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思眾 李銳嘉

“我們需要的口罩來自中國,我們需要的防護服來自中國,我們需要的防護面罩來自中國,我們需要的呼吸機來自中國,我們需要的檢測藥劑也來自中國。”紐約州州長安德魯·科莫眉頭緊皺,大手一攤,苦笑著問,“怎么會,怎么會這樣?”
這一幕發生在4月17日的紐約州疫情通報新聞發布會上,科莫表示州政府派駐代表在中國處理采購事宜,但是需求已經大大超出他們能力范圍。他提出,聯邦政府必須幫忙向中國采購檢測藥劑。
同日,美國總統特朗普連發數條推特反擊。特朗普表示聯邦政府幫紐約州建了上千張病床,送去了上千臺呼吸機,但紐約州的形勢卻沒有得到有效控制,“科莫州長應該多花點時間做事,少花點時間抱怨。”
這不是紐約州州長科莫與特朗普第一次就疫情防治針鋒相對。
3月10日,科莫要求特朗普向中國學習進行大規模檢測,在中美兩國媒體和社交平臺引起廣泛討論。在那之后,科莫和特朗普又針對呼吸機、病床和封城等問題多次隔空喊話。
這位此前并不高調的民主黨人痛斥特朗普政府應對新冠肺炎疫情反應遲緩,支持率高漲,成為“抗疫明星”。
時勢造人。
無論你以何種方式知曉這位紐約州州長——是他諷刺特朗普,稱“美國沒有國王”;還是他與CNN主播、親弟弟克里斯·科莫在直播中斗嘴爭寵——總之,他的確在近兩個月獲得了從政20年來最高的關注度乃至口碑。
他被認為是特朗普的反面。
然而事實上,科莫的表現并不總是可圈可點。也有評論認為,科莫州長在紐約疫情暴發前的防控布局不力,導致紐約成為新冠肺炎重災區。其中最為人詬病的,是紐約州面臨嚴峻的抗疫壓力之際,這位州長仍然決定繼續削減公費醫療補助方案(Medicaid)的預算。
很難有證據指摘科莫的成名是一場刻意的“造神運動”。但也許在疫情蔓延之際,沒有任何政客值得被置于炫目的聚光燈下。
美國東部時間4月18日上午11點,科莫準時出現在了紐約州首府奧爾巴尼的新聞發布會現場。
這位62歲的州長右手邊放著一杯水,略顯疲態,這已經是他連續50天出現在奧爾巴尼議會大廈的紅廳,向公眾報告疫情的最新進展,會議通常持續約40分鐘至一小時不等。
至少156萬人次觀看了直播。彼時,距離紐約州出現第一例新冠肺炎確診病例已經過去整整8周,觀看科莫主持的新聞發布會對于不少民眾而言已經成為新的常態。
根據谷歌數據趨勢分析顯示,關鍵詞“安德魯·科莫”的搜索量自3月13日左右開始飆升,并在3月31日這一天攀至峰值。“安德魯科莫克里斯”“科莫新冠肺炎”、“科莫今日新聞發布會”、“科莫呼吸機”等關聯詞的搜索增量在過去一段時間內超過5000%。
3月30日,錫耶納大學研究所發布的民調顯示,科莫的受歡迎程度在近期大幅提升。
該研究所在3月22日至26日隨機抽取了566位有投票權的紐約公民,其中約87%的受訪民眾認可州長應對新冠肺炎疫情的舉措,就連共和黨人士的認可度也高達70%。科莫的民眾支持率更是一舉躍升至71%——在2月份,這個數字僅為44%。
媒體樂于將其與總統特朗普作比較。
3月1日,紐約出現第一起新冠肺炎確診病例,一名有過伊朗旅行史的曼哈頓醫療工作人員檢測出新冠肺炎病毒呈陽性。六天后,這座城市的確診病例數驟增至89例。
當時,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特朗普對此不以為意,他秉承一貫的風格,在推特上將新冠肺炎疫情與流感做比較:“每年,因普通流感去世的人數平均為2.7萬至7萬人,然而生活還在繼續,經濟照常運轉。現在(美國)確診新冠肺炎的546起病例中只有22人死亡,想想看!”
事違人愿,病毒加速在境內蔓延。3月26日,美國新冠肺炎確診病例居全球之首,奪去該國1163條生命。而紐約州則成為疫情“震中”,病例數幾乎相當于其他各州累加的數字,以三天翻一番的可怕速度增長著。
自危機發生以來,特朗普表態含糊不清、拒絕擔責、易怒,在民眾眼中與科莫形成了鮮明對比。
“科莫是應對新冠肺炎危機最好的決策者。”《紐約時報》寫道,“特朗普只是一頓亂拳,而紐約市長白思豪在重要決定上躊躇不止,轉頭去了健身房。”
《華盛頓郵報》的標題則更為直白:“科莫在新冠肺炎危機面前展現了領袖風范。”
就連共和黨政敵也對科莫不吝溢美之詞。“我與州長在政見上有很大不同,但我確實認為,在緊急事態下,他已經全力以赴。”紐約州斯塔滕島共和黨人士妮蔻·馬利歐塔基斯說道。
細究起來,科莫對于紐約州疫情的預前管理并不值得稱道。在紐約疫情的早期,科莫輕敵了。
紐約從3月1日發現第一例新冠肺炎到確診人數突破200人經歷了兩周。在這個布局防疫的黃金時間,科莫拒絕了紐約市長白思豪的封城提議,他甚至在3月2日表示,80%新冠肺炎患者都可自愈,無需去醫院治療。
大量紐約居民如常工作、社交,為疫情進一步傳播埋下了隱患。無形之中,疫情的雪球越滾越大。3月17日,紐約州確診1374例。較一周前翻了六倍不止。早班地鐵的擁擠程度一如往常,只是越來越多的人選擇戴上口罩。
當時,紐約市市長白思豪已宣布紐約進入緊急狀態,并稱自己有權實施和“封城”相當的措施:例如限制某些地區的出入口人車通行,關閉全市公共交通,命令醫院推遲選擇性療程,實施配額供應……
然而,科莫卻做出了完全相反的選擇。“(封城)不可能發生,至少不會合法地發生。”科莫在17日的新聞發布會上斬釘截鐵地強調,“沒有城市能未經州政府允許就選擇自我隔離。而我本人沒有任何興趣,也沒有任何計劃,隔離任何一座城市。”
3月19日,紐約州確診數增至3000多人,此時科莫依然拒絕封城。
3月20日,科莫簽署了居家令要求非特殊行業員工在家辦公。
此舉為時已晚,紐約新增確診人數繼續呈幾何增長,確診人數很快破萬,醫療系統瀕臨崩潰。到3月末,紐約單州新冠肺炎確診病例逼近5萬例。幾乎直接受其影響,與紐約州毗鄰的新澤西州和康涅狄格州也紛紛淪陷為疫情重災區。此時的科莫仍堅持認為“封城”絕不合法。
很難說這一決定是基于他自由派的政治立場而做出的——西海岸的舊金山早在3月16日就下達了封鎖令,政府公告還特別提到,這是具有強制性的法令,違反相關規定可被視為輕罪。而當時舊金山全市新冠肺炎確診病例為40例,未出現死亡病例;俄亥俄州早于紐約前三天便宣布關閉所有公立學校,當時該州確診病例僅5例。

特朗普與科莫

個中原因,科莫本人如是點出:“紐約是美國的金融部門,一旦在地理上限制了一個州,意味著整個金融部門的癱瘓。”
疫情在紐約如火山爆發,昔日熱鬧的市中心陷入死寂,陷入恐慌的民眾引發搶購潮,但科莫州長竟然更受歡迎了。
根據紐約州錫耶納學院研究所的民調顯示,在應對新冠肺炎疫情上,州長科莫的民眾滿意度在4月1日達到87%,較3月份提高了27%。
而科莫得以博得群眾好感,主要基于他的溝通能力。
紐約市長白思豪的前任政治顧問瑞貝卡·凱茲一直以來都與科莫唱反調,但她認為,科莫在這次疫情中展現的溝通力是在任官員中最強的:“特朗普知道上電視很重要,而科莫告訴人們目前到底發生了什么,他知道怎么使人清醒,同時又撫慰人心。”
3月9日,科莫召開新聞發布會通報紐約州新冠肺炎疫情情況,談到防護用品問題時,向媒體展示了紐約州服刑人員自制的洗手液,表示將發往公共區域和社區供人使用。
他甚至拿著洗手液現場帶貨,“世界衛生組織建議洗手液酒精含量60%,我們的含量是75%,而且我們還有花香。”
說完往手上按了一泵,邊聞邊說,“嗯,有丁香的味道,還有點繡球花和郁金香的味道。”
展示完生產能力,他還喊話亞馬遜、ebay和洗手液生產商普瑞來停止漲價,否則他將把自制洗手液投入市場。
3月16日,紐約州新冠肺炎患者破干。科莫在當天的講話中表示,人們正面臨著美國歷史上一段特殊時期,疫情帶來的真切危機、困惑和混亂,都將被載入史冊。
“在每一個人都感到恐懼和緊張的時刻,政府能做些什么?站出來,履行職責,做該做的事,甚至要做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好。”
3月24日,科莫就呼吸機問題怒懟特朗普,“物資在哪里?總統說這是一場戰爭,那么就該表現的像場戰爭。”科莫義正詞嚴地表示,紐約州需要3萬臺呼吸機來應對新冠肺炎疫情,聯邦政府卻只送來400臺。
盡管紐約州的防護物資價格高企,醫療物資短缺,但是科莫接二連三地對外喊話,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民眾對資源的焦慮。他公開詰問的舉動相當于把自己和紐約市民劃分在同一個陣營,同時巧妙指認了他們共同的“敵人”。
而科莫和弟弟的爭寵橋段則讓他真正”出圈”。
這位州長并不避諱在新聞發布會上談及自己在CNN當主播的弟弟、88歲的母親、三個女兒,相反,他比以往更頻繁地談論自己的家人,比如他對于母親健康狀況的擔憂,以及弟弟克里斯·科莫確診新冠肺炎的消息。
科莫兄弟在CNN《晚間新聞》拌嘴的視頻一度被網友稱為“疫情期間最喜愛家庭電視節目”,他們的話題從誰是媽媽最愛的兒子,到競選美國總統,幾乎脫離嚴肅新聞主題,卻頗受網友歡迎,其中一段訪談視頻在中國視頻網站bilibili的瀏覽量也超過250萬。
在鋪天蓋地的壞消息中,科莫兄弟斗嘴的片段像一股“清流”,在某種程度上緩解了大眾持續已久的焦慮情緒。無形中,科莫州長親民幽默的政治形象變得立體起來。
病毒面前人人平等,似乎是科莫最想傳達的主題。這場疫情對所有人幾乎一樣陌生,因此,人們在得不到真實信息時才更容易產生更多疑問和恐慌。
科莫和他清晰簡潔的PPT式匯報成為了民眾獲取信息的一大途徑。他很少會展望未來,而是用數據和基本事實開頭,緩緩告知民眾疫情蔓延的程度、過去已經解決的問題和亟待突破的問題。
針對科莫最嚴厲的指控,是在紐約州面臨嚴峻的抗疫壓力之際,這位州長仍然決定繼續削減公費醫療補助方案(Medi-caid)的預算。
這是科莫的另一面。
在新冠肺炎疫情發生前,科莫最頭疼的事莫過于61億美元的財政赤字。
據報道,其中1/3歸因于公費醫療補助方案,2018財年,這一方案在紐約州耗費近750億美元,輻射了至少600萬紐約客,為大批低收入居民提供醫療保障。
“要做預算,就必須要改革公費醫療補助方案。”科莫在多個場合重申。4月1日,紐約州上報預算截止日,他的計劃是砍掉至少25億美元的支出。
對于政府而言,平衡是亙古的難題。這一點在科莫身上尤為突出——
如今他正與洶涌蔓延的疫情賽跑,擴充醫院床位,極力敦促聯邦政府提供更多醫療資源;與此同時,他仍然不肯對公費醫療補助方案松口,即便這意味著激怒仍在一線抗疫的醫務人員。
他將紐約城最大的會展中心改建為方艙醫院,為容納更多床位奔走呼號;但在過去10年間,也同樣是他,為控制支出,關閉并整合數家醫院。
“安德魯·科莫曾經一遍又一遍重申,紐約的病床余量過多。”布朗克斯郡的小兒科護士肖恩·佩提說道,她也是該州護士工會的成員,“他說這些床位太貴、無人需要,而我們應該減省支出。”
對于低收入人群而言,公費醫療補助就是生命線,紐約城市內的貧困人群和北部、西部的鄉村居民都仰賴于此。該方案的補助對象也涵蓋大量正奮戰在抗疫一線的公立醫療機構——然而這一切都岌岌可危,若預算被削減,布魯克林區中部的醫院每年將損失3800萬美元補助,曼哈頓的醫院補助將被砍掉5800萬美元。
由于設備不足,感染人數密集,皇后區埃爾姆赫斯特醫院外,冷藏車已經成為了移動運尸站。
早在2014年4月,《大西洋月刊》便撰文指出,許多民主黨人士并不相信科莫與他們站在一邊。
“當整個國家的民主黨都在關注收入不平等和公平稅收時,科莫州長與我們背道而馳。”紐約州前任議員理查德·布羅斯基說道。
在他看來,科莫是一個矛盾體,既激進又反對變革——在社會議題上,科莫是教科書式的自由派;但一旦牽涉財政,他的保守作風便與民主黨的帽子格格不入,他質疑工會,擁抱減稅政策。
這并不是科莫第一次在政治生涯跌入谷底時絕處逢生。
或許很少有人記得,2002年,科莫與當時的紐約州內審計官卡爾·麥考一同角逐州長職位,民調大敗。
他的父親是三度連任州長的馬里奧·科莫,以口才雄辯、作風謹慎聞名。但年輕的科莫的言論當年差點使他自己徹底與政壇黯然告別。
在前往紐約州中部城市尤蒂卡的競選巴士上,科莫高談闊論,批評當時的紐約州州長喬治·帕塔基在9·11期間有瀆職行為:“9·11期間只有一個真正的領袖,(時任紐約市長的)魯迪·吉里亞尼。”他繼續說道:“如果這場災難能夠定義喬治·帕塔基的話,那么只能把他定義為一個沒有領導力的人。帕塔基就是個給領袖拿外套的人,他可以是很優秀的助理,但絕不是領袖本人。”
輿論嘩然,因為極少有人會借9·11事件攻擊政敵。
復出后的科莫以總檢察長的身份回歸,他仍然保持著從前的幽默感。只是在2010年首次競選州長期間,他變得更為謹慎,反復與記者確認文章內容是否有問題。
日歷翻到2020年3月30日,科莫身著和十年前競選時幾乎一樣的黑色外套和淡藍色襯衫,強調在疫情期間無意卷入與總統的爭端,亦不會咬下政治挑戰的誘餌。
“忘記政治,我們面臨著一場國家危機……這里不應該有政治,不應該有紅藍之分。”
然而,當科莫反復強調這一切與政治無關時,無論真心與否,與他有關的言論仍然不可避免地被政治化了。
此前,有分析人士認為,對新冠肺炎疫情的處理將成為2020年美國大選的決定性因素。科莫在疫情中人氣和支持率激增,讓外界看好他參加2020年總統競選。
但目前,美國前副總統拜登是民主黨唯一候選人。原本參選的佛蒙特州參議員桑德斯和紐約前市長布隆伯均接連宣布退出,轉而為拜登“背書”。桑德斯退選后表示,民主黨人必須聯合起來,“確保擊退在我看來美國近代史上最危險的總統”。
科莫弟弟克里斯在節目中曾多次追問他是否有計劃參選總統,科莫明確表示當前和未來都不會考慮。
聯系到科莫此前在媒體、推特上一反常態地高調痛斥特朗普的疫情措施,有評論家認為,他或許就是民主黨制衡特朗普連任的一個策略。
(綜合摘編自《中國新聞周刊》、東方網·縱相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