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醫(yī)王十二

馮驥才

天津衛(wèi)是碼頭。一般能耐也立不住，得看你有沒有非常人所能的絕活兒。比方說瞧病治病的神醫(yī)王十二。

王十二人家是神醫(yī)。

這天王十二在開封道上走，忽聽有人尖叫。一瞧，一個(gè)在道邊套煙囪的鐵匠兩手捂著左半邊臉，痛得大喊大叫。王十二疾步過去問他出了嘛事，這鐵匠說：“鐵渣子進(jìn)眼睛里了，我要瞎了！”王十二說：“別拿手揉，愈揉扎得愈深，你手拿開，睜開眼叫我瞧瞧。”鐵匠松開手，勉強(qiáng)睜開眼，一小塊黑黑的鐵渣子扎在眼球子上，冒淚又流血。

王十二抬起頭往兩邊一瞧，這條街全是各樣的洋貨店，他跑進(jìn)了一家洋貨店的店門，伸出右手就把掛在墻上的一樣?xùn)|西摘下來，順手將左手拿著的出診用的綠綢包往柜臺上一撂，說：“我拿這包做押，借你這玩意兒用用，用完馬上還你！”話沒說完，人已奪門而出。

王十二跑回鐵匠跟前說：“把眼睜大！”鐵匠使勁一睜眼，王十二也沒碰他，只聽叮的一聲，跟著聽王十二說：“出來了，沒事了。你眨眨眼，還疼不疼？”鐵匠眨眨眼，居然一點(diǎn)不疼了。

鐵匠納悶，到洋貨店里打聽。店員指著墻上邊一件東西說：“我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就說借這東西用用，不一會兒就送回來了。”

鐵匠愈瞧愈不明白.問店員道：“洋人就使它治眼？”

店員說：“還沒有聽說它能治眼！這是個(gè)能吸鐵的物件，洋人叫吸鐵石。”原來王十二使它把鐵匠眼里的鐵渣子吸出來的。

神不神？神醫(yī)吧。再一段更神。這段事在老城西那邊，也在街上。

那天一輛運(yùn)菜的馬車的馬突然驚了，橫沖直撞在街上狂奔，馬夫吆喝拉韁都弄不住，馬奔到街口，迎面過來一位紅臉大漢。有人朝他喊：“快躲開，馬驚了！”

誰料這大漢大叫：“有種往你爺爺胸上撞！”看樣子這漢子喝高了。馬夫急得在車上喊：“要死人啦！”

跟著，一聲巨響，像撞倒一面墻，把大漢撞飛出去，硬摔在街邊的墻上，好像緊緊趴在墻上邊。難道叫嘛東西把他釘在墻上了？

人們上去一瞧，原來肋叉子撞斷，斷了的肋條穿皮而出，正巧插進(jìn)磚縫。

大漢叫著：“快救我呀，我要死在這兒啦！”聲音大得震耳朵。有幾個(gè)人擼袖子要上去拽他。

這時(shí)，就聽不遠(yuǎn)處有人叫一聲：“別動，我來。”

人們扭頭一瞧，只見不遠(yuǎn)處一個(gè)小老頭朝這邊跑來。有人認(rèn)出是神醫(yī)王十二，便說：“有救了。”

只見王十二先往左邊，兩步到一個(gè)剃頭攤前，把手里那出診用的小綠綢包往剃頭匠手里一塞說：“先押給你。”順手從剃頭攤的架子上摘下一塊白毛巾，又在旁邊燒熱水的銅盆里一浸一撈，便徑直往大漢這邊跑來。他手腳麻利，這幾下都沒耽誤工夫，手里的白手巾一路滴著水兒、冒著熱氣兒。

王十二跑到大漢身前，左手從后邊摟大漢的腰，右手把滾燙的濕手巾往大漢臉上一捂，連鼻子帶嘴緊緊捂住，大漢給憋得大叫，使勁掙，王十二死死摟著捂著，就是不肯放手。只見大漢憋得紅頭漲臉，身子里邊的氣沒法從鼻子和嘴巴出來，胸膛就鼓起來，愈鼓愈大，大得嚇人，只聽砰的一聲，釘在墻縫里的肋叉子自己退了出來。王十二手一松，大漢的勁也松了，渾身一軟，坐在地上，出了一聲：“老子活了。”

王十二說：“趕緊送他瞧大夫去接骨頭吧。”轉(zhuǎn)身去把白手巾還給剃頭匠，取回自己那出診用的綠綢包走了，好賽嘛事沒有過。可是在場的人全看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