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枕上燭酒
文/林忱
孤獨的行星會與溫暖的太陽相遇,生命的裂縫也終會有陽光來縫補。
1
叮咚。
口袋里的手機響起微博消息提示音。地鐵上人群熙攘,可何歡仍是清晰地聽到了。
屏幕微微閃爍,是特別關心剛剛發布的一條動態:
@幾何_:聽《她》說。
幾何是近幾年炙手可熱的網絡創作型歌手,因聲音清澈明朗且富有少年感而深受歡迎。熟知幾何的粉絲大多知道他曾經有過一個愛而不得的姑娘,今天發行的這首《她》是幾番斟酌的成果,歌詞中的故事來源于他們之間真實的經歷。
何歡的神色微頓,咬了咬唇角,隨即點開歌曲的鏈接。
“蔥蘢夏日映入眼中”
“我說多多關照”
“三生有幸望見你的笑”
清澈的聲音從耳機里傳來,宕開記憶的漩渦。
隔著數年光陰,一去不復返的歲月突然開始在她腦海中回放。
然后,定格在了有他的那一幀畫面。
2
那是幾年前的一個夏天。
九月的天氣依舊炎熱,校園里大多是穿著短袖校服來往的學生。何歡此時身著白色實驗服,白凈的臉龐卻不見汗珠的痕跡。開學以來的第二節化學課上,老師安排他們到實驗室完成實驗。何歡左手拿著試管,正在傾倒液體。她一步步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進展很順利。周遭喧嚷的環境似乎全然與她無關。
由于實驗小組是按照學號分配的,此時她身旁正巧是個看起來不大靠譜的搭檔。何歡也并沒有在意過,至少,比起聒噪的,她還是更能接受這種埋頭苦睡的類型。
“喂,陳為,你醒醒!”鄰桌的男生似乎與她的搭檔是舊識,見那人紋絲不動,便直接毫不客氣地上手推搡起來了,“陳為,哎!”
“誰啊?”不是那種很生氣的語調,只帶著朦朧的睡意。
被推醒的男生終于遲遲抬起頭來,額前略微凌亂的碎發很好地印證了他半夢半醒的疲態。
何歡已完成了實驗,邊收拾 器材邊留意著身旁男生的動靜。心想,怕是還沒睡夠。
他好像恢復得還挺快,只伸手揉了揉眉心和惺忪的雙眼,便和鄰座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
若是留心聽,也不過是些平常的敘舊,似乎也沒有什么新鮮的話題,鄰座突然發問:“陳為,你實驗做好了?”
“實驗?”當事人顯然也被問住了,“要做什么實驗?”
“去問你的美女搭檔嘍。”對方嘻笑著攛掇,而后轉回實驗桌見死不救。
陳為這才回頭看向他的搭檔。那家伙原來不是信口開河,女孩真挺好看的。臉龐白皙,長發按要求束成馬尾,露出纖細的脖頸。不知不覺,他的耳朵尖微微泛紅。
何歡沒去介意他的目光,而是平靜地對上視線。他細碎的劉海散在額前,發質柔軟整潔,第一眼看來就是很干凈的男孩子。她這么想著。
幾秒后,陳為撇開目光,有些不自然地開口,“麻煩問下這節課我們要做什么實驗?”
話音剛落,她清冷的聲音就響起:“課本第六頁。”
“好的。”他禮貌致謝 ,頓了頓,又對她露出個微笑,“對了,我叫陳為。以后就是搭檔了,多多關照。”
她沒想他會主動伸出橄欖枝,便也稍稍彎了彎唇角:“何歡,你也是。”
下課鈴聲響起,同學陸陸續續結伴回了教室。
那時候還是有同桌的。她遠遠看見自己藏藍色的書包旁站著一個人。
少年正仰起脖頸喝水,在滲漏進格子窗縫隙的陽光下看來很清爽。
她神色微怔,良久,才不緊不慢地走回座位上。
陳為也沒想到新同桌竟然是她,不過很快笑著點了點頭,算是問好。
雖然剛升高一,學習的壓力也是不容小覷的。剛開學不久,一本又一本教材練習冊便摞成厚厚一堆。何歡耐著性子將一部分放入側袋中,盡量避免將書角碰著。驀然間,手臂泛疼 ,是書角刮過留下的紅痕。
起初,她也沒太留意。
“給你。”陳為用水筆敲敲課桌,下一瞬,有張創可貼被移到她身旁。
盡管傷口很小,在她白凈的皮膚上卻很醒目。
何歡轉頭看去,順勢接下他的好意,“謝謝。”
許多時候,她自己未注意到的事就更不會被別人注意。
他大概是為數極少的特例。
那時,誰都沒料想到,在此后的很多年里,“陳為”和“何歡”這兩個名字會緊緊聯系在一起。兜兜轉轉,又回到開始的模樣。
3
何歡的個性略清冷,這幾乎是所有同學對她的第一印象。
她不怎么主動找人搭話,偶爾才加入一些課業討論。
因為陳為性格好,不時和她一同探討些學業中的問題,所以陳為算是她在班級里最熟悉的人。
更多的時候,她只是靜默地、專注地做著自己的事情。
這也不是她最初的樣子。
何歡的父母在教育方面很嚴苛,他們希望把何歡塑造成最優秀的學生。
身邊許多人也由于她周身的冷淡敬而遠之,她不討喜也不惹人厭,很多時候就如同隱形人一般被拋卻。卻只有同桌的陳為會細心注意到她情緒的變化,甚至給予安撫。
開學不久,學校組織了一場辯論賽。每個班都要挑選出四位辯手參與競爭。
開篇立論的一辨,在自由辯論時有很大發揮空間的二辯、三辨名額早早被爭搶。唯獨沒有人主動報名四辨。畢竟,在那個時候,二辯才是被班級里的人定義為最出風頭,最耀眼的存在。
“我看要不就隨便拉人湊個數吧。”有人提議。
何歡對于課余活動一向沒有很熱衷,性子也不爭不搶。于是這個位置順理成章地落在了她身上。
她也報名了二辯,可心里清楚這個位置落不到她身上。辯論是她為數不多的愛好,爭取到一個名額也算滿足了。她盡量勻出時間來準備比賽。深夜里,她看著最終敲定的發言稿,略微笑了笑。
“溫飽是不是討論道德的必要條件”是比賽的主題。已經不新穎,所以各種精彩的辯論稿在網上傳的紛紛揚揚。何歡他們是正方,先開始發言。
當她聽到一辨完全雷同的流利發言,皺了皺眉頭。如果對手恰好也看過哪個版本的稿件,那他們的立論很容易就會被駁倒。
當正方二辯起來質疑對方觀點時,比賽進入了高潮。對手也不甘示弱,用“當一個貧窮的小孩子偷你一塊面包時,你會用道德去譴責他嗎”把二辯堵得啞口無言。時間一點一點游走,卻沒有一個人站起來反擊。眼看對方氣焰越來越高,何歡站了起來,“那如果他偷的是一個窮人僅剩的維持生計的食物,你會用道德譴責他嗎?”對方很快開始轉移話題,自由辯論接著熱火朝天地進行。
最終,何歡他們險勝。其他三位辯手與班級的同學歡呼慶祝。滿教室充斥著夸贊二辯的言論,卻無人記得她的及時救場。
失落一定是有的,可她大概早已習慣了。只從容地掏出水筆繼續完成數學練習冊,仿佛一切都未發生過。
一旁的陳為看在眼里,眉宇染上心疼。
他也在觀看的人群中。當女孩擲地有聲地反擊回去時,他的目光全都被她吸引。明明平時不怎么開口,卻是一鳴驚人,深藏不露啊。這次辯論的勝利,可以說她的功勞絕不比任何人的小。
于是,在一片恭維的嘈雜中,他輕喚她的名字:“何歡。”
何歡轉過頭來。“我覺得你剛才表現得很棒。”他說著,把一顆紅豆奶糖遞給她。
少年的羞澀難免,耳朵染上紅色。他想回應她的努力,不辜負她的期待。
得到肯定不外乎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何歡看著他贊賞的神情,驀地笑了笑:“謝謝你。”
那是她第一次聽見真心實意的贊美。當別人望見她堆成小山的獎狀和位列前茅的成績時,不過重復著那句“真厲害啊”“很優秀”,不留心的夸贊。
而此時,她卻在少年的眼中望見了細碎的光芒。那是溫暖堅定的陽光。
在種種遭遇之后,她不敢嘗試去相信世間真的有無私的太陽。愿意照進她的冰冷,包容她的好與不好。
可陳為出現了。是他帶著明朗的笑敲開那扇塵封經年的門。
只是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贊美,卻觸動了心底。
即便在后來分開的許多年里,他也是她心中不曾蒙塵的太陽。
是陳為讓她相信,孤獨的行星會與溫暖的太陽相遇,生命的裂縫也終會有陽光來縫補。
4
和陳為真正熟悉起來,還是在一堂班會課后。
他們正面臨著文理分科的重要抉擇。這也算是分別前的紀念。
主題很俗套,也沒什么新意——我的夢想。
其他同桌都已經熱火朝天地討論開了,只有他們兩個不知所措。周身的空氣還帶著些尷尬。
“我想知道你的夢想。”最后,還是陳為率先開口。他不移目光,似乎十分期待她的回答。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背景音樂太過動人的緣故,她居然第一次向他人袒露心聲:“我想考入京華大學化學系,畢業后就從事化學研究方面的工作。”她也說不來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有這樣的夢想,只是覺得每次做實驗都像打開了一個新大陸,在未知中探索的感覺帶給她歡愉。
他覺得所有言語都表達不出內心的期待。每每在排名榜上看成績,她的化學總占據榜首。單從這一點來說,她也一定可以。
“那你呢?”何歡問。
陳為并沒有直接作答,而是輕輕哼唱起一首何歡未曾聽過的歌。
即便沒有吉他伴奏,周圍一片喧囂,少年的音色也好聽極了。
末了,他笑著看她:“你要不要猜一下?”
“你想成為歌手?”
他笑著:“準確來說,是唱作人。”
何歡靜靜傾聽著他的。確切的內容她早已記不清了,卻還記得那種撲面而來的少年意氣,仿佛天地也不過爾爾,而他是縱馬馳騁的游俠。
所謂少年啊,就是愿意相信美好的存在,也始終懷有堅定明亮的勇氣。
說到夢想,他眼里盛滿了星子。畢竟,那是他不想被遺落的初心和一直以來的堅持。
你眼里帶著光芒,那是年少最好的模樣。
多年后,何歡偶然看見這句話,一下就想起他當時的樣子。
也是從那一刻起,她發覺自己的心跳開始變化。
5
日子就一天天在他們偶爾的交談中走過。
從陌生到熟絡,他們也可以稱得上是不錯的朋友。
眼看圣誕節將至,一種有些曖昧的氛圍彌漫開來。
何歡是很典型的南方姑娘,來北方念高中也是由于父母工作調動的緣故。
從小,和許多女孩一樣,她對于雪也有特殊的情懷。在北方生活的這些日子里,她最企盼的便是看一場漫天大雪。
于是,當陳為對她說“我帶你去看今年的初雪吧”的時候,她不假思索地應下了。
是和第一個喜歡的人一同去看人生中第一場大雪啊。她足足期待了一個多禮拜,終于迎來了如約而至的他。
和平時穿校服的樣子很不一樣,他那天穿了一件灰色的大衣,配一條純黑西裝褲。雪從傍晚開始下,他在路燈下等待的時候,已落了一身還滿。
“何歡。”少年氣的聲音在一片靜謐中響起。
她遙遙的,便望見他眸中的星子。明亮的,細碎的,數不勝數,似乎要將整個黑夜點燃。
有那么剎那她簡直懷疑自己身處偶像劇中,一切都美好的那樣虛幻。
但當他朝自己緩緩走來的時候,她終于借著燈光感受到了一絲真切。
尤其在他為她系上圍巾的時候,她甚至覺得,是夢也沒有什么不好,她甘愿沉溺就這樣在他的溫柔里。
陳為折騰了許久,終于圍出了一個還算漂亮的造型。他長舒一口氣,暖暖的白煙散開在夜色中:“圍巾好難系。這還是我第一次替別人系。”
所以才這么笨拙啊。何歡的心底無由來地生出一絲歡喜,“那我就原諒你的笨拙?”
“勞您高抬貴手。”他順著打趣,溫柔的眼神始終圍繞著她周身。
雪依舊紛紛揚揚地下,層層覆上屋頂,壓彎了樹的枯枝,也落滿他們肩頭。夜晚的寒氣也愈加深重,可她全然不覺寒冷。
畢竟,有他的冬天應該就是溫暖的日子。
就那樣靜靜立著,很久很久。沒有誰愿意打破這份美好。望著她有些發顫的雙腿,他有些好笑地開口,“天色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要。”她難得任性一回,“我想再看會兒雪。”
他假意嘆了口氣:“小姑娘是沒見過世面吶。往后下雪的日子還多著呢。”
何歡抬手看了看時間,莫名多愁善感:“那下次你還陪我來看?”她問得不自知的小心,生怕他不應允,也怕打破今夜的美好。
“陪啊。”你的余生我打算都奉陪,何況是一場雪呢。思酌至此,陳為不自禁勾了勾唇角。“所以啊,小姑娘,走吧。”
得到他肯定的回復,她不由地就那么雀躍起來,雖然面上還強裝著平日的清冷:“嗯。”
和她相處這么久,陳為自然輕而易舉地識破她心底的喜悅,悄悄忍住暗笑。
那夜,他們就伴著簌簌落雪,靜載一路月光,無言地走過長長的街巷。
“再見。”樓下,是何歡主動與他作別。
“晚安。”他揮手轉身。
多年后,當何歡偶然間翻開那頁泛黃的日記時,不禁為當年的悸動會心一笑。
是那樣一句話語,“今夜的大雪和今夜的他,多希望時光定格,別再流走。”
雪終有化時。
是否因為貪心想要留住片刻,才猝不及防地匆匆離別。
后來故事的伏筆也就此悄然埋下。
6
何歡當時還不知道,那是她在青春里最后一次與陳為見面。
現實中的離別總來的猝不及防。就如一場冬雪突然來襲,而她的陽光突然啟程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不辭而去。
她看著身旁空落落的座位,還在擔憂著陳為是否因病缺課。
在分秒必奪的高三,就連浪費一個喝水的時間都不愧為奢侈。
一下課,她便小跑著去辦公室打電話,卻偶然聽見陳為好友的嘆息:“那小子啊,以后都不來啦。”
“他去哪兒啦?”
“聽說是去了南城。”
“好端端的,他家也在京華,去南城做什么?那小子又不愁成績。”
“是家里出了些事情……”
何歡無心再聽下去,腦海里不斷回想著那句“他以后都不來了”。
陳為這個騙子。
幾天前還說好陪她再去看一次大雪,轉眼間就獨自離開,走得毫無征兆。
明明和他探討題目,他開自己玩笑,他說“你表現得很棒”的種種畫面還歷歷在目,故事里的另一個主角卻率先緘默著寫下了離別的結局。
她很少落淚。可此時,淚珠卻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滴滴接連不斷地淌下來。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好像周遭一切都靜下來了。
陳為好友不知什么時候來到她面前,用一種隱約擔憂的目光看了看她:“何歡啊,你也別太難過。陳為托我把這封信轉交給你。他說不準處理完事情就又回來了呢,是吧……”說著,把印著合歡花的信封放在她手心,匆忙跑開。
可何歡半句安慰也沒聽進去。
不會的。
他不會回來了,直到畢業。
她很清楚。如果不是長久的離別,他又怎么會給自己留下那封信箋。
信箋看來不薄,實則只有寥寥幾句:原諒我沒和你告別。未來要實現自己的初心啊。愿你一切安好,再見。
落款處赫然是他瀟灑的字跡。好像真的無所顧慮一般,奔赴明媚的前程。
她去挨個詢問與陳為關系好的男生,可是就連他們也不知情。一定是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情,所以他才沒能笑著說“沒什么”,而后撫撫她的頭頂走過。
整整一天,她都沉默著。看似認真地記錄課堂要點,腦海里卻全是他的影子。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在心里有了這么重要的位置。好像每次只要看見他明朗笑容,一整天的心情都會因此變得很好。早已習慣了他在身旁,也嘗試去依賴一個人,愿意把最真實的自己展現出來。
那是很純粹的,不懼傷害的喜歡。
他帶走的是時光,留下的都是歡喜。此刻,她回憶著那一點一滴,心里卻滿是酸澀。
一直以來,是他把光芒照進她的角落。自己卻沒有為他做過些什么。
那么,等我們下次再見時,讓我做你的太陽,給你力量。
7
那件事情之后,何歡突然決定放棄考取京華大學,將最終目標定在了南城。
父母得知她的決定后也沒做什么阻攔。何歡性子倔,加之南城的醫學院不失為一個好選擇,他們便默許了。
而此刻的陳為正身處南城第一醫院,疲于三點一線的奔波。的確因為家庭的巨大變故,為了讓父親的病得到良好治療,他才被迫轉學來南城。
轉眼間已是枝葉蔥蘢的入夏時節,距離高考也不遠了。他一邊看護著熟睡的父親,一邊背著單詞。
抬眼間看向窗外的時候,他又想起了何歡。不知道她現在正在做什么。背課文嗎?還是做數學題。
小姑娘該不會因為昨天又奮戰到深夜而頂著兔子一般猩紅的眼吧。她一向克制自控得極好,但他卻總能清晰捕捉到她的疲憊。看她實在累到不行時,輕聲附耳:“趴一會兒吧,我替你記筆記。”她先說了“謝謝”,而后婉拒。他明白她的堅持,也清楚她的倔強。何歡總能在醒來后發現擋在自己面前的書,以及上面清雋的字跡。久而久之的,他們形成了一種默契——替對方打掩護。
陳為偶爾因為一閃而過的靈感起夜寫歌。第二天頂著黑眼圈來學校的時候,何歡也依葫蘆畫瓢幫他遮掩。這是只有他們兩人才知道的秘密。
陳為輕笑了下,埋首在詞海中。睫毛垂下一片陰影,那笑容也并未落入眼底。
很久以前,他的夢想是成為一名唱作人,無憂無慮馳騁于天地之間,走遍每個未知的地方,也路過霓虹閃爍的街巷。但當他無限接近于成熟時,他才明白現實與理想間的鴻溝。那是他跨越不了的業障。為生活的種種境遇所束縛,他只得暫時放棄追逐夢想在人潮擁擠的大城市里尋找一處立足之地,撐起家中的負擔。
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時光,那些一直想見卻遲遲未遇的故人,都是青春留下的遺憾。
8
順利畢業之后,何歡孤身來了南城。
又一次回到熟悉的地方,看著車水馬龍,人頭攢動。還有顧山的相思子開了一季又一季。
常常感慨天地之大,她到現在都沒有找到陳為的蹤跡。
“歡姐!”醫院里新來的小護士抱著一摞病歷本匆匆跑來,“哎,不知道什么點才能吃到午飯了。”說著吐吐舌頭,嘆了口氣。
“你先去吧,我把手頭的病人看完再去。”何歡回過神來,看向小護士。
“那怎么行?我等你啊。”小護士說完就輕輕關上了診室的門,回到前臺繼續等待。
約莫半個小時后,何歡才脫下白大褂,姍姍來遲。
“走吧。”
小護士喋喋不休地說著話。她是何歡在南城醫大里的師妹,畢業后也來了一院工作,和何歡挺熟悉。
何歡時而附和幾句,一路上聊得也很愉快。
“誒,歡姐。我有沒有給你安利過我的偶像幾何!”
“沒有。”
“啊!”小護士的眸子一下變得亮晶晶的,“我偶像的聲音可好聽了,你也一定會喜歡的。”說著,掏出手機,點開一首名為《歡喜》的歌曲。
何歡側耳聽著。柔和明朗的前奏結束,熟悉的聲音突然從耳邊傳來。
那是,陳為的聲音。她很肯定。
何歡驀地怔住了,無法用言語表達此時此刻的心情,只定定聽他緩緩地唱。
“怎么樣?”小護士湊上來,“好聽吧?”
她沒注意到何歡的失神,只當她是沉浸在歌聲中了。
“你剛才說,這位歌手,叫什么名字?”良久,她開口。
“幾何,是‘為歡幾何’的那個幾何。”
粉絲對于幾何的認識,大多源于他的置頂微博:
@幾何_:我是幾何。“為歡幾何”的幾何。山水有相逢,幸識。
確切來說,幾何,也就是陳為,是在兩年前開始進入二次創作圈的。
幾經周折,他有了穩定的居所,也有能力去追求心中所想。
他除了會在新歌發布時象征性地發條微博宣傳,或是感謝一下粉絲的支持,很少在各種圈內活動露面。粉絲捧心期待他能發張照片。他卻委婉拒絕:“你們只要認識二次的幾何就夠了。”
他奔波于諾大的城市,又尋找著被他弄丟的女孩。三年前,他從高中好友口中得知何歡來了南城時便很想去找她,可當時的自己卻沒有護她周全的能力。
他一邊忙碌于工作,也在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初心。其實,他開通微博大多是源于執念。
如果我能站在更廣闊的地方,是否有一天你會聽到我的聲音,然后等我向你走來。
所幸,何歡聽到了。
她難得失態,狼狽地紅了眼眶,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真好啊。他的初心終于還是實現了。她這樣想。
那天夜里,她翻來覆去一宿未眠。又取出他留下的信箋,看了一遍又一遍。
時光也許可以改變很多,想見他的心愿卻從未變過。
她終于決定主動奔向他,把五年前就想做的事勇敢變為現實。
9
陳為剛剛上線微博,數百條消息便朝他涌來。
他驀的被其中一個用戶名吸引了目光:何歡。
對方發來的消息很簡單:陳為,我們繁錦路咖啡館見。
他后知后覺那是她。
夢里都不敢奢望能再次聯系上,所幸終有緣分的絲線把他們再次牽連。
即便咖啡館里隊伍冗長,他還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幾年不見,她留了長發,懶懶披在肩頭。還是熟悉的眉眼,抬頭看過來時眼里不再是淡漠,滲著些許歡喜。
就這樣靜靜坐著,只有勺子碰撞杯底的聲響和裊裊香氣。
來之前,何歡想了很多要和他訴說的話語,可話到嘴邊卻只剩一句“好久不見。”
陳為:“是啊。”
隔著時光的罅隙,似乎兩人都有滿腹心事想要訴說,可如今,只靜靜相處就很滿足。
陳為開口簡單解釋了自己當年離開的原因,何歡靜靜聽著,好像這樣也算參與了他過去的人生。
實則這個道理誰都明白:時光的罅隙里遺落了什么,我們永遠無從知曉。一生向前,也永不回頭。
有些事情不是我們想要遺忘,而是時間最后的選擇。所以當他們開口時,都自動忽略了那些傷害和不愉快,只把年歲里的歡喜說與對方。
末了,陳為開口。
“你愿意和現在的我在一起嗎?”他過濾掉了離別的存在。好像時光不曾變。
何歡認真注視著他的眸子,那里面有經年不變的光芒。
她帶著笑回應:“從過去到現在,我都愿意。”
只要是你,不管是帶著狼狽傷痕的過去,還是明朗璀璨的未來,我都甘之如飴。
那一刻,終于把愛而不得變為觸手可得。
不久,陳為又發布了一首新歌。
何歡做了《為歡幾何》的第一個聽眾。
“明滅,不知是誰的心跳
回憶是插曲,你是主旋律”
歌聲緩緩流淌過心間。
當唱到“多渴望,落日昏黃,而你在身旁”時,身旁靜靜陪著她的陳為輕托她的后腦勺,深深落下一個吻。
甜甜的,帶著薄荷香氣的,毫無防備的何歡一下有些暈眩。
就在不知不覺中,她左手無名指上已經多出了一枚亮晶晶的鉆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