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何在

一
猴子離開了,我們終于可以揚眉吐氣地做一回主角,然后……我們就被妖怪抓住,這回真要團滅了。
但這次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洞里的美麗女施主不是妖怪;壞消息是:女施主的老公是妖怪。女施主名叫百花羞,是個公主,被黃袍怪抓進他的城堡,一直等人前來搭救。
“我們收到了你的來信,傾訴你的婚姻很不幸福。”我取出一封信,那是我們在路上發現的,黑松林的每棵樹上都貼著這樣的信。
“我貼了很多封,就是盼著有人能看到,把我救出苦海。”百花羞撲地跪下,“長老,請你救救我!”正說著話,一個高大的妖怪走了進來。百花羞蹦了起來,臉漲得通紅,對我介紹,“這是我老公……”又對那妖怪指指我,“這是今天新來的。”
那妖怪爽朗地笑了笑,把大衣往墻上一掛,問:“準備怎么吃?”我反應迅速,“你聽過那個吃唐僧是先放鹽還是先放油的笑話嗎?”“聽過啊,先放沙僧嘛!大廳里吊著的那只豬剛跟我說的。”
妖怪環視四周,“咦,那只猴子沒來?”“他打死一位姑娘,被我趕走了。”“這樣啊!”這家伙若有所失的表情是怎么回事,難道我就不可以是主角嗎?
“看來你和他也是老相識。”“你怎么知道?”“路上所有妖怪都這樣,我們習慣了。”“其實我和猴子真不太熟,跟外面的天蓬、卷簾倒是很熟……”
“不熟不熟!”豬在外面喊起來,“一點也不熟!現在吃會鬧肚子的。”
“天蓬還是銀河元帥時,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但他變成豬后,智商好像下降了……”
“你當初……難道也在天上?”我問。黃袍怪看了百花羞一眼,“我說出來她從來不信的。”他看著我苦笑,我知道他一定有心事。
“女施主,煩勞去外面看看八戒熟了沒有。”我說。百花羞挑簾出去,黃袍怪望著她的背影,說:“她已經不記得了。”
二
黃袍怪曾是天神,二十八星宿之一的奎木狼。作為星辰,奎木狼有神一樣的風采,絕對是世上女子可望而不可即的極品好男人。可天庭法規森嚴,神仙私訂終身是大罪,于是當披香殿的百花仙子愛上奎木郎,痛苦就開始了。
“我們在一起不會有結果的。”奎木郎說。“你休想用這句話和我分手!”百花仙子說,“我們私奔吧!”奎木郎拗不過百花仙子,于是同意了。結果約好私奔那天,他們在慌亂中走散了,奎木郎直接墜下天空,而百花仙子慌不擇路投入轉世的井中。
黃袍怪嘆了一聲,“我私自逃離神界,失去神的外表,變成一個丑陋的妖怪。我十分害怕,不知她變成什么樣了。我一邊逃避神的追殺,一邊瘋狂找她,很多年后,我終于看見了她。”
黃袍怪沉浸在回憶中,眼中現出光華。“我第一眼看到她,就知道那是她,她轉世成了寶象國的公主,幸福快樂,但完全不記得我了。”
“我很痛苦,不知該怎么辦,是告訴她一切,還是讓她繼續這樣快樂地生活?時間一天天過去,很快,她就要成親了。那天她快樂地出嫁,我躲在草叢中,想祝她幸福……但看著她遠去,我再也忍受不了,化成一陣風把她攝到波月洞。”黃袍怪低下頭,“這可能是我一生中犯下的最大的錯,比同意私奔下界還大。”
“因為她不再愛你了。”
“是的,她完全忘了我。她害怕極了,哭著要回家,我一靠近,她就尋死覓活……所以,直到現在我都沒碰過她。除了不讓她離開,我什么都答應她。我不知還能做什么,她曾那樣愛我,我們曾以為在一起會多么快樂……但現在,是我變了,還是她變了?”
“你們都沒變,”我說,“只是時間變了吧。”
“我現在該怎么辦?”黃袍怪問,“我真想讓時光倒流。”
“如果你們回到從前,會如何選擇?在一起,等待多年后的煩憂;還是不在一起,孤獨地期待往后?”
黃袍怪長嘆一聲,“即使回到從前,我也一樣無法選擇。”他站起身,走了出去。
三
黃袍怪剛出門,百花羞就回來了。
“長老,你一定要給我父王送信,讓他派人來救我。”“可你真的想好要離開他了嗎?”我問。“當然,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離開!”
“可離開這里,你能找到比他對你更好的人嗎?”“我找什么人也比這妖怪強吧!”
“你真的決定了?”“絕不反悔。”
百花羞的話音剛落,洞外雷聲隆隆,大地開始震顫,洞頂沙石落下。黃袍怪沖進來,大喊:“是天兵,他們找到我們了!百花,你快走!”他拉著百花羞的手沖出洞去,我也飛奔出去。
“救我啊!”綁著的八戒喊。“還有我!”沙僧也喊。悟空不在,輪到師父大戰妖怪勇救徒弟了嗎?我上前把繩子扯開,八戒和沙僧栽倒在地。“腿綁麻了行走不得,師父背我們走吧!”我當初究竟為什么要收這兩個徒弟!
我背著八戒、拖著沙僧沖出洞外,烏云密布,閃電隆隆,狂風呼嘯。黃袍怪拉著百花羞正逃,百花羞卻使勁掙開他的手,“對不起,我們分手吧。”
黃袍怪呆呆站住,半天才長嘆一聲,“這一天終于來了嗎?”他回頭望望百花羞,對她凄涼一笑,“這個夢終于要醒了。”
他展開雙翼,撲向天兵,“你快走,不要讓天庭抓你回去。”“天庭為什么要抓我?”百花羞問。
“奎木郎,百花仙子,你們私自下界,可知罪嗎?”云上的聲音喊著。“奎木郎?你真是天神?”百花羞驚奇地望著黃袍怪。
黃袍怪苦笑,云中的照妖光束直射下來,映出他的本相——英俊的星辰之神。百花羞呆呆地看著他,“我們一早便相識嗎?”
黃袍怪仰天大笑,說:“你忘了我們當初為什么要下界?天神的外表、地位與你之間,我只能選其一。這些年,除了愛,我一無所有,但你不愛我的一無所有。”然后對天穹喊:“是我擄她下界,所有罪責我一人承擔。”
神將在空中喊:“百花仙子,果真如此嗎?若你指證他,便可無罪回歸天庭。”
百花羞望著黃袍怪,黃袍怪對她笑道:“沒關系的,只要你快樂。你可以重新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只是身邊再也沒有我。”
百花羞突然笑了,淚水從她臉上撲簌而落。“原來和你在一起的這幾年,才是我人生中最寶貴的時光,我卻從沒珍惜過……”是的,她想起了他們的過往,為了她,他甘愿冒險和她私奔,她又怎能舍得讓他一人受罰?
光束收回,將奎木郎和百花仙子攝回天庭。云收煙散,世間再無痕跡,只有一滴淚落在土中。我仰頭望著,頗為唏噓。也許這段西游長路就是我生命中最寶貴的時光,至于為何而來、為何而去、能否成佛真的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