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元錢有多重

寧馨

那是一個初春的中午。我看見辦公樓前石雕圍欄的角落里，蜷縮著一位蓬頭垢面的老婦人。老人大約六十多歲，上身穿著灰色的薄棉襖，下身是臟了的黑褲子，腳蹬一雙舊布鞋。她的神情顯得疲憊不堪。

我走上前詢問：“大娘，您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她張了張干澀的嘴唇，沒有吱聲。

我進屋打了一杯溫水給她。她接過去，一口氣喝了下去，嘆口氣說：“唉，姑娘，俺攤上不好的事了。”

原來，老人住在二十多公里外的郊區農村，無兒無女。前些日子，老伴去世了。她害怕待在沒了老伴的家中，于是帶上老伴的照片，漫無目的地在周邊地區流浪。有時住在廉價的小旅館里，有時住在火車站的候車室里。這天清晨，她醒來時發現錢被偷了。老人一路步行來到這里，又累又餓再也挪不動腳步了。

我摸了一下外衣兜，只搜到了一張皺巴巴的十元錢，這才記起早晨新換了衣服，匆忙出門忘記帶錢了。我把它塞到老人手中：“大娘，我身上只有這十塊錢，您去吃碗面吧。”

老人擺著手不收：“不行，俺從不白要別人的東西。”“就算我借給您，拿著吧。”好說歹說，老人總算收下了。

夏天來了，一片碧綠蓬勃的青苔，占領了老人坐過的角落。偶爾掃視那些頑強生長著的青苔，就會想起那個孤獨的老人。6月的一天，辦公室門外，忽然傳來一個老邁卻清朗的聲音：“姑娘，還認得俺不？”

我看到那個許久不見的老婦人，她的白發整齊地挽成一個髻，衣著雖舊卻洗得干干凈凈，好氣色好心情表露無遺。顯然，她已走出了那段泥濘的人生。

她把一張嶄新的十元錢放到我手中：“姑娘，俺來還你的錢。順道給你帶點大櫻桃嘗嘗。”

這一籃大櫻桃，少說也值一百來塊錢，對眼前的老人來說，也算一筆不小的收入了。我執意不肯收下。

她惱火了，急急說道：“你知道不？俺用你給俺的十塊錢，買了一袋面包、一瓶水和一張回家的車票。你救了俺，俺不能不報答。可俺家里沒啥值錢的東西，只有自家院子里產的大櫻桃。”

我的眼睛濕潤了。十元錢，本如樹葉一樣輕;但在老人那里，卻像磐石一樣重，讓她惦著暖著。

【原載《37°女人》】

插圖 / 愛心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