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溫開水

丁立梅

這是朋友講的故事。

十年前，他還在深圳打工，整天幫人家掏下水道，不管走到哪里，身上都有一股下水道的異味，讓人側目。所以，他一般不到熱鬧的地方去。

深秋的天，下著雨。雖說是在深圳，可也帶了寒意。他當時剛掏好一家酒樓的下水道，雨大，回不去，他就倚在酒樓的檐下躲雨，一邊掏了懷里的冷饅頭吃。

冷。他抱臂，轉過臉，隔著酒樓玻璃的窗，望著里面蒸騰的熱氣和溫暖。他想，若是有一杯熱熱的水喝，該多好。他在心里面笑著對自己搖頭，怎么可以那樣奢望呢？

這時，酒樓的門忽然開了，一位服務員徑直走到他跟前，彬彬有禮地對他說：“先生，您請進。”他愣住了，結巴著說：“我，不是來吃飯的，只是躲會兒雨。”服務員微笑，說：“沒關系，進來吧，外面雨大。”朋友拒絕不了那樣的微笑，鬼使神差地跟著她進去了。

他被引到一張椅子邊，坐定，還沒來得及想什么，另一個服務員就端來一杯溫開水。“先生，請喝水。”同樣彬彬有禮。朋友不知道他們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想，既來之，則安之。遂端起茶杯，把一杯水喝得干干凈凈，且把懷里的另一個冷饅頭掏出來，吃了。服務員又幫他續上溫開水，他則接著喝，喝得身上暖暖的，額上滲出了細密的汗，舒坦極了。

后來，雨停了，他以為那些服務員會來收錢的，但是沒有。剛才喊他進來的服務員正站在大門口送客，他忍不住走過去問：“白開水收錢嗎？”服務員微笑說：“先生，我們這里的白開水是免費的。”

那一杯白開水的溫暖，從此，烙在了朋友的記憶里，每每談到深圳人，朋友的心里總會充滿感激。

朋友后來從深圳回來發展，從收舊貨做起，也開了一家酒樓。他定下一條規矩：凡是雨天在他酒樓前躲雨的人，都要請到店里來坐，并且給人家倒上一杯溫開水。

他酒樓的名聲因此打響。許多人提到他時都會說：“那個老板好啊，下雨天，不管大人小孩，不管城里人鄉下人，在他屋前躲雨，他都會請到屋里坐，并且提供免費的溫開水。”

僅僅一杯溫開水，就溫暖了一個人一生的記憶，甚至產生連鎖反應。世界的美好，因而搖曳在一杯溫開水之中。

【選自《每一棵草都會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