭請圣安,李準把慈禧太后幾次談及岑的話背誦一遍,算是傳旨。

入座后,岑春煊立刻就變了臉,問李準:“你怎么運動袁世凱保你到江北去?”

李準知道惹禍了,連忙解釋說,自己不認識袁世凱,這次是太后提起,才知道他保舉,還是遵照太后囑咐他才去天津看望袁,實在不曾“運動”。

此時岑春煊厲言正色,說:“一個人要走一條路,不能走兩條路。他會保你做提督,我不會保你做提督嗎?以后要拿定主意才好。”

李準心里明白,他掉進官僚派系的陷阱里了。在晚清官場上,袁世凱和岑春煊分屬不同派系,是政壇死敵,于是連忙說:“不敢另有二心。”

岑春煊又問:“你見了周玉山(周馥)嗎?”

李準回答:“見了,我家與周家是世交。”

岑春煊說:“怪不得是他替你去‘運動的。”

李準回說:“不敢說‘運動,不過玉帥(指周馥)問起,我以多年來在廣東過于辛苦,感受潮濕,兩足酸脹,夜不成寐,能換換水土,或者可望痊愈。”

岑春煊說:“你這話不是明明不愿意回廣東嗎?一個人以身許國,生死尚且不顧,一點潮濕病就這樣小題大做?”

李準慌忙說:“不敢,當時只是隨便說說罷了。”

這次對話,使李準受到不小的驚嚇。他辭出時,發現自己出了一身淋漓大汗,竟比慈禧太后第一次召見時出汗還多。他隱約感覺,自己辦砸了一件大事。原本岑春煊大概是準備把他培植成自己的親信,但現在,他很可能由于袁世凱的關系被當成了異己。

李準原來只是正四品的候補道員,要保奏他提升為從一品的水師提督,連躍數級,乃是破格之舉。當時的新聞報道評論此事,說李準“以道員而任廣東水師提督誠為仕途中罕見”。岑春煊和張人駿在短短40天內,接連兩道奏折,又是引見又是保奏,硬是要重用他,可見此時岑對李準十分器重,極為看好。而李準竟然私下“運動”企圖調離,而所托之人竟然是他的冤家對頭袁世凱!所以,如果說此事令岑春煊憤怒,并不奇怪。

與總督有了這樣的嫌隙,李準知道,今后他更要當心了。雖然他現在的身份已是從一品大員,論官階和總督不相上下,但提督原本就受總督管轄,何況他與岑之間關系又如此敏感。所以他必須慎之又慎,處處小心設防。此后,他刻意放低身段,保持謙卑,每每拜會總督,仍持司、道一級官員之禮節,到宅門入帖(遞名片)時,只寫姓名不具頭銜,致總督的公文則用“咨呈”名義,以示下級對上級的恭敬。

這樣他與岑春煊之間倒是相安無事。

在岑春煊的保舉下,1906年,清廷裁撤廣東陸路提督,將水師提督和陸路提督合并一職,李準出任署理水路提督,他的權力更大了,陸上不僅設巡防營,而且連新軍都歸他統轄,他成了廣東唯一的最高軍事長官。

就這樣,岑春煊把李準推上了權力高峰,然而他本人的命運卻出現意外的轉折。大概就在一兩個月后,岑春煊忽然接旨,調任云貴總督,而兩廣總督由周馥接任。

從兩廣這樣的富庶地區調往貧瘠的云貴,無論朝廷怎樣解釋此行的重要,岑春煊都會感覺被貶,但這對李準來說卻是喜訊,因為周馥不僅格外信任他,甚至可以說對他寵愛有加。辭舊迎新之際,李準對周馥到來按例講幾句表示歡迎的話,卻發現惹出了岑春煊的不滿。他覺得岑“氣小量狹,口氣多憤語,而意見愈深”。他意識到需要補救自己與岑的關系,所以在此后幾個月里,他對沒有立即赴任、暫住上海離職養病的岑仍然恭謹如常:“問候之,使無月不至。贈送馬匹、食物、水果、火腿、蛇膽酒之屬,一月至少一二次,自以為可告無罪矣。”

李準原以為這樣可以保自己平安,哪知緊接著朝廷發生了“丁未政潮”,使他不明不白地被卷進了政治漩渦。

“丁未政潮”是指1907年清朝統治集團內北洋派與清流派之間的黨爭,曾經引起晚清政局的一次大重組。北洋派以袁世凱為首,其后臺是慶親王奕劻,而清流派的領袖是瞿鴻禨,岑春煊則是瞿的主要支持者。其實,這場惡斗早在1906年9月就開始了,起因還是在岑春煊身上。1903年,岑到廣東,甫一上任就查處了巨貪的廣東海關庫書周榮曜。周榮曜一向對慶親王行賄,岑的舉措斷了慶親王的財路,使他對岑一直懷恨在心。于是這一次,是慶親王伙同袁世凱向慈禧太后進言說,云南有一些邊界問題,非岑春煊去不能解決,于是朝廷調岑為云貴總督,然后袁世凱又設法使自己的親家周馥補了兩廣總督的肥缺。所以,前面說李準聽到岑“口氣多憤語”,其實是岑已經知道自己被人暗算。

但岑春煊未去昆明赴任,他在上海等待時機,準備反擊。幾個月后,朝廷又下旨調他任四川總督,他仍不予理會。他和瞿鴻禨約定,定要直接到北京向慈禧太后當面參劾慶親王。

1907年農歷五月,慈禧太后四次召見岑,使他得以在廷前痛陳時局之弊端,官場之腐敗,并舉出周榮曜的例子指名道姓參劾了慶親王奕劻。慈禧信任岑春煊,感念他對朝廷的忠誠,但她仍袒護慶親王,對其網開一面,只是說:“奕劻太老實了,是上任的當。”最后她決定,留岑春煊在北京,擔任郵傳部尚書。然而這樣一來,慶親王和袁世凱急了,他們認為岑留在慈禧太后身邊對自己威脅太大,于是又設計陷害岑。他們讓兩廣總督周馥、閩浙總督松壽接踵電奏朝廷,說廣東饒平、黃岡、欽廉等地匪患難平,非岑春煊前往督剿不可。于是在郵傳部上任僅僅25天的岑春煊又被調往廣東,第二次被任命為兩廣總督。

朝廷用人如此朝令夕改,顛三倒四,岑春煊當然知道是北洋派在搞鬼。他要反擊北洋派,得拿人祭刀。然而誰也不承想,他拋出的竟是李準。

六月初七,岑春煊上奏朝廷說:“現署廣東水陸提督,本任南澳鎮總兵李準,勇于任事,人頗有才,駕馭得直,原可添以為用。自周馥到粵,派令總統全省各軍,惟其言是聽,文武進退,悉以咨之。李準氣質未純,復鮮學問,因周馥假以事權,由是恃寵而驕,積驕生玩,且以喜怒為進退,馴至用人失當,捕務漸就廢弛,盜賊總為生心。此次欽廉惠潮之事,李準亦未嘗不尸其咎。臣既有所聞,不敢以保薦在先為之掩覆。擬請朝廷特加裁抑,將李準開去廣東水陸提督署缺,調署北海鎮總兵。”

他要求朝廷給予李準降職處理,從提督降為總兵。理由是李準作為提督,因為“恃寵而驕”荒廢了捕務,以至于對“欽廉惠潮之事”辦理不利,難辭其咎。但這實屬欲加之罪。事實上,李準在不久前平定欽廉騷亂中,仍然一如既往,迅速解決問題,不是有過而是有功。至于奏折說到李準原本有才,“駕馭得直”可以為我所用,岑意在為自己曾經保薦李準升任提督做開脫,同時又攻擊了北洋派周馥用人失控和失察。這一參奏起了作用,朝廷立即下旨將李準降為北海鎮總兵。

李準當然看不到這個奏折,自己莫名其妙被撤去提督,十分不解。吏部侍郎于晦若是他的朋友,于是他電詢于晦若,獲知原委。

于晦若告訴他被參的理由,和岑春煊的奏折的說法類似,不過參劾的時間略早。五月,慈禧太后召見岑春煊時,岑已經向太后面奏,說李準“威權太重,驕蹇難制”。慈禧太后問:“你不是說他很得力嗎?還保薦他。”岑回說:“本來很好,都給周馥縱壞了。必稍加裁抑,乃可玉成大氣。”

李準內心極度委屈,覺得自己多年來盡心竭力,為國為民,卻落得這種結果,令他灰心至極。他想盡快和新任水路提督秦炳直交接,然后速速離去。然而秦炳直需要從江西調來,辦理交接恐會拖延很久。岑春煊在兩天后的六月初九為此又專門致電朝廷,請吏部催促秦盡快到任。岑本人其實并未到廣東履職,但他念念不忘要撤下李準,可見內心成見之深。

接著,又發生岑春煊向李準逼交罰款之事,原因是李準部下李世桂和楊洪標兩人曾被岑春煊懷疑截留緝匪經費中飽私囊,罰款50萬兩。兩人因交不出巨款而逃匿到越南。現在岑聽說他們在自己離去后,又潛回廣東,于是來電要求李準交出二人,否則便要代李、楊繳納10萬兩罰款。其實兩人即便是回來過,也并未回李準手下當差,而是去香港做生意了。李準無法抓人,只能認罰,但他心中不平,覺得這位總督“直蠻不講理,謂之‘蠻帥,誰曰不宜?”

被貶后,李準“棄官入山”,退居北海,不再理會剿匪、平亂、緝捕一類事務,樂得逍遙。李準的部下聽聞李準獲咎被貶,人人自危,一時多人請假,有些人索性告假養病去了。

然而,或許是天公有意,這個局面很快有了轉機。七月初四,傳來上諭:岑春煊開缺養病,張人駿補授兩廣總督。

任職兩廣總督剛剛一個月,岑春煊人未到任就被免職,是因為北洋派使出了殺手锏,把清流派徹底擊垮。在晚清政壇,清流派的軟肋是戊戌年間支持過康有為、梁啟超的維新改革,慈禧太后憎恨康、梁,絕不容忍朝廷大員與之有染。于是慶親王找出當年瞿鴻禨保薦康有為的奏折,使瞿被罷官,回老家了。袁世凱則派人偽造了岑春煊和康、梁合影的照片送呈慈禧,使慈禧大怒而免其職。

從此岑春煊以養病之名在上海賦閑,歷時四年。

而李準聞知張人駿到來,態度立刻轉變,受命帶兵出征,平定欽廉之亂。

這兩次“暴亂”,實際是孫中山、黃興等革命黨人領導的“欽廉起義”。李準抵達欽州時,知起義軍活動于廣東、廣西兩省交界處,于是電邀廣西提督丁名槐率軍前來會師,東西夾擊,很快將七八千人的起義軍擊潰打散。

接著,廣東西江又發生了英國軍艦以緝捕之名在我內河開槍擾民的事件。奉總督張人駿之命,李準與英國人交涉,成功收回西江捕權。

李準辦事得力,張人駿勉勵有加,想幫助李準官復原職,正好此時朝廷軍機處對岑春煊將廣東水陸兩提督兩職合二為一有所顧慮,認為水陸情形不同,各有復雜之處,恐秦炳直一人不能兼顧。于是他電奏朝廷,建議重新將廣東水陸提督分置兩職,由李準擔任水師提督,秦炳直擔任陸路提督。朝廷批準了,于是,李準貶職后僅僅半年,就在當年十二月復任提督。

遠在上海的岑春煊自然知道此事,但是他已被罷官在野,即便對李準有再多的嫉恨,也無計可施了。

岑春煊的陰影散去,李準過了幾年舒心的日子,他與張人駿以及下一位繼任總督袁樹勛的合作都很順利。因為這兩人都對他比較賞識和倚重,他也便不再有掛冠而去的想法。

然而到了1911年,兩廣總督換成了岑春煊的心腹張鳴岐。對李準來說,噩夢又回來了。張鳴岐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削減李準的兵權。李準在自編年譜里回憶說:這是因為張在上海受岑春煊嚴囑:到粵必先從李準下手,因為提督權重總督必然無權。

張鳴岐任總督后,李準一手建立的巡防營、偵緝隊的兵權被收回,甚至連任命水師管帶(艦長)一級軍官的權力,也被張奪走。但李準聽之任之,從無計較,日常以演練書法自娛。但是他沒想到,即使如此,岑春煊還是不肯放過他。

四月初一,正是革命黨人發動“三·二九”起義之后兩天,廣州街上尚未完全平靜之時,張鳴岐突然接到岑春煊電報,囑咐他“可趁此擾亂之機以殺李某,以為斬草除根之計。”

然而這時,張鳴岐并不在總督府。因為前天晚上起義軍攻入并燒毀總督府,被嚇得尿了褲子的張鳴岐是在李準派出的官兵接應下才得以逃到水師行臺,李準將夫人的住房騰出,讓他暫住。這封電報是由總督府密電委員田文甫接收,通過幕僚劉樵山轉送給張鳴岐的。張看了電報,他想到自己寄人籬下的現狀,感嘆地說:“我之生命亦在人之掌握中,人不殺我已屬萬幸,安能殺人?”于是將電報銷毀。這件事,是田文甫和劉樵山兩人在十幾年后親口對李準說的。

既然岑春煊對李準已動殺心,兩人算是恩斷義絕。然而后來事情的發展又有了出人意料的戲劇性變化。

1911年,四川發生“保路運動”,四川總督趙爾豐鎮壓請愿的民眾,結果釀成了“成都血案”,引起了極大民憤,于是朝廷不得已將趙爾豐撤職。此時,朝廷迫切需要一個既有鐵腕又善于斡旋的政治強人接任四川總督,他們便想到了在上海賦閑的岑春煊。但此時已發生武昌起義,眼看清朝政權搖搖欲墜,岑春煊諒知自己無回天之力,堅辭不受此職。然而朝廷再三敦請,他推辭不過,于是提出了一些很難滿足的條件,如增配多少軍隊,多少槍械,多少白銀等。他同時也感到需要熟悉情況的將才,居然保奏四川人李準為四川陸路提督。

由于以往的積怨,李準定然不肯自愿前往,何況,其他大量史料證明,李準從九月初四已經決意投誠革命黨,準備將廣東省和平交給孫中山領導的同盟會。李準自己大概也一直都沒弄明白,為什么岑對他一時要殺,一時要用,殺則趕盡殺絕,斬草除根,用則保奏推薦,不遺余力?

當然這對岑春煊來說,也頂多只是“一議”而已。因為他迫于形勢,最終未去四川就職,所以此議終止,他與李準的緣分也永遠結束了。

從這以后,兩人此生再未會面。李準曾回憶,1912年夏天他攜家眷小住青島之時,發現岑同在青島,便前往拜訪。此時已是民國時代,時過境遷,兩人身份已變,全無利害相關,李準期待可以盡釋前嫌,但岑“羞不與見”,大概是內心有愧吧。

岑春煊初來時,李準年方33歲,只是一個半文半武的中層官員,是岑春煊不由分說逼他走上了軍事道路,讓他帶兵去剿悍匪,打硬仗,斗頑敵,迫使他去與敵方斗智斗勇,這無疑鍛煉了他的膽識,也增長了他的軍事經驗和智慧。這樣,李準一路走來,業績日益擴大,仕途也走向成功。他不僅為保境安民做出貢獻,而且也成為廣東地區最有才能的軍事指揮官。所以差不多可以說,李準超卓的將才,是被岑春煊的淫威硬逼出來的,如果說岑像一個嚴師,那么他用以調教高徒的不是戒尺,而是殺威棒,甚至是屠刀。能夠幸免被屠宰,真是李準之福。岑春煊的屢次打壓、整治和排擠并沒有給李準帶來太多的傷害,而他對李準的舉薦和提拔倒成了確定李準一生高度的坐標。在這個意義上,李準真要感謝岑春煊。

也許,在回顧歷史的時候,我們應該理智地承認岑春煊是李準的恩公。但在現實中,在情感上,他們分明是冤家。

(責任編輯/譚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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