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法律進化角度研究英國專利當然許可制度

吳峰 鄧偉

摘要：專利當然許可創設于英國，后為域外國家所效仿。本文通過文獻梳理探索英國當然許可創設的制度起源，分析英國專利當然許可制度強制和自愿二元進化模式，兩種模式呈現出前者內容逐步完善而后者利用率越來越低以及內容上前后繼承的歷史脈絡，分析1919年社會物質狀況解釋當然許可內涵的正當性，通過對比1919、1949、1977年《專利法》中當然許可規定，研究英國當然許可制度的功能演進，從而為我國構建專利開放許可制度提供的啟示。

關鍵詞：當然許可;功能演進;法律進化;開放許可

中圖分類號：D923.42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5168（2020）09-0046-06

1 引言

專利開放許可①，又稱專利當然許可，英文語境有“licences of right”（英國）、“open license”（俄羅斯）、“Offer of license”（捷克）等，為專利權人以書面方式向專利行政部門聲明愿意許可任何主體實施其專利，由專利行政部門予以登記并公告，實行開放許可，無縫對接專利權人和被許可人，普通許可方式涵蓋多個被許可人。自2015年當然許可制度出現在向社會公眾征求專利法修改草案的意見中，專利法修訂草案（送審稿）和專利法修正案草案（征求意見稿）清晰可見，學者們重視對專利開放（當然）許可制度的研究，學者們從法經濟學、創新擴散等邊緣學科、利益平衡等基礎理論、實證分析和域外對比等分析方法研究開放許可，少有從進化角度研究開放許可制度。而歷史研究是必要的，斯賓塞認為法律是進化的結果[1]，英國學者指出19世紀形成的知識產權法觀念以及由此造成的本體性敘述，在我們思考和理解知識產權時發揮著并繼續起著重要的作用[2]，也有研究的實踐價值。英國1977年專利法規定符合條件時給予強制許可或者當然許可，學術文獻中提及此規定的不在少數，可能基于此，修正案草案改變了前兩份公開稿中專利實施與運用為獨立一章結構，將開放許可與強制許可合并為一章;英國當然許可規定年費減半，我國絕大多數學術文獻支持我國應該借鑒該激勵措施等等。這些規定是否應當被我國全盤接受？本文建議研究進化中的開放許可制度，全面理解該制度蘊含的功能，進而判斷我國是微調原規后移植，還是以適合中國國情的替代措施實現相同的功能。

2 確定英國當然許可的起源

篤信薩維尼理論的一名律師卡特提出，法院并不制定法律，而是從既存實施（社會慣例）中去發現和探尋法律[3]。通過文獻梳理發現，學者們對英國當然許可的創設起點見解不完全一致。首先應該確定開放許可創設起點，因為只有研究創設時的社會物質條件，才能深刻理解開放許可制度的內涵和創設的正當性。

2.1 初探英國當然許可起源

絕大多數學者認為當然許可創設于英國，而創設時間似有爭議，造成這一問題的原因是英國知識產權局政府網站[4]和英國立法政府網站[5]上均沒有1919年《專利和外觀法》（簡稱1919年法）的痕跡，學者們的研究文獻中也沒有指明1919年《專利和外觀法》當然許可的具體內容。通過文獻梳理，創設于1919年《專利和外觀法》的意見居多，但并非沒有爭議，有學者認為出現在1919年對1907年《英國專利法》（簡稱1907年法）的修訂提案中[6]，有學者進一步提出源于1919年《專利和外觀法》第24條[7]，也有認為當然許可創設于1949年《英國專利法》（簡稱1949年法）自愿的專利背書一章第35—36條[8]，德國學者在1924年發文[9]稱《1919年法令》規定了當然許可（Licences of right），一篇研究德國當然許可的文章提到當然許可自1936年引入德國專利法第23條[10]，另一名域外學者指出1919年將強制許可強化為當然許可[11]，以及英國知識產權局政府網站專利實務手冊（The Manual of Patent Practice）[12]（簡稱專利實務手冊）46.06說明《1919年專利和外觀設計法》將特定類別的許可概念稱為“當然許可”引入了國內專利法。即使上述文獻有的年代久遠無從考證，但是從英國知識產權局政府網站可知，專利當然許可創設于1919年《專利和外觀法》。然而專利實務手冊未顯示1919年法當然許可的內容，研究文獻同樣沒有明確顯示，而且《中華民國專利法草案》（1940—1944年）籌議文件模糊說明英國專利法第27條專利證書背書“特許使用權”[13]和學者提到的當然許可創設于第24條還有不同。所以，爭議仍舊存在。

2.2 再探英國當然許可創設內涵

上述分析將爭議范圍縮小在當然許可創設于1919法第24條還是27條。1919年法是1907年法的進化，通過分析1907年法第24和27條可以說明一二。第24和27條同位于1907年法強[14]制許可和撤銷一章，第24條位于本章第一條為原則性規定，第27條為英國以外實施專利的撤銷（Revocation of patent worked outside of united kingdom）。《中華民國專利法草案》（1940—1944年）籌議文件說明，英國專利法第27條是對濫用專利權的救濟方法，其中專利局長可以命令將專利證書背書“特許使用權”。德國學者在1924年文章中指出1919年法引入新的條款縮小1907年法第27條，任何人可以聲稱壟斷權已經被濫用，請求專利局官員提供附有“當然許可”字樣的許可證書。另一名域外學者指出當然許可使英國制造商迫使外國專利權人同意他們在藥品和食品上使用其專利。專利實務手冊46.06該法規定“可以在專利上背書并應專利權人的自愿要求或根據任何利害關系人的申請，在審查員的命令下強制性地登記，理由是該專利下的壟斷權被濫用，由此產生的法律后果對自愿或強制背書都是一樣的。域外和我國的研究文獻以及專利實務手冊均說明當然許可與1907年第27條呼應，且所涉內容均指向專利權濫用，這種規定符合時代背景。19世紀域外專利法律制度大多規定實施專利是專利權人的義務②，如未實施又沒有合理理由時，將面臨專利被撤銷的風險，也即專利權并不是專利權人的絕對權利，自愿的當然許可也就無從談起。可見，當然許可字樣出現在1919年第27條，但從內容上分析是在專利權濫用的約束下的當然許可。

2.3 理清當然許可制度的歷史脈絡

受到約束的強制許可，可稱之為強制的當然許可③，曾經出現在一些國家專利法中，因藥品健康等問題需要由政府干預專利技術實施時適用，除英國外，還有澳大利亞、瑞士、印度等[15]也曾經規定。印度1970年專利法第88條規定合理的公共需求沒有滿足時可授予藥品專利的當然許可，以保證能夠以多種來源維持合理的藥品價格[16]。印度曾在1989年7月討論Trips協議（第31條）時提交在食品、藥品、農業化學物質領域給予當然許可的提案[17]，并未通過。1970年當然許可也于2002年因違反Trips協議31（a）（b）而被廢止。英國2014—2017年未發生一例強制的當然許可[18]，而當然許可仍在廣泛適用。

英國知識產權局政府網站顯示，1907年法后的專利立法為1939年戰時修訂和1949年《專利法》。從印度1947年獨立前的專利立法主要仿效1919年法，推理英國1919年法案后影響深遠的是1949年法。專利權人自愿聲明的當然許可出現在1949年法第35—36條。自愿的當然許可也有早于英國出現在德國的可能，但是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網站沒有顯示德國1936年專利法，現行德國專利法沒有強制的的當然許可規定，第23條當然許可規定也沒有英國規定的詳盡，于是推測自愿的當然許可是1919年第27條進化為英國1949年法專利自愿背書一章，后來被1977年《專利法》（簡稱1977年法）吸收并逐步完善，后經修訂沿用至今，在歐洲單一專利法和非洲知識產權組織班吉協定專利附件、前蘇聯解體后獨立的國家以及泰國、新加坡、馬來西亞、文萊等多個國家專利法中仿效并進化。

3 分析英國當然許可的正當性

馬克思說：“法律關系應當從它們根植于的物質的生活狀況加以解釋”。雖然自愿的當然許可產生于1949年，但是源自于1919年強制的當然許可，本應當考察1919年前的物質狀況，但是此前全世界經歷一戰，19世紀下半年專利存廢大戰也造成專利制度發展的停滯甚至倒退，因此本文從對英國專利制度有重大影響的1852年專利法的內容出發，結合1852—1919年的物質狀況分析被自愿的當然許可所接受的專利費用優惠、行政審查授權、專利行政權介入調控、擴大實施專利權的方式等的正當性。

3.1 改善專利費用重苛

1852年在美國的新興競爭下英國被迫進行專利法案改革，為應對昂貴的專利申請費用，本次改革改變專利費用繳納方式，從曾經一次性繳納，轉變為專利申請費和專利年費分期繳納，后來再次降低費用標準，從1852年首期費用?25變化為1883年?4，年費逐次增加以總計達?150[19]。后來的專利存廢大戰實際上推遲了此次專利法案預期的社會效果，專利申請仍是富人們的特權。1860年英格蘭的專利費達到100～120英鎊（585美元），約為當年人均收入的四倍。1892年英國一位法官認為，（就費用而言）沒有什么比發生專利爭議更可怕的[20]。因此在專利被撤銷和請求當然許可的博弈中，專利費用優惠成為增加請求當然許可的利器。

3.2 專利行政審查制度的確定

1852年英國專利制度改革中，建立了對專利信息印刷和出版的制度，1883年英國《專利外觀設計與商標法》規范描述說明書的方式，專利權保護范圍逐步明確，被許可人可接觸的專利技術增加和侵權風險降低。簡化專利申請（早期申請人必須親自到倫敦辦公室申請要求提供實物，1902年進行新穎性審查，1907年法允許通過郵局申請。開始由專利局長決定授予專利證書應當具備的條件[21]，改變了人們看待專利財產權的方式，即從王室特權的產物轉變為政府行政管理的結果[22]，專利權以行政授權的客觀性替代了君主賜權的主觀性，增加了專利授權的透明度，從而在專利法律上以提供產權的方式鼓勵新技術的發展，通過披露說明書鼓勵技術的擴散，各雜志開始以索引號出版說明書，不過專利數量少出版間隔時間不固定，導致重復出版情況嚴重[23]或者文件缺失，需要權威途徑公告專利信息并擴大專利技術的輻射面，當然許可以行政命令被許可人，甚至可以擴大到任何英國申請人。

3.3 專利行政權介入調控

英國受益于第一次工業革命期間發生的占有、使用、收益、處置四權分離的產權狀態，物品交易活躍，英國出口貿易發達，第二次工業革命重心在美國，英國專利交易市場的活躍程度開始滯后于美國[24]。在風行于19世紀英國的功利主義哲學思想影響下，議會以政府干預的方式積極促使在本國實施專利技術。而19世紀下半期在世界范圍內發生了專利存廢大論戰，荷蘭廢除專利法，瑞典延遲專利立法進程，德國拒絕頒發新專利，英國1972年要求所有專利強制實施的改革法案在上議院通過，最后又被撤回[25]，該制度為英國制造商不經專利權人同意實施專利提供了啟示，在專利法修改中加以運用。

3.4 擴大實施專利權的方式

專利存廢論戰在19世紀七八十年代貿易保護主義中逐漸銷聲匿跡，其積極效果是將經濟學家、律師、工程師、政府部門等拉入專利思想大解放的論戰中，發明創造和交易市場活躍，專利私權觀念開始產生。第二次工業革命發生后，自然科學理論引導生產實踐，改變了蒸汽變革時工匠技藝經驗主導而熱力學為配角的模式[26]，發明創造主體開始成為獨立的階層，社會上出現了職業發明家，由于產權的分離，發明家希望保留專利權以圖專利權的回報，發明家依據當然許可雖然只能獲得許可權，但是相比于專利被撤銷總是愿意選擇當然許可，保留專利權。

4 對比英國當然許可的制度內涵

來源于社會物質所需的當然許可，從制定之日起就具有法律制度的穩定性和繼承性，1919年強制的的當然許可在二戰后英國社會經濟發展中進化，自愿的當然許可脫離出來，最后在1977年法中與強制許可合并為一章。

4.1 強制的當然許可規定（1919年）

強制的的當然許可是強制實施專利權，英國專利法第27條規定了6種濫用專賣權的情況，未在本國大規模生產、未能滿足國內需求、妨害公眾利益者、受到不當損害者等，關于救濟的方法有6種：①專利局長可以命令將專利背書“特許使用權”字樣，并適用專利法關于背書專利的規定;②專利局長可以命令給予申請人特許使用權;③專利權人缺乏資金不能大規模制造時，專利局長以命令對愿意并能提供該項資金的申請人或其他人給予特許使用權;④有前述濫用專賣權，因購買租用、專賣或使用專利物品、使用專利方法而受到不當損害者的情況時，專利局長可以命令對呈請人及其顧客給予特許使用權;⑤在行使以上4種方法而未達到救濟目的的，可以在命令規定的合理期限內或以后命令撤銷專利權;⑥專利局長認為不必行使以上5種方法的職權，即可達到目的時，可以命令拒絕申請[27]。強制的的當然許可定位于未實施專利而造成專利被撤銷的替代措施，擴大英國專利局官員的權利授予專利權人許可權，每個英國人都有權申請專利許可，獲取使用費和專利費是實際費用的一半，作為專利權人的激勵措施。

4.2 發展中的當然許可規定（1949年）

1949年法自愿背書一章第35條背書專利當然許可和第36條撤銷背書，包括三個方面[28]：第一，專利授權后可以向專利局申請當然許可，需要做出不排除任何人的聲明，專利局登記公告并以在相關報紙上或者以其他方式公布，有興趣的第三人可申請簽訂合同，公告后專利權人可以享受專利年費減半的優惠，背書前已經獲得的普通許可自動轉變為當然許可和自動適用于對應的主專利或者附屬專利。第二，專利權人應當就當然許可期間發生專利權侵犯行為提起訴訟，如果專利權人拒絕或者忽視被許可人制止侵權的請求，兩個月后被許可人可以自己的名義提起訴訟，將專利權人列為被告，除非專利權人主動參與訴訟否則不承擔責任;侵權人如果接受當然許可，不得給予禁令并且損害賠償數額不得超過自侵權行為發生時當然許可使用費的2倍。第三，專利權人隨時可以申請撤回，撤回條件是沒有發生許可或者所有被許可人同意;當申請人被聲明條件排除時可申請撤回背書，專利局應當聽取專利權人意見后作出決定;撤回前補交減少的年費，逾期未補，專利權將被視為放棄;撤回事項應當公告，對應的主專利或者附屬專利同時撤回。還有滿足未實施條件下任何人可以申請強制的的當然許可。1949年當然許可承繼了專利費用優惠、專利背書供任何人利用、政府干預專利權實施等1919年強制的當然許可的內容，并完善登記公告機制、相互依附專利技術利用機制、被許可人訴權保障、當然許可與普通許可銜接機制、禁止禁令和賠償限額的侵權訴訟機制、撤回機制等。

4.3 完善中的當然許可（1977年）及后續規定

1977年法保留大部分1949年法第35—36條的規定，將專利背書一章名稱修改為當然許可和強制許可;刪除相互依附專利技術的自動適用;由法律規定任何人可利用當然許可的專利技術，專利權人不需要單獨聲明;專利法中不再規定公布的具體事項。隨后修改內容較少，檢索1977年法合并版本顯示的各個修正版本后發現，除2004年修訂時規定如年費終止日在登記日后可享受半數應交年費外，其他未見明顯修改當然許可。實務上明顯的變化是為提高當然許可聲明量而于2009年上線的當然許可數據庫。

4.4 對比小結

可見1949年法吸收1919年法的同時又增加新的當然許可內容，可以分為兩類，一類為保障當然許可實施的程序性內容，另一類為激勵利用當然許可的措施。無論是作為只有獨占許可享有訴權的例外授予當然許可被許可人以激勵被許可人;如果知識產權權利人在審判中證明其權利受到了被告的侵害通常是會頒發最終禁令[29]的背景下，禁止禁令和賠償限額可以激勵侵權人同意聲明當然許可;這些措施都可以提升當然許可的社會實效。1977年頒發專利法時，當然許可的主要變動是刪除依附專利的自動適用、公布載體、聲明文件，這是立法技術上成熟使然，當然許可的實體內容變化表現為將當然許可與強制許可合并為一章，與單獨一章相比，沾染了強制性的基調。

5 分析英國當然許可制度的功能進化

英國當然許可制度后來雖為多個國家所借鑒并不斷進化，但縱觀各國開放許可制度，大多數都是對英國當然許可制度內涵的本國化和具體化，實質性的突破微乎其微，開放許可制度內涵延展性不強，但是隨著社會物質條件的變化，特別是信息傳播技術的發展、專利數量的增多和侵權方式多樣化，當然許可制度的功能在不斷變化，主要表現在強調三方主體利益平衡、擴大信息公開傳播輻射面、促進技術市場正向競爭。

5.1 強調三方主體利益平衡

英國法在對待專利方面確實采取了高度的工具論態度，也許是因為發明太重要，不能控制在發明家手里不放[30]，應當將虛擬占有轉化為市場上的商品存量，滿足消費性社會的物質需求。當然許可是行使專利處分權的制度安排，早期專利局以決定或命令的方式介入強制的當然許可事宜中，具有較強的主觀性。自愿的當然許可開始重視專利權人的自治意思，專利局重心轉變為在尊重各方利益的前提下，提供條件以提高專利實施率，專利權人不再受到專利權被撤銷危機的強迫而申請當然許可，當然許可開始以權威平臺鏈接專利權人和被許可人，旨在對接市場供需雙方，建立專利交易信息披露機制，降低專利許可的成本。因此，當然許可應當秉承平衡專利私權和社會公益的態度，制度設計時應貫穿三方主體間的限制和激勵、權利和義務機制，尋求專利權人、被許可人和專利行政部門利益平衡[31]，以免顧此失彼。

5.2 擴大信息傳播輻射面

英國1852年專利法規定專利說明書按照技術分類的方式在專利公報上[32]公開，后來1949專利法要求當然許可公告在專利公報和相關報紙上，然而由于傳播條件所限，當然許可信息不能做到廣而告之。1997年以后英國當然許可數量遠低于德國，2005年底英國金融時報編輯接收委托評估英國知識產權制度及其實施時認為英國當然許可聲明總量不高是因為當然許可的知曉度不高，并建議英國知識產權局建立當然許可數據庫。2009年英國知識產權局上線具有一定獨立性的當然許可數據庫，與其他專利檢索數據庫分離，成效明顯。2009年后聲明比例明顯提高[33]。電子政府開放數據庫，不僅能保證數據來源的可靠性，還可以保障國內外公眾獲取當然許可信息的安全穩定性，擴大了當然許可信息實際的輻射范圍。

5.3 促進技術市場正向競爭

為了能夠憑借技術的正外部效益，獲得多個專利許可使用費，專利權人監督和管理被許可人使用專利技術的商業行為，從而保障當然許可技術在市場的正向積極競爭。雖然當然許可采用普通許可模式，與已經被實踐所放棄的發明獎勵和為社會公眾擁有專利權的政府資助專利技術一樣，都具有人人可用的表象，面臨造成公地悲劇的風險，但是專利權利觀念產生并確立后，當然許可為專利權人和被許可人保留了禁止他人惡意實施專利和獲取使用費的權利，也即保留了可以對抗損害公地的不當行為并將其驅逐的權利，必要時可以請求法院裁決，能夠維護公地的持續性發展。

6 英國專利當然許可制度對我國的啟示

英國在二三百年的專利制度發展進程中，充斥著各種“進化型”國內專利法[34]，如上述分析證實當然許可雖是一個微小的制度但也表現出進化的特征，中國在建構本國專利開放許可時享有后發優勢，可從英國當然許可制度內涵和功能進化中吸取經驗。

6.1 貫穿各類激勵機制

當然許可采取激勵手段宏觀調整各方利益，從法律制度設計到行政服務措施等。1977年法第60條規定未經許可的五種行為屬于侵犯專利，為禁止權，專利權人沒有實施專利的義務。當然許可為鼓勵專利權人行使權利，應當制定適當的激勵措施，如年費優惠、行政職權介入保障使用費和建立在線數據庫以擴大當然許可的實際抵達區域等;被許可人享有訴權作為普通許可訴權例外，激勵被許可人利用當然許可;優化當然許可程序以減少聲明程序給當事人增加的負重，弱化當然許可的社會實效。我國專利權為禁止權，專利權屬沒有賦予持有者實施專利的當然權利[35]，為提高當然許可的實施率，應當將激勵機制貫穿于我國專利開放許可，在我國原有專利信息公開系統中增設開放許可數據庫，并輔以無效數據庫和鏈接專利檢索分析數據庫，以免功能單一造成專利數據效用低。不過，我國專利法律傳統與英國不同，借鑒英國當然許可激勵機制時要考量和協調中國專利制度和專利政策的各個方面，如英國當然許可制度創設時有著較大激勵作用的年費優惠，在我國目前具有一定普遍性的遠低于50%專利年費政策影響下，有理由懷疑年費優惠是否能夠激勵開放許可。禁止禁令在中國沒有明確的適用基礎，中國專利侵權判決主要是針對已經發生的侵權行為，而歐共體第2004/48號指令第11條永久性禁令目的是防止侵權的繼續，美國聯邦巡回法院Rich法官進一步稱專利法規定禁令救濟以避免未來的侵權行為對市場產生用金錢難以完全彌補的影響[36]，侵權救濟理論不同。而且，如今專利侵權行為不限于直接實施禁止行為，還有間接行為和等同行為，普遍性適用的禁止禁令不加區分地調控復雜的侵權形式有違背公正公平之嫌。不過，禁止禁令確有激勵被控侵權人實行開放許可和降低訴訟率的優勢，制定開放許可制度時需要衡量多重利益。

6.2 行政職權適當干預

從1919年專利局決定當然許可，1949年修改為專利局登記公告并解決糾紛，1977年繼續簡化聲明手續和更加尊重專利私權，專利行政強度逐漸減弱，但始終參與其中，雖然在專利法中沒有明確規定處理糾紛和確定許可條件的行政職權，但專利實務手冊中第46條中審查員（Comptroller）可以確定進出口、許可費標準或者損害賠償費的案例。使用費無法落實和糾紛解決機制復雜，將抑制專利權人聲明的積極性。在我國公示的三份專利法修改稿中，我國專利行政部門處理糾紛的職能逐漸弱化，不利于當然許可糾紛的快速解決。而當然許可聲明的許可內容過于復雜，如專利實務手冊46.18案例所示關于聲明中要求的進口權實際上是無數個（國家），審查員認為他沒有權力要求申請人在此階段限制在特定的國家。我國專利行政權力初探開放許可，雖然專利系統有介入商品市場中專利權糾紛的經驗，但是我國市場規模大且變動劇烈，賦予專利行政職權審查聲明內容可能有一定困難，慎重考量多重因素。

6.3 直觀的術語明確制度內涵

考慮到已經形成的專利法模式限制了能夠對之提出的問題[37]，我國期望構建尊重專利權人自愿聲明的專利當然許可制度，因此，應當采用區別于英國二元當然許可制度的稱呼，以避免受二元當然許可制度的影響誤解我國將擴大強制許可范圍，而忽視了我國制定開放許可的真正用意。所幸，英文語境下還有open license（直譯為開放許可），和Offer of license（直譯為許可要約）等稱呼，我國選擇開放許可，可能出于考慮著作權領域的開放許可內涵，而許可要約為專利處分權與許諾銷售（Trips第28條稱呼為offering of sale）為專利權能屬性，相似的稱呼有混淆的可能。歐洲專利局介紹2019年初公布專利法修正案草案時用語為“introduction of an open patent license system”，不同于歐專局當然許可術語“licences of right”，可能是考慮到大量的混亂是運用那些同時具有許多不同含義的法律術語所致[38]，以不同的用語表示我國期望的制度內容。然而專利法修正案草案將開放許可和強制許可并未特別許可一章，再次造成開放許可與強制許可銜接的錯覺，所以，構建開放許可制度時需要明確內涵避免混淆。

注釋：

①說明：梳理開放（當然）許可的研究現狀，學者們大多稱英國當然許可稱呼，所以本文除英國當然許可外，以開放許可為稱呼。

②我國 1985《專利法》第 51 條規定專利權人負有自己在中國制造其專利產品、使用其專利方法或者許可他人在中國制造其專利產品、使用其專利方法的義務.后在1992年修訂時刪除.

③說明：專利實務手冊48.04說明46-47條為自愿的當然許可以及48-54條強制許可和當然規定，于是本文將當然許可分為自愿的當然許可和強制的當然許可.

參考文獻：

[1] （美）博登海默.鄧正來譯.法理學：法律哲學與法律方法[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7（1）：106.

[2] （奧）謝爾曼，（英）本特利，金海軍.現代知識產權法的演進：1760-1911英國的歷程（2 版）[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3）：259-260.

[3] （美）博登海默.鄧正來譯.法理學：法律哲學與法律方法[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7（6）：104.

[4] 英國知識產權局政府網站[EB/OL].https：//www.gov.uk/guidance/manual-of-patent-practice-mopp.

[5] 英國立法政府網站[EB/OL].http：//www.legislation.gov.uk/all？title=patent和http：//www.legislation.gov.uk/1919.

[6] 來小鵬，葉凡.構建我國專利當然許可制度的法律思考[A].專利法研究，2015：181-193.

[7] 羅莉.專利行政部門在開放許可制度中應有的職能[J].法學評論，2019：61-71.

[8] 高鵬友.專利當然許可制度研究[D].武漢：中南財經政法大學，2017：21.

[9] Von Dr. EDUAHD FERTIG. Leverkusen.licences ofRight [EB/OL]. https：//www.doc88.com/p-3052314824820.html.

[10] IljaRudyk，The License of Right，Compulsory Licensmg and the Value of Exchsivity[EB/OL].（2012- 12）.https：//ideas.repec.org/p/trf/wpaper/415.html.

[11] B. ZorinaKhan，An Economic History of Patent Institu?tions[EB/OL].http：//eh.net/encyclopedia/an-economic-history-ofpatent-institutions/.

[12] 英國知識產權局政府網站[EB/OL]. https：//www.gov.uk/guidance/manual-of-patent-practice-mopp.

[13] 徐海燕.中國近現代專利制度研究（1869-1949）[M].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09（12）：170-171.

[14] 英國立法政府網站[EB/OL].http：//www.legislation.gov.uk/all？title=patent.

[15] Mandatory Licensing Under Patent Lawand CompetitionLaw：Different Concerns，Complementary RolesHanns Ullrich[A].見Reto M. Hilty· Kung-Chung Liu. Compulsory Licensing-Practi?cal Experiences and Ways Forward[M]. Heidelberg：SpringerVerlag，2015：338.

[16] N.S. Gopalakrishnan and MadhuriAnand.CompulsoryLi?cence Under Indian Patent Law[A]. 見 Reto M. Hilty · KungChung Liu. Compulsory Licensing- Practical Experiences and Ways Forward[M]. Heidelberg：Springer-Verlag，2015：37-38.

[17] 文希凱.當然許可制度與促進專利技術運用[A].專利法研究，2011：227-238.

[18] 羅莉.我國《專利法》修改草案中開放許可制度設計之完善羅莉[J].政治與法律，2019.5：29-37.

[19] B. ZorinaKhan，An Economic History of Patent Insti?tutions[EB/OL].http：//eh.net/encyclopedia/an- economic- historyof-patent-institutions/.

[20] Intellectual Property in New Zealand：A User's Guide to Copyright，Patents，Trade Marks and More ，PaulSumpter[M].Auckland：Auckland University Press，2015：44.

[21] 鄒琳.英國專利制度的產生和發展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8：160.

[22] （奧）謝爾曼、（英）本特利，金海軍.現代知識產權法的演進：1760-1911英國的歷程（2版）[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3：160.

[23] Sean Bottomley. The British patent system during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1700- 1852 from privilege to property[M].Lon?d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4：190-191.

[24] 吳欣望.專利經濟學-基于創新市場理論的闡釋[M].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15（9）：76.

[25] 李宗輝.歷史視野下的知識產權制度[M].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15）（3）：11.

[26] 劉文霞，宋琳.現代科學技術概論[M].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11：47.

[27] 徐海燕.中國近現代專利制度研究（1869-1949）[M].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09.12：170-171.

[28] 高鵬友.專利當然許可制度研究[D].武漢：中南財經政法大學，2017：21-22.

[29] （法）喬治·卡明，（荷）米亞·弗羅伊登塔爾，（德）路德·賈納爾著;張偉君譯.荷蘭、英國、德國民事訴訟中的知識產執法[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4：200.

[30] （澳）彼得·德霍斯著.周林譯.知識財產法哲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8：51.

[31] 趙石誠.利益平衡視野下我國專利當然許可制度研究[J].武陵學刊，2017（5）：63-68.

[32] 鄒琳.英國專利制度的產生和發展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8：97.

[33] 羅莉.專利行政部門在開放許可制度中應有的職能[J].法學評論，2019（2）：61-71.

[34] 張文顯.知識經濟與法律制度創新[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5：376.

[35] 美拉希德·卡恩.李躍然，張立譯.技術轉移改變世界：知識產權的許可與商業化[M].北京：經濟科學出版社，2013（9）：29.

[36] 美J.M.穆勒著.沈超，李華，吳曉輝譯.專利法[M].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13（10）：450.

[37] （奧）謝爾曼，（英）本特利著.金海軍譯.現代知識產權法的演進：1760-1911英國的歷程（2版）[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3：259-260.

[38] （美）博登海默.鄧正來譯.法理學：法律哲學與法律方法[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7（1）：1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