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在溫暖的搖籃里

2020-08-06 15:00:15袁廣斌
延河 2020年7期

1973年9月,沐浴著陜北高原明媚的陽光,背著戀人為他準備好的被褥和衣物,帶著進一步提升文化素質、系統學習文學知識的強烈愿望,路遙跨進了延安大學簡樸的大門。從這一天起,他步入了一個新的人生階段。

1941年9月由陜北公學、中國女子大學和澤東青年干部學校正式合并成立的延安大學,是中國共產黨創辦的第一所綜合性大學,在經歷了革命戰爭年代的合校、分校、遷址、更名之后,于1958年9月恢復重建。其后10余年,在大部分時間里,延安大學只有四五個專業招生,在校學生規模長期保持幾百人,直至1977年高考恢復。

因此,盡管校園面積不足300畝,但對于一個僅有千把師生的學校來說,已經足夠大了。這里有一個有趣的例子:路遙的同班同學高其國在接到錄取通知書但還未報名期間,便迫不及待地沿著校園圍墻內外轉了一圈,他最強烈的感覺是——“一個大學占這么大的地盤,這么大氣,學校里有樓房,有那么多窯洞空著,有那么大的操場,還有花園和樹林,路也那么寬,還有空地,這和延安擁擠的機關、廠礦企業、學校相比,差別太大了。哎呀,大學就是大,是個學習的好地方!”

同班同學白正明在《路遙的大學生活》里具體描述了那個初秋的路遙:“1973年9月初,延安大學中文學系來了一名延川學員。他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灰色長制服,挎著一個當時北京知青普遍用的黃帆布背包,腳上是一雙淺藍色球鞋;他個子不高,身體胖乎乎的,頭部稍向前傾,留著青年運動發型;他臉刮得青亮青亮(圈臉胡),單眼皮下兩只深邃的目光,鼻子不大不小,厚嘴唇角帶著絲絲微笑。這就是我第一次見到的王路遙同學。”

就這樣,24歲的青年路遙闊步走入楊家嶺,走入宿舍和教室,走入圖書館,也走入了班集體。這一走,走出了他綿延整個有生之年的母校情結和師生之情、同學之誼,走出了一段堅韌不拔的奮斗者人生。

一、“忘年之交”——選拔路遙上大學的兩位“貴人”

路遙的一生雖然短暫,卻經常會在合適的時候遇見合適的人。在他進入高等學校深造的道路上,有兩個“貴人”起了決定性的“推”“拉”作用。這兩個“貴人”,一個是時任中共延川縣委書記的申昜,比路遙大20多歲;一個是時任延安大學中文系負責行政工作的領導申沛昌,比路遙大10多歲。他們倆,與路遙是真正的忘年之交。沒有申昜,就沒有人在政治和歷史問題上為路遙掃除障礙,也沒有人強力地向延安大學推介路遙;沒有申沛昌,就沒有人接過申昜伸過來的“橄欖枝”,就沒有人準備好“定心丸”,去游說系上和學校主要領導同意錄取路遙。

1.? 頗費周折的錄取過程

《延安文學》原主編、路遙研究會副會長曹谷溪曾在《在苦難的烈焰中涅槃——關于路遙與申昜的回憶》中指出:“如果說,三年前申昜同志在縣革委會核心小組會上,排除來自派性的干擾,秉公執法,免除了路遙有可能蒙受的冤獄之災,那么,在當時的政治環境中,作為這個縣的縣委書記,他三次親自去延安大學,力薦路遙,更見其革命的膽略和政治遠見?!碑敃r,郭玉寶是延安大學中文系主要領導,申沛昌是行政工作負責人?!霸诖酥?,郭玉寶和申沛昌曾帶著中文系‘試點班的20多名學生,來延川‘開門辦學。他們對路遙的才華和在文學創作中所取得的成績都有所了解。延安大學負責全盤工作的王云風同志,又是申昜上邊區師范學校時的老師。他堅信,自己的努力,一定會使路遙這個人才不會被埋沒。申昜同志反復向延大中文系和學校領導解釋:路遙在‘文革中是初中學生,‘清隊時已做過審查結論,許多報刊對路遙的文學創作情況給予了肯定和好評……正是申昜代表縣委保送路遙,終于成全了他進大學深造的愿望。

“1976年,路遙從延安大學畢業?!堆雍印冯s志主編王丕祥、副主編賀鴻鈞親自來延安,想讓路遙到《延河》雜志去當編輯,申昜和我陪著他倆去見延大領導張遜斌和中文系領導申沛昌,為其從事專業文學創作、構建他心中的文學大廈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1992年,也就是路遙病逝的那年4月,路遙和我在西安整整聊了三個通宵。那是我和路遙的交往中交談時間最長、交談內容最廣泛、最深入的一次敞開心扉的傾訴。路遙幾乎將他42年的生命歷程,做了一次系統的回顧和梳理。第一天晚上,是在省作協路遙的辦公室里;另外的兩個晚上,他讓航宇在雍村飯店登記了一個標準間。在那次漫長的交談中,路遙給我講述了許多曾給予他巨大支持和幫助的好領導、好朋友,申昜就是其中的一位。是的,申昜同志是路遙非常敬重的一位長者,他曾在一封給申昜的信中說,申易給了他‘父親無法給予的支持,母親無法給予的關愛!”

著名文學評論家、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原副所長何西來在《路遙紀念集》序言《追懷文學的獻身者》中寫道:“申沛昌先生就是當年力排眾議,把路遙招進延安大學的伯樂,如果不是他慧眼識珠,堅定地起路遙于草野之中,讓路遙走進高等學府,接受科班的文學教育,那么,路遙的人生就會是別樣的。”

路遙的女兒路茗茗在2019年4月向延安大學捐贈百萬元圖書時說:“父親路遙1973年進入延安大學中文系學習,當時的他,只是一位初中畢業、愛好文學的普通青年,延大為他提供了一個難得的機會和平臺……父親在世時,每每提及延大時光和老校長申沛昌伯伯等前輩時都充滿感激之情,讓彼時年幼的我印象深刻,心生敬意。隨著年齡見長,我也越來越了解到延大時光對于父親一生所具有的不尋常的意義,愈發感受到他稱呼延安大學為‘溫暖的搖籃時那背后的深情。”

關于招收路遙到延安大學上學,以及與路遙的最初交往,申沛昌在《十五年后憶路遙》一文中寫道:“1972年,已經是‘文革后期,全國性動蕩的狀態有所好轉,各個大學都在數年‘停課鬧革命之后,開始著手籌備招收工農兵大學生的工作。延安大學為了慎重起見,在中文系招收了一個一年制的試點班。當時提倡‘開門辦學,要求學生接觸實際,學工、學農、學軍。學生到校后,中文系的領導和老師們,曾組織該班學員,專程到群眾創作搞得比較好,并且編印了頗有名氣的《延安山花》詩集和四開小報《山花》的誕生地延川縣,同縣工農兵文藝創作組及《山花》的編創人員進行座談。在這次座談中,我們知道了谷溪、軍民、聞頻等一批扎根延川的文藝創作骨干,同時也第一次知道了路遙其人其事,給我留下的總體印象是路遙喜愛文學,頗有才華,開始寫詩,也寫散文、小說,歌劇一類創作也有所涉獵。但這一次并未同路遙單獨接觸,也沒有進行過交談和深入了解。”

“到了一九七三年暑期,延安大學中文系在招收試點班的基礎上,在教學和管理幾個方面都做了充分準備,開始招收正規的大學生。當時按照毛主席關于‘學制要縮短的教導,最長的學制就是三年,后來被稱作工農兵大學生。直到1977年招生制度改革,恢復了全國統一命題,統一考試,按分數線錄取學生的制度。我當時在中文系工作,領導讓我負責當年的招生事項。有一天,我的堂兄、時任中共延川縣委書記的申昜來延大找我,主要講的是路遙上大學的事情。他說,本來縣上把路遙推薦給西安某大學,但人家嫌路遙曾做過縣上一派群眾組織的頭頭,而且有人告狀,所以不想在政治上惹麻煩,最后決定不予錄取。申昜知道我在延大中文系工作,就來找我聯系?!?/p>

縣委書記親自找到學校,推薦路遙上大學,這可是一件嚴肅的事情。申沛昌和申昜雖是弟兄,但他們辦事情都有一個基本原則,那就是實事求是、按政策辦事。申沛昌作為招生負責人,仔細詢問了路遙的全面情況,特別問到兩個問題:一是告狀的原因和內容,二是縣委的看法和結論。申昜是個極其認真負責的人,他向申沛昌反復做了解釋和說明。當申沛昌得知告狀的是另一派群眾組織的人,告狀的原因和內容是說“文革”期間路遙在武斗中打死了人,有命案在身,但延川縣公檢法機關經過認真調查,認為沒有證據、不予認定,特別是延川縣委正式做出結論,認為路遙在政治上沒有問題,并竭力推薦路遙上大學深造后,申沛昌根據這些情況向系上和學校主要領導進行了匯報,建議錄取路遙到中文系上學。申沛昌的意見,得到了系校兩級領導的同意和支持。

經過延川縣委和延安大學多方面的努力,1973年8月20日,延安地區革命委員會高等院校招生辦公室終于為路遙的《高等學校選拔學生登記表》蓋上紅印章并簽署意見:同意上延安大學。

2.? 申沛昌眼里大學時期的路遙

路遙的同學、朋友、著名作家陳澤順,曾在《路遙的生平與創作》中寫道:“1973年,路遙被推選到延安大學中文系讀書。這對于窮鄉僻壤走出來的路遙來說是一個重大事件,這個事件從根本上改變了他的人生方向?!鄙昱娌J為,這是一個很中肯的評價。

申沛昌說:路遙進入延安大學中文系讀書,是他一生中一個重要的轉折點。從一個作家的角度看,路遙的創作,其生活素材、人物形象,包括一些故事情節,應該說主要來源于他的親身經歷和感受,也來源于他在社會生活中的體驗和積累。而他的創作理念、寫作技巧以及一些涉及到文學理論、文藝創作的經驗教訓等等,應該說得益于大學三年,是他三年間拼命攻讀中外名著并從中學習、借鑒、創新的結果。當然,他本人對文學的酷愛和天賦也是不可否認和不容忽視的。路遙在上延安大學之前,是一位初中學歷、具有文學天賦、文學才華的文學愛好者,還不是公認的詩人,更不是作家。路遙進入延安大學,在這個溫暖的搖籃里,接受了三年科班的文學專業教育,這是路遙在走向文學巔峰的征程中,一個重要的轉折點、關鍵期和里程碑。延大給路遙提供了一個難得的機會和平臺,這一點十分重要。在當時那種社會復雜、競爭激烈的背景下,已經有北京和西安的兩所高校不予錄取的情況,延大如果也如法炮制,將路遙拒之校門之外,也不會有什么非議,但路遙的人生就會是別樣的。

申沛昌指出,在延安大學中文系,路遙全面系統地學習了從先秦兩漢,到魏晉南北朝、唐宋元明清的古代文學史,以及現當代文學史和各個時期的經典作品,外國文學史及經典作品,還有文學理論、現代漢語、寫作、邏輯學等科班的、專業的高等文學教育方面的課程,為他日后的創作奠定了堅實的基礎。路遙上學時中文系的老師們,大都由西北大學、陜西師大、復旦大學等高校選調而來,出身名門,各有專長,非等閑之輩,他們不僅精通專業知識,而且對于待人接物和處世之道,也能做到通情達理。路遙上學期間有偏科問題,他重點關注的是現當代文學和外國文學名著,與此距離較遠的古典文學、古代漢語,他就不那么熱心,時有請假缺課現象,任課教師有些意見也是正常的。后經坦誠溝通,說明情況,用“因材施教”的理由加以解釋,老師們都表示理解,采取了寬容開明的態度,并沒有為難路遙,準其順利畢業,并到當時的《陜西文藝》編輯部當編輯。

因此,申沛昌說:“沒有社會大學給他的生活積累以及諸多苦難、挫折、沉浮的經歷;沒有延安大學三年苦讀,使他從文學大師們的創作中汲取營養,借鑒經驗,并從文學理論、文學評論、創作技巧等方面得到提高和升華;沒有他對文學的酷愛、文學的天賦以及他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頑強毅力,他要成長為一個著名作家,是難以想象的??梢哉f,路遙成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這里所說的三條應當是他登上文學巔峰的三要素?!?/p>

由于申沛昌在中文系分管行政和學生工作,他對路遙的情況比較了解,與路遙交往也多。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交談,漸漸有了一種信任和默契。特別是在上世紀七十年代的政治環境中,路遙仍然在同申沛昌的交談中,明確而堅定地表示了他對政治、形勢、國是的看法和見解。在1974年全國性的批林批孔運動中,申沛昌帶領路遙等數十名同學,到延川縣等地開展批林批孔宣講活動。其他同學分到各公社和各鄉村宣講,申沛昌和路遙留在縣上,負責與各地聯絡和協調。這樣,他們就有了更多時間朝夕相處、接觸交流。路遙上大學前同在延川插隊的北京知青有著廣泛的聯系,結交了不少朋友,甚至還同北京知青林達建立了戀愛關系,因此他的信息渠道不僅通暢快捷,而且內容豐富,題材重大,他所知道和傳播的信息都十分敏感又驚天動地。路遙曾對申沛昌說過,什么批林批孔,那只是個幌子,實際上是批林批孔批周公,批判的矛頭是直接指向周總理的,只不過現在不能公開說明罷了。在同路遙的交談中,申沛昌第一次聽到了“四人幫”這一特定名詞。同時,路遙還講了一些從北京傳來的“小道消息”。從這些談吐中,申沛昌強烈地感受到,路遙這個人是敢恨敢愛、愛憎分明的。這時的路遙,已經完全沒有了文質彬彬、激情如火的詩人氣質,有的只是叱咤風云、欲與天公試比高的政治家氣魄。1975年夏,路遙利用暑假同林達一起去了一趟林達的老家福建,他在回校前給申沛昌寫了一封長信,細說了他在沿途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以及他所感受到的人心民意和國家面臨的形勢、未來發展的走向,通篇用的都是文學家的激情,寫的卻是政治家關注的事情。

1975年,申沛昌帶領路遙等同學到當時農業學大寨的先進縣吳堡采風,搜集整理《吳堡民歌》。一開始還是申沛昌和路遙兩個人留在縣上負責聯絡與協調,后來中文系七四級的樊高林也加入了審稿改稿行列。分赴各地采風的同學將搜集到的詩歌初稿送到縣上,由申沛昌把政治關,路遙把藝術關,一錘定音,決定取舍。在看稿過程中,路遙把那些純屬政治口號、政治標簽之類的所謂“詩歌”一律砍掉,對于有些構思不錯、具有鄉土氣息的順口溜之類,他和樊高林又不辭辛勞,修改加工,甚至進行再創作,直到滿意為止。最后,這本詩稿送交陜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從一個側面反映了農民戰天斗地、改造大自然、渴望擺脫貧困、過上美好生活的追求。

3.? 友情延續二十年

申沛昌說:“路遙是一個樸實本分、極重友情的普通人。路遙工作以后,我們人各兩地,接觸不多,但他對曾經接觸不多、有過交往,特別是在思想和精神方面有過共鳴和互為知己的人,保持著一種純潔、高尚的感情,常記在心,永不忘懷,并且特別珍惜和看重,絕不讓其受到名利和物欲的玷污。”1983年11月30日,路遙給申沛昌寫了一封信,全文如下:

沛昌老師:

您好!

來信收讀,一片深情厚意,使人熱淚盈眶。世界廣大,但知音不多,學校三年,我們雖然是師生關系,但精神上一直是朋友。您是我生活中少數幾個深刻在心的人,我永遠不會忘記您。您的智慧和理解力我是深知的。我們常常不是用語言,而是用心來對話和談論的,相隔兩地,接觸不多,但我相信我們在精神和感情上的交流一直是稠密的。我知道您一直密切地關注著我的一切,我自己也是一直關注著您的,并且將我的工作成果獻給您和其他一些令人溫暖的朋友的。

您目前的處境我理解,請您開闊一些,人間之事,天輪地轉,正如李太白詩曰:長風破浪會有時……

我目前得應付諸種復雜局面,就不寫長信了。感謝您為我做的一切!

致崇高的敬意

路遙

1983.11.30

申沛昌深情地說:“路遙寫這封信的時候,已是成就斐然,譽滿文壇。1982年《驚心動魄的一幕》榮獲第一屆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在困難的日子里》榮獲1982年度《當代》文學中長篇小說獎,1983年《人生》榮獲第二屆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這時的路遙,其聲望和影響如日中天,已屬全國名人。同時,他正在忙著執筆將小說《人生》改編成電影,特別是要全力以赴進行工程浩大的《平凡的世界》的創作準備工作,還要‘應付諸多復雜局面,其時間之緊張,任務之繁重,自不待說。但他還是在百忙中,抽暇給我寫了這一封發自肺腑、飽含激情的信。他用文學大家的手筆,用最簡潔凝練的文字,把我們之間互為知己、互相關注的深情厚誼寫得淋漓盡致、躍然紙上。時隔二十多年,至今每讀此信,總令我熱淚盈眶,激動不已?!?/p>

在這封信的非正文位置,路遙還特別寫了一句,讓申沛昌“最近有機會(的話)和申昜同志談談我的情況”。

成名后的路遙對于10年前申昜給予的幫助念念不忘,十分難能可貴。

師生之情,在歲月的長河里汩汩綿延。1988年7月,申沛昌正在忙著籌備延安大學成立50周年校慶活動,路遙也在三卷、百萬字巨著《平凡的世界》全部完稿后來到延安,他們在延安賓館進行了一次親切而坦率的交談。兩人主要談了各自工作和事業方面的情況。交談中申沛昌直率地問路遙:“我聽到有些人說你現在成名了,不愿承認自己曾是延大中文系學生。我是不相信,但這一說法社會上一直在流傳著,到底是怎么回事?”路遙聽后很激動地說:“申老師,你應該知道,我從上大學前開始直到現在,一直有人告狀、誣陷,這十幾年,我就是在一些奸佞小人的誹謗和攻擊中走過來的,用這種卑鄙下流的手段毀人名譽實在是無恥之極,好在我已習慣。說我不認延大,這只是個小謠言而已,絕無此事。我們不是一直在來往聯系嗎?”聽完路遙有點憤慨的解釋,申沛昌確認路遙是一個珍重友情、知恩圖報的人,他一時想不出該說什么好,就用“自古雄才多磨難,從來紈绔少偉男”“嫉妒之心,人皆有之,嫉妒可以產生仇恨”“小不忍則亂大謀”“要把誣陷攻擊變成一種前進的動力”之類的話安慰路遙。隨后,申沛昌說:“現在學校馬上要舉行首屆校慶,你給學校題個詞,到時候回來參加校慶活動,并給中文系師生做一場文學創作的專題報告。”路遙當即爽快地答應了。

1988年7月27日,路遙給延安大學題詞:“延大啊,這個溫暖的搖籃……”

路遙同樣參加了延安大學50周年校慶活動。2018年12月3日,路遙大學時期的同班同學王志強發表于《榆林日報》的回憶文章《路遙的大學生活》,從側面印證了申沛昌對路遙的重視,以及路遙對申沛昌的承諾。文章寫道:“1988年9月22日是延安大學50華誕,母校舉行了隆重的慶典。路遙是當時的特邀代表,我是以榆林地區校友分會副秘書長的身份受邀參加了慶?;顒?。我于9月21日按時報到,路遙因故于22日當天從西安匆匆往回趕。當時,眼看慶祝大會就要開始,主席臺上坐滿了嘉賓,然而,路遙的位子還空著,急得大會主持人、我們的老師、校黨委書記申沛昌團團轉……就在即將宣布大會開始的一剎那,路遙坐著呼三的小車趕到會場,不等與眾人打招呼,申老師就徑直將他迎上主席臺,宣布大會開始。”晚宴上,路遙解釋了他遲到的原因:“原計劃昨天回校報到,但接到延安地區專員呼三的電話,說他當天西安的會完不了,等第二天會完了后坐他的車早點回延安,一起參加校慶,所以有些遲?!笔聦嵣纤麄冞€是拼命往回趕,最終沒有耽誤參會。

至于“給中文系師生做一場文學創作的專題報告”,路遙當然也沒有食言。1988年10月8日的《延安大學報》第七版,曾發表了楊毛毛采寫的通訊《“我感謝延大”——路遙與母校同學對話》。通訊寫道:“9月24日下午,教工餐廳一樓里傳出一陣陣笑聲和掌聲。這是著名作家、我校76屆校友路遙同志正在與中文系的同學們進行文學對話。他樸實而風趣的話不時地引起全場轟動。首先,路遙同志談了他對陜北和母校的看法,他說:我認為真正的思想出于僻靜之處,在太嘈雜的社會環境里,人不得不用極大的精力去應付來自各個方面的干擾,而延大地處陜北,既離生活近,又不嘈雜,是治療青年狂妄癥的好地方,在母校學習的三年,是我生活的轉折點,我感謝延大!他告誡同學們:有抱負的人,應該先看看別人的成果,這樣就會少走彎路?;A知識很重要,應該扎扎實實學好吃透。在經歷了枯燥之后才會進入詩的意境,不要異想天開,想入非非?!蓖ㄓ嵶詈髮懙溃骸安恢挥X中,時間已經到了。但大家都覺得還有很多話要談。走出會場,路遙又和一些同學合影留念,依依話別。他告訴大家:‘這次能回母校參加校慶,我非常高興。”

作為“生活中少數幾個深刻在心的人”,申沛昌也是路遙在某些事情上幾乎沒有任何辦法時,認為可以依賴的人。1992年8月,路遙抱病回到延安,但并不是求醫治病,而是籌款出書。根據高其國《延大為路遙籌款出書——路遙抱病回延安的真實原因》一文介紹,路遙來延安前,正忙著在西安裝修家里的房子,其時他已經病了,只是硬撐著要忙完這件事情。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責任編輯陳澤順告訴路遙,五卷本的《路遙文集》編排、校對、征訂全部完成了,但因征訂數不夠出版社的要求數量,還差5萬元,開印不了。路遙和陳澤順再三商量也沒找到解決辦法,就想到了母校延大,想到了延大黨委書記兼校長——他們敬愛的申沛昌老師。于是,路遙于8月6日帶了幾份征訂單、征訂廣告和簡單的行李,匆匆坐上火車趕往延安。路遙對延大和申老師的情況是十分了解的,他知道這件事對延大和申老師都是個大難題,所以他必須和申老師當面商量具體解決辦法,誰知一到延安卻躺進了醫院。這樣,路遙就委托高其國到延大找申老師,看看延大能否征訂一些書或預付一點款。

高其國按照路遙的意思直接來到他們的申老師家里,師母常春說申老師去日本出差了,可能早了回不來。高其國就把路遙寫的信和征訂單、征訂廣告交給常春,常春看后立即給申沛昌打電話說了路遙的情況,并把電話遞給高其國。申老師詢問了路遙的病情后安頓道:“你給路遙說,叫他不要著急,先好好看病,一切等我回來再說?!被氐结t院,高其國把情況向路遙簡單說了一下,路遙說:“申老師只要答應了,肯定有辦法,沒有申老師辦不成的事。我能上延大,畢業分配到省作協,都是申老師從中協調的。上次去榆林看病,也是申老師帶我去的,先見了李煥政,又見了霍世仁,聯系好老中醫張鵬舉。申老師在陜北人很熟,許多領導和申老師是朋友關系,所以上次看病很順利,方方面面都有人照顧,病也好得快。這次我本來不好意思再找申老師了,但沒辦法,想來想去,這么大的數字就看延大和申老師有沒有辦法?!?/p>

對于延大的情況,路遙和高其國都是比較了解的。由于底子薄、用錢的地方太多,延大的經費很困難。對于申老師,他倆也是熟悉的,上大學時他們就和申老師聯系比較多,后來除了工作上的事,其他方面有什么困難和問題也找申老師,不知不覺好像成了習慣。高其國去過延大后不久,申老師的愛人常春和中文系的教師代表就到醫院看望了路遙,安慰路遙好好看病,說出書的事申老師會想辦法的,路遙很高興。

路遙在延安看病看了20多天,卻不見好轉。省上領導知道后,指示路遙回西安到省內最好的醫院治療。臨走前,路遙對高其國說:“申老師一回來,你就去一趟,把交談的情況告訴我?!鄙昱娌龔娜毡净匦:?,高其國去了延大。一見面,申沛昌就詢問了路遙的病情。隨后,申沛昌主持召開校黨政領導會,決定從學校的圖書購置費中拿出5萬元,用以購買《路遙文集》,幫助路遙盡快出書。這些書出版并運回延大之后,大部分留在學校圖書館,供廣大師生借閱;一部分留給中文系資料室;再留一部分給學校辦公室,作為禮品贈送嘉賓,同時也可以宣傳延大。與會領導一致同意這一建議,財務部門立即向出版社匯了款。陳澤順辦妥了《路遙文集》開印的相關手續,帶著已落實的好消息看望了路遙。

申沛昌說:“幫助路遙出書的問題解決之后,我乘去西安開會之機,急匆匆地去西京醫院看望路遙。那時的路遙已病入膏肓,危在旦夕。當我告訴他5萬元出書經費已經解決時,他蠟黃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用他干枯的大手費力地緊握著我的手,連聲說‘謝謝,謝謝??吹剿牟∪莺吞撊醯纳眢w,我像觸電一樣,渾身發軟,熱淚盈眶。一個多么自信堅強、志存高遠的陜北硬漢,竟然病成這樣!我只說了‘應該,應該,就無法再說下去了。我們坐下之后,他給我說,省委已經內定,省作協換屆時,讓他擔任主席;說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病好之后要更加努力地工作;說他特別想吃母親做的‘和和飯;說他現在主要是黃疸控制不住,希望能吃些中藥,但西醫大夫不贊成。從他那有氣無力、表情嚴肅的言談中,我深深感到他有著強烈的生存欲望,對自己的疾病一方面覺得焦慮和無奈,另一方面還抱有病愈的希望。特別是他在彌留之際,仍然念念不忘工作,還想著要干一番事業,正像別林斯基所說,是‘直到最后一息都忠于神圣天職的人。他的這種崇高境界和博大胸懷,使我深感震撼并肅然起敬?!?/p>

路遙出書的心愿達到了,但精裝本的五卷《路遙文集》在路遙逝世兩個月后,才被陳澤順放在了桌子上路遙的遺像前,說:“路遙,你看,這是你的文集……”

路遙逝世后,1994年春天,路遙的生前好友曹谷溪、趙興國、馮文德、張史杰、霍世仁等倡議成立路遙紀念館籌委會,并推選申沛昌為籌委會主任。籌委會先后召開三次會議,勘定了館址,研究了設計方案,并籌措資金20多萬元,日本路遙研究專家安本實等個人也捐款數萬元。1994年9月11日初步勘定的這個路遙紀念館館址,位于延安大學校園后山半坡,后來成為路遙墓園。當時參與勘址的6名人員由申沛昌帶領,成員除曹谷溪外,還包括延安大學黨委辦公室主任高才、基建處處長方占武、基建處副處長張興廣,以及當時擔任校報攝影與文字記者的本文作者。

1995年,在路遙逝世三周年前夕,他的骨灰還被保存在西安三兆公墓。為了讓路遙遺骨入土為安,在親友們的倡議和支持下,延安大學在前一年初步勘定的路遙紀念館館址修建了路遙墓,請中國作協黨組原副書記王巨才題寫了“路遙之墓”幾個大字。此前,經袁廣斌提示、曹谷溪建議、申沛昌確定,這座曾被當地群眾和早期延大師生非正式地稱作“南山峁”的無名山,被正式命名為“文匯山”。從此,每年都有很多中外文學愛好者登山憑吊路遙。2000年11月,在路遙逝世8周年之際,申沛昌先生大筆一揮,瀟灑地題寫了“文滙山”三個繁體大字,勒于山腰一塊半人多高的拇指狀石頭上。

2002年11月,路遙研究會依托延安大學成立,申沛昌擔任首任會長。路遙研究會先后編印了超過8期的會刊《路遙研究》,與延安大學有關領導和教師申沛昌、宋學成、馬一夫、厚夫、袁廣斌等共同出版了《路遙與延安大學》《路遙紀念集》《路遙研究資料匯編》《路遙再解讀》等書籍,舉辦了路遙逝世10周年、15周年、20周年、25周年紀念活動與學術研討,以及路遙誕辰70周年紀念座談會等。

另外,申沛昌還同清澗縣商定,由延安大學文學院、路遙研究會、清澗縣委宣傳部,聯合舉辦了面向全國的“路遙文學講習所”,通過參觀、旅游、講習三結合方式,請北京、西安、延安的知名作家、評論家授課,培養青年文學愛好者,傳承路遙的文學事業和路遙的精神。

談到自己的學生路遙,申沛昌自豪地說:“延安大學為路遙的成功成名提供了機會和平臺,付出了諸多的努力,做出了無私的奉獻,而路遙也為延安大學樹立了一面旗幟,爭得了巨大的榮耀,證明了延安的窯洞里不但能出馬列,也能出文豪;山溝里可以飛出金鳳凰,小學??梢耘囵B出大名人,路遙就是典范?!?h3>二、“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同窗友誼地久天長

路遙關注政治,關注社會,關注各種人物和校內外活動。大學時期是路遙人生道路的轉折時期,也是他在文學創作上洞察生活、豐富閱歷、積累情感的重要階段。他為《延安頌》編選稿件,參加全省文學創作會議,帶隊到外地開展教學實習和時事政治宣講,赴全國農業學大寨先進縣編選民歌,組織班級編排大型文藝節目“我們生活在楊家嶺”和《長征組歌》等。班級、學校和社會活動提高了路遙的組織能力、協調能力和溝通能力,使他在更廣闊的舞臺上認識了社會,也使他胸中的浩然之氣進一步養成,更使他的思想理論和文學創作水平得到了鍛煉與提高。

42年的人生中,路遙結識、交往了數不勝數的朋友,這些朋友在路遙成長、成熟、成才、成名、成家的各個階段,都發揮了巨大的、無法替代的作用。朋友如此之多,最主要的原因是路遙與人為善、對人真誠、辦事認真。除此之外,路遙的才華與榮譽、選擇與機遇、奮斗與追求,也是他吸納朋友、擁有朋友的重要原因。因為朋友,路遙的“路”,才并不總是“遙”。

1.? 才華出眾的同學

據路遙的大學同學王志強回憶:“1973年8月,剛剛接到錄取通知書不久,中文系七三級的同學們又接到了學校的電報:因有緊急任務,中文系學生提前報到。中文系只有我們一個班,30位同學,急匆匆地提前來到學校,領到的緊急任務便是選編詩集《延安頌》。報到后的我們,被老師直接領入圖書館、閱覽室,開始緊張地翻閱報紙、雜志,為編輯《延安頌》搜集整理資料。遲報到一周的王路遙,剛進校就同我們一道投入到資料搜集工作之中。我們翻江倒海地將校圖書館和閱覽室所收藏的解放前后的報刊,統統拿出來閱讀、搜集,凡是有歌頌延安、歌頌毛主席的詩詞都在被選的范圍。路遙很有眼光,他翻閱快、選擇準,除了篩選出名家作品外,他精選出的本土詩人曹谷溪的詩歌《書記的‘胃口》順利入選,同時受到師生的關注。

“1974年夏,復刊不久的《陜西文藝》因編輯人員短缺,決定借調路遙去做雜志的編輯工作,學校也很支持。一到編輯部,他就受到老編輯和領導的器重。他一邊工作,一邊創作,是年8月在渭北平原實地采訪后創作的長篇散文《銀花燦燦》發表于《陜西文藝》第五期,署名‘路遙;此后,他再次深入渭河水電站建筑工地,與建設大軍同吃同住同勞動,創作出第二篇散文《燈火閃閃》,發表于《陜西文藝》1975年第一期。作品的發表在我們班上引起了強烈震動,同學們爭相傳閱,紛紛要求征訂《陜西文藝》。在《陜西文藝》借調的半年時間里,我們班的班務工作由高其國同學協助黨支部書記張子剛代行,生活干事喬文英每月按時寄給路遙19.5元的助學金和生活費。1975年年初,路遙圓滿完成了編輯工作返回學校,繼續和我們一同上課。一天,我好奇地問他當編輯的感受,他習慣性地彈彈煙灰,顯示出自豪的樣子,微微一笑:‘我在編輯部半年的工作比咱在校三年都學得多!那里才是真正學習和鍛煉人的地方。”

路遙逝世18年后,同學陳行之在一篇紀念文章中寫道:“1974年,我到延安大學讀書的時候,聽說比我高一個年級的同學中有一個著名的人物。這個人著名因為兩個原因:其一,在眾多的中文系學生中,他是唯一把文學作品變為鉛字的人;其二,這個人曾經是延安地區延川縣一派群眾組織的頭頭,后來還當過延川縣革命委員會副主任。這自然會引起人們極大的好奇。這個人就是路遙?!碑敃r,在延安大學師生眼里,能將作品變為鉛字,簡直是了不得的大事,路遙理所當然地成為備受師生矚目的人物。

陳行之亦即陳澤順,當年他在陜西人民出版社工作期間,是《路遙文集》的責任編輯。他曾在《一個點燃精神之火的人》一文中寫道,1973年7月,《陜西文藝》發表了路遙的短篇小說《優勝紅旗》,這是他公開發表的第一篇小說。以這篇小說為標記,路遙向中國文壇走來了。這一年10月,路遙到西安,參加了《陜西文藝》編輯部召集的創作座談會。從這個時候開始,路遙有了接觸柳青、杜鵬程、王汶石等著名作家的機會,有幸得到他們的直接教誨。在這些老作家中,柳青的人格氣質和藝術風格,對路遙產生了決定性的影響。如果說路遙在延川縣在為創作做生活準備的話,他在延安大學的讀書生活,就是在為創作做理論和實踐的準備。這期間,路遙相繼發表了《姐姐》《雪中紅梅》《月夜》等一批出色的短篇小說,這些小說關注農村青年的人生際遇,寫出了他們的理想與社會現實的沖突。

在路遙上大學的年代,開展教學實習、參加社會實踐和參與社會工作,顯得尤為重要。王志強說:“1974年冬,中文系組織七三級同學赴銅川礦務局三里洞煤礦學工實習。實習期間,同學們為三里洞煤礦寫了很多宣傳報道稿件,三個星期里30多篇稿件被礦辦小報和廣播室采用。雖然稿件均署名為延安大學工農兵學員,但路遙、張子剛、張邊林、許衛、馮繼承等同學的稿件被采用最多?!?/p>

據路遙大學時期班上的黨組織負責人張子剛和同學王志強回憶,1974年初,中央發出一號文件,要求參考北京大學和清華大學選編的《林彪與孔孟之道》,開展批林和批孔。為了做好地方宣講工作,申沛昌、張子剛和班長路遙帶領中七三全體同學,于4月份前往延川、延長兩縣開展宣講并取得了成功。在宣講期間及宣講結束回校后,全班同學寫了好多詩歌,出了幾期詩歌墻報,在路遙的倡導下,大家還將這些詩歌里的42首選編成《批林批孔詩選——烈火熊熊》,打印裝訂,散發并郵寄給校內師生和全國一些高等院校。集子選取每位同學至少一首詩,少數寫得好的同學選了兩首。路遙親自寫了序,他的一首詩的題目是《爆破手》。為了使這本詩集有一定分量,路遙、許衛、白正明,后來還包括張子剛,合寫了一首題為《烈火熊熊》的壓卷長詩,由路遙主筆。寫那首長詩的時候,幾個人整整奮戰了一個通宵。盡管大家的眼睛都熬紅了,可心里卻很舒暢。由于路遙的帶動,全班同學寫了各種題材的詩歌,得到了路遙的熱情指點。

王志強說:“1975年秋,延大中文系七三級和七四級50多人去吳堡采風,搜吳堡新民歌。我們組六七個同學先行下到丁家灣公社大棗灣大隊,半個月后轉移到了毛主席東渡黃河的川口大隊。不久,路遙和張子剛來到川口,當天就和我們一起參加在黃河畔上的壘石造田勞動。路遙個子小勁大,背著百十斤重的大石頭穩步前行。傍晚,我們在一起聆聽給毛主席扳船的老艄公薛海玉老人講他給毛主席扳船的革命故事。那次采風是搜集民歌,但實際上我們也創作了大量民歌,署上農民的名字,編輯出版了《吳堡民歌選》。路遙不僅創作了不少民歌,他還和《陜西文藝》編輯部的李知、董墨共同創作完成了3萬字的訪問式散文《吳堡行》,刊發于《陜西文藝》1976年第一期,后來被北京外文出版社譯為英文,在英文版《中國文學》上登載。另一篇《黃河老水手》也發表于《陜西文藝》1976年第一期。”

張子剛說:“1975年上半年,我們全班同學外出開展寫作實習,30個人兵分兩路,一路南下去寶雞秦川機床廠,一路北上到榆林報社。南下的人比較多,由老師帶隊;北上的只有路遙、高其國、王雙全、白鳳武、白正明、師剛強和我7位同學,沒有老師帶隊。當時,榆林報社的同志熱情地接待了我們,并派專人給我們以具體指導。我們分小組去采訪,寫出初稿后回到報社,先由我們幾個人一塊兒進行討論,提出修改意見,分頭修改,然后再送交報社的編輯去審閱。我記得每次討論稿子的時候,路遙提出的意見都是比較中肯的,好多稿子是按照他提出的意見修改的。在實習期間,我們7位同學在《榆林報》上發表了幾十篇稿件?!蓖踔緩娬f:“回校后他們7人小組還排練了文藝節目匯報演出,以男聲小合唱形式演唱《游擊隊之歌》《大刀歌》《畢業歌》等革命歷史歌曲?!?/p>

張子剛回憶說:“路遙在體育活動方面,最愛打的是羽毛球,其他像籃球、排球、乒乓球什么的都不愛打。我們經常和他在一起打羽毛球,在校內打,‘開門辦學出去也打。路遙還是一個天真活潑的人。記得1975年上半年在榆林報社實習的時候,有一天,晚飯過后,我們幾個同學在報社的院子里活動時,路遙主動組織大家排成一行,帶領大家像孩子一般天真地唱起了《我愛北京天安門》等兒歌?!倍鴮τ诼愤b究竟喜愛哪些體育活動,王志強與張子剛的記憶則有所不同:“路遙喜愛籃球和足球,他和班上的男生經常在籃球場上打球。路遙個小人胖,彈跳力不強,但較靈活,三大步投籃很規范。他經常和北京知青里的男同學一塊踢足球并收聽國內外足球比賽的廣播轉播,很喜歡宋世雄老師的解說。”

比路遙低一個年級的中文系同學周喜存回憶:“路遙并不只是讀書,他愛好也很廣泛,和我也比較熟。在我的印象中,再沒遇到過抽煙那么兇的校友了,只要有煙就一直抽。我記得1975年冬,有一天我坐親戚的貨車從城里回學校,車上拉了一車的雞。晚上九點多,早沒有公交車了,我看見路遙站在馬路邊,抽著煙,穿著大衣。我就叫親戚停下車捎上路遙。那天駕駛室已經坐了我們三個人,我讓路遙進來擠一擠,路遙怎么都不進來,他把玻璃搖下來,手抓在車里面,人就在車外的腳踏板上站著,從東關一直站到學校,然后我們倆一起走回了宿舍。路遙愛打籃球,有一次中午正睡著覺呢,他就把我叫起來,到操場上打籃球,就我們兩個人,我上籃,他防我,或者我防守,他進攻。”另一位中七四同學樊高林說:“路遙不光對俄羅斯文學感興趣,對俄羅斯歌曲也很欣賞,愛哼俄羅斯民歌。上大學時我不懂俄羅斯歌曲,有一次問他哼的是什么,他說是蘇聯歌曲。他喜歡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但有時候記不住詞,只是覺得這個歌好聽。他也愛唱陜北民歌?!敝衅咚募壟瑢W曹國英也說:“我與路遙不是同班,也不是同級,但政治課經常在一塊兒上,他總是在政治課上寫他的東西,總是最后一個離開。我與他的交集主要是一起在教學樓前的樹下,老師拉手風琴,同學拉二胡,我們唱歌,有時也討論人生理想。在我眼中,路遙是一個豪爽的陜北男子,有啥說啥,毫無保留。路遙生活簡樸,愛吃羊肉、饸饹和洋芋擦擦。路遙經常有的一個動作是穿著筒子棉襖,裹著身體,筒著袖子。我那時在班里和年級中算比較小的,路遙經常叫我小曹。路遙還有一個性格特點,就是愛激動?!?/p>

王志強在回憶文章中寫道:“路遙的業余愛好廣泛,文藝、體育都有所愛……他推薦我進入校樂隊,吹笛子兼拉小提琴。最讓我難忘的是教路遙吹笛子。他來到我的宿舍和我拉話,聊到音樂,他說:‘我想跟你學樂器,就教我吹笛子吧!我現在還能吹些簡單的調調,復雜的我不會,顫音、吐音、變調都有難度,你教我。我說:‘你這家伙現在已經成了小有名氣的文學家了,還跟我學吹笛子干甚!他說:‘你不知道,我也喜歡音樂,最喜歡民歌、民樂這些我們民族的東西,這個你比我在行。你看我們中國人就是聰明,就用一根空心竹子,隨便鉆幾個眼兒,就吹得吱哇哇響,而且那么動聽。他停了停又說:‘你看咱們陜北的嗩吶,聲音厚重洪亮、粗獷豪放,結婚過事情沒有吹鼓手就不紅火、沒氣氛。我說:‘就是嘛,你看西洋樂器里的長笛、短笛,就是根據中國的竹笛原理而用銅管仿制的,小號、長號、圓號等管樂器都是根據我們的嗩吶原理加工制作的。古文里說的絲竹就指現在所說的弦樂和管樂,都是中國的發明。他又說:‘對的哩,我看交響樂團里演奏的樂器,多數是來自我們民族的東西。他說他還喜歡交響樂,并連連點出世界音樂大師的名字。我說:‘那你能當我的音樂老師了,你還要我教你吹笛子?他說:‘理論上一知半解,實踐上離你差遠了!我想學一門樂器,業余娛樂,有利于健康。小提琴太難,吹笛子我有基礎……于是我將校樂隊發給我的較高級的12支套笛遞給他一支,當起了他的老師。

“路遙的學習時間安排得很緊,白天上課,晚上看書寫作,他總是在晚飯后練習一會兒吹奏,有時還要我做示范。他很有悟性,運氣均勻,指法能跟上節奏,一曲慢板的啟蒙調《東方紅》吹得很流暢。我又教他‘吐音,給了他一本《笛子吹奏法》讓他參考。路遙學習很投入,不時地向我請教,進步很快,信天游吹得有聲有色。半年后,他把書交給我說:‘志強,我不能跟你學了,笛子這么簡單的樂器還那么復雜,有那么深的學問,我是學不好了,會吹個調調就行了,我不為演出為消遣。后來很少聽到他的笛子聲,倒是常能聽到他走路時哼著的陜北小調,他哼得最多的是《上河里的鴨子下河里的鵝》。電影《人生》一上演,我就聽到了我非常熟悉、路遙非常喜歡的這支曲子,它正是貫穿于《人生》全劇的主旋律,歌名被路遙改為《叫一聲哥哥你快回來》。”

董培華說:“1974年元旦,路遙組織自編自演文藝節目——《我們生活在楊家嶺》組歌,找延安師范學校音樂教師丁永光譜曲,到姚店延安鋼廠借工人的工作服,先后兩次派我去延安軍分區大砭溝部隊駐地借軍服30套,在學校元旦文藝晚會上進行了演出,受到普遍贊譽……路遙給人的感覺是和凡人不搭話,難以接近。其實并非如此,只要你和他談論文學話題,他就像裝滿了水的瓶子往外倒一樣,滔滔不絕。有一次,我和路遙談到中文系的專業時,他說中文系全稱‘中國語言文學系',涵蓋內容確實較廣,它是綜合性的,包括語言、藝術、文學創作。文學創作是一項巨大而艱苦的系統工程,要想在文學上獲得成功,就必須按文學的發展規律循序漸進,不斷提高自己,精讀世界古今中外各個時期各種體裁的代表作,充實自己的頭腦。要學習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精神,理論要與實踐相結合,多學習,多觀察,了解體驗群眾生活,哪怕一個群體、一個人、一件事、一個動作或者一句話都要注意觀察,細細品味,把它記下來,有時候就會產生一種靈感。你不了解群眾生活,不掌握素材,腦子里一片空白,怎么寫?”

王志強說:“1988年建校50周年慶典結束后,同學們參觀了我們當年的宿舍。得知就在他們宿舍里住過的學長路遙來了,學弟們熱烈鼓掌并紛紛拿出自己的筆記本和路遙所著的《人生》,要他簽字,簽畢后與我們合影留念。我們陪著路遙,第一次享受到了作為名人同學的榮耀,心情很激動……夜晚,大雨傾盆,慶祝晚會被迫中斷,我們就和路遙在中文系辦公樓上打牌。其間,幾位學生聞訊趕來,拿出筆記本要路遙簽字,路遙不假思索,在幾個筆記本上題了同樣的字:‘有耕耘,就有收獲!路遙。88年9月22日?!?/p>

2.? 刻苦上進的同學

張子剛描述道:“路遙讀書是分秒必爭的,每天晚上都讀到很晚才睡覺,有時候一邊吃飯還一邊讀書。有一次我和包括他在內的幾位同學去西安收集詩集《延安頌》的編寫資料,在銅川到西安的火車上,他一直在讀書,直到火車進站……路遙特別注重體驗生活。記得有一個學期我們到吳堡縣的川口采集民歌,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我們去黃河邊散步,看到黃河邊有一隊纖夫拉著船逆流而上,路遙就主動去幫纖夫拉纖,拉了好長一段路程,有意識地去感受和體驗纖夫拉纖的艱辛?!?/p>

同班同學王雙全在《我們的班長》一文中回憶:“路遙的床頭經常放著兩本書,一本是艾思奇的哲學名著《辯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一本是柳青的《創業史》(第一卷)。他把這兩本書啃得爛熟,不知翻了多少遍,還說他可以全部將它們背出來。我曾和他開玩笑說:‘你是不是要在那兩本書里掏出金來?他笑著說:‘金子倒沒有,哲理卻不少呀!在黨員生活會上,他總是侃侃而談,見解精辟獨到,令大家折服?!蓖蹼p全在接受采訪時說:“我和路遙在同班三年期間,關系是相當密切的……我們經常聊關于社會的話題。路遙勞動的時候比較賣力,他經常說我們干快一點,早點回去還能看一會兒書。1975年4月份,我和路遙在延安報社實習,有一次到黃陵縣采訪北京第五醫療隊赴延的情況。在一周的采訪過程中,我和路遙住一個宿舍,每天晚上都會聊聊天。他熱愛祖國,熱愛黨,謳歌偉大領袖,緊跟時代腳步,愿意用自己的勞動成果回報黨、回報人民和自己的父母?!?/p>

王志強回憶道:“路遙對理論課的學習很認真,是非常尊重老師的學生。大二以后,他的人際交往和社會活動很頻繁,活動圈子不僅是文化界、文學界,而且有北京知青和政界領導,他還給我們講過孫立哲為農民看病的故事。盡管社會活動多,但對他喜愛的專業課卻很少缺漏。為了便于學習討論,我們班劃分了3個學習小組,我和路遙同在第二組,許衛同學是組長。組織討論時,路遙的發言大膽、謙虛、準確,討論起來有理有據;不僅是文學課,政治課、哲學課他都很清楚,這讓其他同學刮目相看;《矛盾論》《實踐論》他學得很深,而且能理論聯系實際,以自己的生活事例闡明觀點?!?/p>

同學劉國芳說:“他那時候愛收集農村的方言土語,有一次閑聊時我說了一句‘清澗的石板瓦窯堡的碳,綏德的婆姨米脂的漢,路遙興奮地說,‘哎呀,這話說得好。”同學劉茂芳也說:“路遙為文學創作傾注了很多心血,包括平時閑聊或者開玩笑,他創作的弦都繃得緊緊的,隨時隨地積累創作素材,收集創作需要的東西?!?/p>

課外活動路遙也參加,但很有節制,無論是玩撲克牌、打羽毛球還是打籃球,只是玩上二三十分鐘或者更短一會就不玩了。比如打籃球,他不考慮時間到了沒到,也不管場上人員的多少,只要想起了什么事,把球一扔轉身就走了。午休時,他有時候會猛然坐起來,拿起筆就寫,寫一會兒又躺下。在他的床頭或小木柜里,經常放著書、紙、筆和筆記本。晚上他怕影響其他同學休息,從教室回米很晚,有時剛睡下又突然坐起來穿上衣服,拿起紙筆就去了教室。

董培華說:“上大學前,路遙寫詩歌(包括信天游)、散文較多,小說只是偶爾寫一點。當他流露出要寫長篇小說時,文藝圈里有人說:‘路遙就不是寫小說的料,刺疼了路遙,傷了他的自尊心,路遙曾說他‘聽后很生氣。流言蜚語并沒有打擊路遙的積極性,反而激勵了路遙寫小說的堅定信念。路遙以此為動力,下定了決心:‘說我不是寫小說的料,范進五十多歲中了舉人,尹樞七十一歲考上了狀元,我就不信,我一定要寫,而且還要寫好……宿舍離飯堂有一段距離,大約二三百米遠,到吃飯時間向飯堂走或者買飯排隊時,路遙總是低著頭思考問題,一手端著碗,一手拿著筷子,用筷子不緊不慢地敲著碗,其他同學有說有笑,有時同學向路遙問話,他只是禮節性地回應幾句,又低下頭。一開始同學們還不大習慣,后來就慢慢地習以為常了。”

根據同班同學董培華在《路遙的大學生活》一文中的記敘,路遙的原名叫王衛國,進校時許多同學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都以路遙相稱,時間長了,筆名路遙自然就成了他的名字。路遙不閑聊、不貪玩、不閑逛,上課時有目的、有重點地選學課程,輕易不逃課,對感興趣的課聽得十分認真,做筆記也很仔細;遇到不愛聽的課,就低著頭拔胡子,刺激神經,拔下來又在嘴唇上扎一下,說涼涼的很爽,要么他就趴在桌子上寫作,寫錯了就把紙揉成團塞進桌斗。有時,一堂課或一個上午,不光把自己的桌斗都塞滿,連同桌的桌斗也塞得滿滿的,被同學戲稱為“團長”先生。自習時,路遙是學校閱覽室和圖書館的常客。按照借書制度,圖書館可以向每個學生借一兩本書,但對中文系學生特別寬松,對中七三學生尤為照顧,因為中文系教師包永新和政教系教師仵學元的愛人都在圖書館工作。圖書館工作人員看到路遙酷愛學習,更是分外關照。圖書館書庫規定“非工作人員不得入內”,但卻允許路遙入庫翻閱任何一種資料,包括禁書,還可以借閱更多的圖書與資料,并帶回宿舍。

同學徐來見也在《熾烈年華展雄才》一文中寫道:“講義發下來了,我給他放進抽屜,他不僅不整理不閱讀,急用時,抓出來捏成一團,就進了廁所。”

同學劉平安說:“他看書經常看到半夜。那時候電燈的開關還是拽繩的,熄燈后他就拿個手電筒,把被子撐起來用手電在被子里照著看書。第二天上午睡起來洗過臉,就把高其國的自行車推上到城里吃飯去了。城里當時只有延河飯店賣粉湯、饸饹、饃饃,舉牌牌賣呢。高其國那個自行車,有個腳踏板都掉了。路遙煙癮很大,有時抽煙一根接一根。有一次上現代文學課,他抽完一根煙,就在桌斗里把火往熄按,想用胸脯遮擋,但煙還是從側面飄出來了。代課的張老師就從講臺上走下來說,‘不要把衣服燒著了,大家就都笑了。他愛拿圓珠筆寫字,兩根圓珠筆一反一正用膠布纏起來寫,寫東西時愛揪胡茬,手稿都撂在桌斗里?!?/p>

中文系七四級同學雷景發,在《于細微處知未來——我記憶中的路遙》一文中,毫不掩飾他對路遙的欽佩之情:“1974年秋,入校時間不長,我便被七三級的一位男同學深深地吸引住了。他,個頭不高,敦敦實實,虎頭虎腦,衣著樸素簡單,平時似乎不修邊幅,滿臉絡腮胡茬黑乎乎的,渾身透出陜北小伙特有的虎勁,走起路來低著頭,仿佛心有所思。總見他在左手食指和中指間夾著一支香煙,還時不時地吸上一兩口。他,一意前行,目不斜視,旁若無人,總是低著頭走路。隨著時日的流逝,我對他的了解越來越多,印象越來越深。上課了,他不慌不忙,不緊不慢地在隊伍中間低頭走進教室;上廁所,也是低頭去低頭回,仿佛還在思索著什么;到飯廳,仍舊低頭走路,從未見過他有著急的樣子。出入宿舍,他依然是老樣子。在圖書館、閱覽室,我也會常??吹剿鞘煜さ纳碛?,不是在閱覽室低頭記錄著什么,就是從圖書館抱著厚厚一摞子圖書,低頭往回走……我們是一窯之隔的近鄰,見面多了,接觸頻繁了,就了解豐富了,印象深刻了。王路遙——好名字!記得有一次我們到地區文化館訪問創作室的白龍同志,從他口中得知路遙常常跟人合作,已經陸續發表了數量不小的散文、詩歌,偶爾也會有短篇小說和小小說,也算是文藝圈內小有名氣的人了。我禁不住內心激動,對他產生了敬佩之意。有一次班長讓我們晚自習在教室里聽路遙談‘素材與積累,我早早地來到教室,在自己的座位上做好聽講的準備。他不很健談,但講得是如此得通俗易懂,那么得深入淺出,簡直聽得我入迷了。我五體投地,心悅誠服,激動不已,感慨萬千?;叵肫鹞覀円延械乃娝?,我怎么也按捺不住了,我悄悄地握起手中的筆。此后,我的名字也就常常出現在班級的墻報、專欄上了。

“我們那排窯洞宿舍前面有塊土質的籃球場,球場前面有片不小的楊樹林,楊樹已有小碗粗細了,樹林西邊有好幾棵臉盆粗細的柳樹,我記得特別清楚,從北往南數第三棵柳樹,是棵歪脖子樹。樹林不算小,在靠南的林中竟然夾雜著四五棵大碗口粗細的核桃樹,這可是我們的秘密去處,因為知道的人少之又少,甚至根本沒人會去那里。每當到了夏秋之季,樹上就會掛滿繁碩的核桃,樹枝也會被壓得很低很低。在這里既能消遣納涼,又能吃到可口的家鄉美味,真可謂一舉兩得。每年一進入陰歷六月中旬,這兒便成了我們宿舍同伴的樂園了,我和蔡建平等人就會成為這里的???。午飯后,趁著同學們休息的時間,我們幾個就會悄悄地來到這里,吃著核桃,諞著閑傳,談著理想,快樂極了。我們每次回去,總會時不時地遇到路遙,起初我們只是禮節性地點點頭,擦肩而過,后來我就留心了,并且做了細致的觀察。他要么和我們前后腳走向那里,要么先我們一步到達,早早地坐在那里。他總是肩挎‘紅軍不怕遠征難的小黃包,里面裝著沉重的書籍,左手也抱幾本書,右手拿盒香煙。他嘴角叼煙,不緊不慢地來到那棵歪脖子柳樹下,從書包中掏出圖書、筆和筆記本,連同手中的書和煙先放在地上,再將書包鋪在樹下,就勢坐上去,依靠在傾斜的柳樹樹身上,猶如靠在了椅子的靠背上那樣自然、順暢。接下來,他不是木訥地吸煙、低頭沉思,就是低下頭,手握筆桿,一刻不停地在筆記本上寫著什么。偶爾,他也會停下筆來,打開書看上一會,然后又埋頭在筆記本上寫著寫著。只要開春天氣熱了,這位歪脖子樹下的??途蜁缂s而至,從不缺席,星期天也很少例外。我發現,他常常靜靜地坐在那兒一動不動,低頭出神般地注視著眼前,一坐就是好長一段時間,但煙卻少不了要抽的。偶爾,他也會悠閑地吐上幾個煙圈,然后再狠狠地吸上幾口。有時,他會下意識地在下巴的剛勁胡茬處揪著、揪著,仿佛還會做出將揪下的胡茬放在嘴邊吹落的舉動,然后接著又去揪著、揪著。這會給人一種百思不得其解但卻又仿佛心有所悟的感覺。這是個奇人,是個怪人,是個值得我反復琢磨的人,我常常在心底這么地想著、想著。我記得非常清晰,時間一長,柳樹下他坐過的地方,竟也留下兩個清晰的屁股蛋印痕。他就是那么執著,他就是那么入迷,如醉如癡,讓人不得不佩服?!?/p>

在中七四同學何登亮的印象中,路遙不怕苦不怕累。那時候,學校經常在農忙季節組織師生幫助臨近的生產隊勞動,中文系就參加過莫家灣植樹造林、棗園收麥子等。收麥子時生產隊管飯吃。雖說夏天收麥子又熱又累,很辛苦,但對農村出身的學員來說算不了什么,起碼能吃饅頭、吃大燴菜或水蘿卜涼菜、喝紅豆稀飯,能落個飯飽肚圓。這在學校是給不了的,所以心里還是蠻高興的。更重要的是還能省兩斤飯票。路遙在割麥子時有一股蠻勁。平地上的麥子長得有半人高,路遙總是低頭彎腰,用力揮著鐮刀。他不是一手抓麥一手割,而是整個左胳膊一揮一個圓圈,用左膝蓋一頂,當鐮刀過后,就是一簇麥子到手,三下五除二,一捆麥子割完。然后他挺起腰,右手擦擦汗又一頭鉆進麥海里不顧一切地割起來。他的這一舉動,不僅表現出一個工農兵學員的本色和吃苦耐勞的精神,更重要的是說明他無論干什么,都有一股鉆勁、認真勁,是一個能打能拼、做事一定要做成做好、干出大事業的人。

3.? 稟賦不凡的同學

路遙在《早晨從中午開始》的第九節里寫道:“在大學里時,我除過在歐洲文學史、俄國文學史和中國文學史的指導下較系統地閱讀中外各個歷史時期的名著外,就是鉆進閱覽室,將中國建國以來的幾乎全部重要文學雜志,從創刊號一直翻閱到文革開始后的終刊號,閱讀完這些雜志,實際上也就等于檢閱了1949年以后中國文學的基本面貌、主要成就及其代表性作品?!?/p>

路遙的大學同班同學高其國說:“人人都有理想、夢想,但能不能達到理想、夢想,差別就在于達到理想和夢想的措施上。我與路遙相處20年,我特別驚異于路遙達到目的措施,是那么的精準,那么的恰到好處,那么的簡單明了,那么的好操作,那么的舉重若輕。老實說這種實踐的智慧才能,不是靠讀書學習就能獲得的,他是個別人的一種特殊稟賦。路遙成長為一個英雄人物,越過一個又一個的坎,跟他接觸的人里面有很多是高層次的人關系很大。他交接的人物大都是一把手,都是有實權的人?!薄按蠹s在畢業離校后不久,路遙到單位來找我,手里拿著至少十幾本的一套《陜西文藝》說,你把這給我保存一下,我過些時候來取,不要給別人看得丟了,我費了很大的勁才找齊了,包括我丟了的創刊號。我看他這么重視,當面就鎖進我的柜子里。路遙是個忙人,他渾身帶著一身的事,這時候是他畢業以后的安排問題,雖然大體上有眉目了,但還沒有成為現實。路遙是一個最識時務、最善于把握時機的聰明人,但他又是一個腳踏實地、不打無準備和無把握之仗的人,干什么就務什么。他要進入陜西文藝界,他要掌握陜西文藝界的創作狀況,沒有比《陜西文藝》更直接、更全面、更重要的資料了。路遙總能找到對自己最重要的東西和關系。”在榆林實習期間,路遙曾一個人前往榆林以北200公里之外的成吉思汗陵。站在這位世界史上杰出的政治家、軍事家陵前,路遙對這位蒙古帝國可汗的傳奇壯舉欽佩不已?;氐接芰趾螅愤b激動地對高其國說,今后,我要寫一部小說——《成吉思汗》。

張子剛說:“我看他平時像專門學習柳青,有點兒想趕上柳青、超過柳青的意味?!?/p>

同學許衛說:“路遙特別崇拜柳青,大段地背柳青的作品,張嘴就來,影響得我們班同學都看《創業史》,也把書中精彩的段落摘抄在筆記本里。他是一個話少、做事實、行重于言的人,所以他的寫作風格實際上體現了他的為人風格,也是他的性格,所以他走的也是一條艱難的創作之路。”

據同學董培華回憶,路遙從學生時代就有著清醒的政治頭腦和較強的組織能力,做事有宏觀運籌,能顧全大局。進入大學初期,路遙不是班干部,因編輯詩集《延安頌》等活動表現突出,有同學提議讓路遙當班長。他說:“系上已經指定了班長,我即使不當班長,照樣可以協助班干部工作。平白無故將班長換下來,有損同學的自尊心。”可是讓路遙當班長的提議得到了全班同學的一致贊同,最后經系上批準,不到一學期路遙就被選成了班長。他當班長后,班上發生了很大變化。對一些重大而敏感的政治原則問題,如“教育路線回潮”等問題,路遙召集班上的黨員干部研究,大膽地提出自己的看法,把握正確的政治方向。同時,他不僅自己埋頭學習,還積極帶頭,組織全班同學寫詩歌和學習體會等。路遙通過種種辦法,極大地調動了同學們的詩歌創作積極性,使全班形成了閱讀、寫作的學習風氣,提高了同學們的寫作能力。

與路遙住在同一宿舍的高其國愛看《水滸傳》《西游記》《三國演義》《紅樓夢》等連環畫,路遙說:“其國這個方法很好,可以省好多時間。多讀書,讀好書,勤動手,對我們將來走向社會有好處。但要有側重點,三年的時間短暫,要把專業學精學通是不可能的。但在寫作方面,采訪搜集素材上、邏輯思維上還是要重視一點,不讀書或者少讀書就很難寫出好文章。要多看世界名著,哲學、辯證唯物主義,以后都能用得上。寫作首先要從詩歌入手,因為寫詩可以激發想象力,鍛煉思維能力,開闊視野,而且詩歌長短不受限制,很靈活;然后再寫散文,因為寫散文能打好文字功底,散文文體內涵很深,但很有節奏感,像俄語讀起來就很有節奏感?!甭愤b說得津津有味,而且說著說著就講起了俄語。董培華雖然對文學創作和俄語不懂,但對路遙說的道理很贊同,因為俄語聽起來的確節奏很明顯,很好聽。路遙說:“我們這個中文專業雖然包括的內容很多,但你要像了解詩歌和俄語的節奏感一樣,從中掌握它的特點規律,選學你所要的東西。但多學點沒有壞處。”

董培華說,路遙的星期天也很忙。別的同學上街、看書或者洗衣服,而路遙有時連早飯都不吃就去到城里、文化館、報社找文學創作愛好者和知名人士交流,常常回來很晚,從不坐車。那時,延河上還沒有王家坪大橋,都是蹚水過河,夏季河水不深,只能達到膝蓋,也不涼。有一次,路遙從城里返校時,天色已經很晚,他從延安中學向對岸的王家坪走,要綰起褲腿蹚河而過。河床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石頭,非常墊腳,當路遙穿著塑料涼鞋過河時,沒想到被石頭掛掉了一只涼鞋,他就彎下腰在河里摸著找。延安革命紀念館的值班人員以為路遙是壞人,打著手電下到河邊喊叫。但當弄清原因后,值班人員也綰起褲腿,下到河里幫著路遙找鞋。

董培華還回憶道,上大學時,路遙通過谷溪、曉雷的介紹,認識了甘泉縣文化館館長張弢。路遙大學畢業后,張弢升為甘泉縣文化局局長,路遙到甘泉縣找張弢時結識了一批人。有一次,在甘泉縣道鎮鄉黨委書記高應才的陪同下,路遙到清泉溝體驗生活,看見一個年輕小媳婦圪蹴在鹼畔上刷牙,路遙對這一情景很感興趣,常常念叨此事,后來把這一細節寫進了《人生》(但據同學白正明回憶,農村女人刷牙的情景,路遙在上大學時就寫到了——作者注)。路遙在甘泉縣創作《人生》和《平凡的世界》第三部時,當時的甘泉縣委領導對路遙的創作非常重視,要求縣委宣傳部、縣文化局配合路遙,并指示要把政府招待所的套間免費提供給路遙搞創作。這套客房,當時是甘泉縣僅有的最高規格客房,石窯結構,兩孔相連,是專供地區和上級領導檢查工作時的接待房。路遙入住后,縣委還讓宣傳部安排專門人員每天給路遙送《人民日報》《陜西日報》和《延安報》各一份,同時要求縣招待所安排專人送飯、送水等,搞好服務工作。

4.? 簡樸獨特的同學

張子剛說:“路遙在大學期間生活很簡樸,無論是穿衣還是吃飯,都不怎么講究。臨畢業的那個學期,就是1976年的上半年,我們的學習不怎么緊張。一次,高其國從家里帶來半袋面粉。我們便和路遙三個人一起開起了小灶,由我扮‘廚師的角色。我們每天中午吃一頓揪面片。那時候雖然沒有多少調味品和好的菜肴,但是我們都吃得很香、很開心。

“路遙的煙癮比較大,特別是當他寫東西的時候,一根接一根不停地抽。間或有這樣的情況:當他身上帶的煙抽光了而又煙癮大發的時候,就來向我要煙抽。我那時候經濟上比他還要困難,基本上不抽煙,可是我的箱子里經常放著一兩盒價值幾毛錢的煙,那是為了應付突然而來的客人而準備的。他來要煙,我就給他抽上一兩支,讓他過過煙癮。

“路遙比較深沉,善于動腦筋思考問題,閑坐的時候好像腦子里老想著什么事情。他有一個習慣性動作,就是在思考問題的時候,老是用兩個指頭揪一下胡茬,放在嘴邊一吹,如此反復不止?!?/p>

根據張子剛的解釋,路遙并不是拔下胡茬,而是對著沒拔下胡茬的手指空吹一下(這與前文雷景發等同學的回憶有所不同——作者注)。

高其國說:“在我的印象里,路遙的生活不很規律,有游俠的一面。就拿大學集體生活中的作息時間和地點來說,他不循規蹈矩、按部就班。他一般睡得較晚,起得較遲,還有打呼嚕的毛病,常有夜不歸宿的情況。特別是在節假日,愛和他熟悉的人長談,時間晚了,只要有個睡的地方就行,隨遇而安,毫不講究,倒頭就睡得很實,不一會就打鼾。路遙的鼾聲雖然響動不小,但比較勻稱,起先睡覺比較淺的舍友還受些影響,后來就習慣了,加之他一般開始睡覺的時候,其他人都睡實了,所以對其他人的影響也不大。在校時,他有時不在自己宿舍睡,而是在其他宿舍,外系熟人的宿舍里也睡。在我的印象中,路遙睡覺的時間比較短,但只要醒過來,就很精神,從來沒有看見過他睡眠不足、萎靡不振的樣子。

“路遙在領導能力上和文學創作上像個英雄,但生活能力卻很差……路遙胃口好、不挑食,粗糧細糧、肉菜素菜都能行,從來沒聽說過他對飯食的議論,說他特別愛吃什么、不愛吃什么,從不挑剔飯淡了、咸了,好像他對吃飯毫不在意,只是因為餓了才要吃飯。記得大學放假期間,有時我們幾個同學自己做飯吃,每當這時,子剛是主要的干活人,和面、炒菜;我打下手,提水、生火、掃地;路遙坐在一邊想心事、拔胡子,飯熟了也不管做得好不好,吃飽了碗也不洗就走了……路遙很窮,但他好像對錢麻木不仁,沒感情,我沒見他身上帶什么錢,也沒見他有多珍惜錢,錢對于路遙來說就和飯票、糧票、車票一樣,只在用的時候有價值,用過了就完事……路遙一生多次為錢所困,但錢還是未成為路遙的追求目標。路遙在穿戴上也不講究,甚至有些不修邊幅。雖然上大學前,路遙已經有了對象林達,林達出身于知識分子、干部家庭,經濟情況也好,路遙的衣服都是由林達操辦的,質量不錯,款式顏色也很講究,大小肥瘦也很合體,但路遙坐臥行走的生活方式很隨便,他從來不說哪件衣服好、哪件衣服不好,他愛穿什么、不愛穿什么,他感到熱的時候就把外衣脫下米,順領子一提,搭在肩膀上,走路時也掉不下來,很老練,像個農民、工人、運動員的樣子,回到宿舍也是隨便往床上一扔了事,不疊整齊,也不掛起來,亂作一團?!?/p>

女同學喬文英說:“王路遙進校時很樸實、很土,跟女生話更少,但他點子多。他很少和我們開玩笑,但是有一天他對我說,喬老爺幫我辦點事兒,我說什么事啊,他說幫我把衣服補補——他不是常讀書創作嘛,右胳膊那塊兒都磨破了?!?/p>

王志強說:“有一次,校學生會生活部部長王雙全從食堂買回一顆豬頭,用我們宿舍的水桶在火爐子上煮著吃,路遙和我們一起吃得很香。遇上過節,路遙就買來幾毛錢一斤的散裝酒,白正明從家里拿來香腸,和宿舍里的同學一起喝酒。延安城里的小東門食堂,是我們上大學時經常改善伙食的地方。每逢星期天,同學們就三三兩兩結伴去解饞,排隊買八分錢一碗的素白面和一毛五分錢一碗的肉臊子白面。路遙愛吃白面,經常和我們一起去。”

同學劉茂芳說:“上學期間,路遙的社會活動是很多的,有一次要去外邊參加一個研討性的活動,走之前他就把班上同學都召集起來,讓大家談一談看對當前的文藝創作有些什么看法,或者是有些什么建議,或者有些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有些什么困惑。當時大家就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好多。其中許衛說她有個問題想提出來,問路遙能不能帶上去。路遙說什么問題?許衛說以后文學作品里面還能不能反映婚姻家庭生活?結果路遙說,這還像是個問題。路遙每做一件事,都要做到最好,他既然參加這個活動,就要帶上有價值的東西,要給參加會議的人提出一些有啟迪的東西,他也要在里面汲取一些東西?!?/p>

5.? 盡職盡責的同學

王志強在《路遙的大學生活》一文中寫道:“遲報到一周的路遙,剛進校就同我們一道投入到資料搜集工作之中。二十多天的選編工作結束后,開始了正常學科課程的學習……進校之初,我們的班干部由班主任臨時指定。兩個月之后,班上進行了正式選舉,路遙全票當選為班長?!?/p>

談到剛剛入學并選編《延安頌》那段日子,同學許衛回憶說:“我們幾個女生比較統一,來得比較早,7月下旬就到校做這件事情了,有的同學9月份才來學校,王路遙就來得特別晚。當時座位也不多了,他就坐在我前面了。他挺愿意跟大家接近的,但平時話不多。他和北京知青談戀愛,所以跟北京知青還愛說一點。私下里,他也是很幽默的,會講一些小故事。有時候他也會串門到女生宿舍這邊。他當班長以后很有作為,這個主意那個主意,多得很,老是搞些大的活動,搞得很好,他的能力呀、才華呀都是非常好的。寫《我們生活在楊家嶺》時,因為都是工農兵學員,就按工、農、兵分角色寫不同的朗誦內容,都是經過幾次改稿才定下來的……主要是路遙在執筆起草?!?/p>

王志強回憶說:“1974年全國開始教育整頓,班長路遙作出計劃,邀請部分文學名家陸續在班上開講座,以提高同學們的學習興趣和寫作水平。他邀請的第一位老師是延安的詩人曹谷溪。此后,他在延安陸續請來了白龍、梅紹靜、曉雷、李天芳、韓起祥等,分別講授詩歌、散文和曲藝創作。他還從西安請來陳忠實、董墨、李知等老師,分別講授新聞、散文和小說創作……講座是在兩年內分期進行的。在那樣一個特殊年代,能在自己的教室里聆聽那么多名家、名師的講課,如果沒有路遙的組織和邀請,是根本不可能的。”

張子剛說:“路遙上大學期間,對班集體工作非常熱心,也非常認真負責。記得進校的第一個學期末,也就是1974年元旦,全校要進行歌詠比賽。當時,演唱什么我們心中沒底。路遙提出由我們班自己編寫組歌進行演唱。他的提議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同意,最后確定組歌的題目是《我們生活在楊家嶺》。歌詞是路遙、許衛、白正明和我四個人分工寫的,最后由路遙統一修改定稿。組歌由《我們生活在楊家嶺》《抗大的旗幟永鮮紅》《延水朗朗星滿天》《批林批孔當闖將》和《青春的火焰多燦爛》五首歌組成,全班同學進行了精心排練。為達到演出效果,路遙通過關系從位于姚店的延安鋼廠借來工人服裝,從延安軍分區借來軍裝。這次演出,指揮是白正明,領唱是我,朗誦是許衛和張邊林。演出的效果非常好,受到全校師生的交口稱贊。”據參加創作的許衛回憶:“有一次,路遙整整一夜沒睡覺,大家都陪著他。他在那兒不停地寫,我們在一邊幫著抄寫、整理。有時他停下來抽煙,和我們說笑一會兒就繼續寫?!?/p>

王志強說,1974年迎新年文藝晚會是延大在文革中恢復招生后的第一次大型活動,演出被看作是一項嚴肅的政治任務。大家分頭找到歌頌延安、歌頌毛主席的幾首獨唱和小合唱歌曲,刻印出來后準備教唱。然而,女聲獨唱和領唱沒人敢承擔。情急之下,敢作敢為的路遙毅然作出決定:“自己創作歌曲,全班同學集體演唱?!毖莩M行了40分鐘,效果很好。當時擔任朗誦的許衛同學是北京知青,普通話很棒。中七三在元旦文藝晚會上的成功演出轟動了全校,得到了校黨委的表揚。校園內一提中文系,必提路遙,路遙似乎成了中文系的一張名片。

根據張子剛和王志強的回憶,1976年元旦前夕,學?;I備文藝晚會,要求各系準備節目,中文系責成中七三負責。路遙精心策劃組織,成立了中文系師生120人共同參與的《長征組歌》合唱團。經過一周的認真排練,全系三個年級的學生和幾位有特長的老師,身著整齊的解放軍服參加了演出,場面十分壯觀。演出由劉育林老師擔任指揮,許衛和陳澤順擔任朗誦,于瑞文老師和張子剛擔任領唱。合唱再次轟動了全校,展示了路遙的領導和組織才能,擴大了路遙的校園知名度。

王志強說:“畢業分別前夕,在路遙和班干部的精心策劃與組織下,我們班在教室里舉行了別開生面的畢業聯歡活動。我們將課桌擺放成四方形,同學們圍坐四周,以唱歌、說笑話、講故事、朗誦、口技等形式,輪流演出節目。我們用班費買了幾斤散裝酒,大碗喝酒;王雙全同學在學生食堂炒了幾個菜,用大笸籮抬進教室,擺上課桌。同學們邊出節目邊吃菜喝酒,最后同時舉杯,路遙宣布:‘為全班同學勝利畢業干杯!隨后,發放了畢業分配派遣證、通訊錄和畢業紀念品,即每人一個不帶蓋的大茶缸。茶缸上原計劃印制‘延大中文系七三級畢業留念的字樣,但因時間緊,沒來得及印刷。”

6.? 誠摯友愛的同學

高其國說:“三年大學期間,我與路遙聯系比較多,除學習在一個教室外,還住在一個宿舍,‘開門辦學和下鄉下廠有時也在一起,幾次實習也在一起……我比路遙大六七歲,我上大學時,已經有了工作、家室、孩子,雖然工資不高,30來元,但比路遙和其他同學強多了,加之我是在學校所在城市的新聞單位里,所以想了解延安情況的同學就愛和我交談,路遙就是其中的一個。路遙初入學時,我們學習方面談得多,到后來,因為他與北京知青有交往,所以能得到很多消息。路遙很關心政治,但不輕易傳播小道消息,有時偶爾和我談起,探討這些消息的真偽。由于我原來所在的單位是延安報社印刷廠,也有一些來自新聞界的小道消息,我也和路遙交談,我們是有點‘運動經驗的人,談過以后就此不再擴散,等待歷史的驗證。

“我們在一個班上之所以能很好地相處這么長時間,是因為路遙對人誠懇,又比較簡樸。無論是比他大的還是比他小的,他都很照顧,所以同學之間關系處得比較好。他在陜北能夠成名,除了他的個人奮斗精神之外,包括他的家人和朋友,樂于無私地奉獻和幫助路遙,這是一個很大的特點。他交朋友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他待人很誠懇,別人總是很樂意幫他辦事,不求回報,幫了以后覺得很舒坦。路遙對人誠懇,是他人格魅力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他短暫的一生中,坎坷重重,步步驚心,但都能化險為夷,成為他繼續奔向目標的支點和動力,與那么多人在明里暗里無怨無悔地支持他、幫助他分不開。而大家之所以愿意幫助他,除了他精明強干、敢作敢當的英雄本色與陜北人崇拜英雄、學習英雄、支持英雄的文化基因特質相契合外,具體到他個人,他待人真誠是很重要的原因。年長的人把他當一個有出息的好孩子看,比他大的同輩人把他當一個可親的兄弟看,同年齡的人想和他交朋友,比他小的則崇拜他為英雄好漢。從他和延安大學同學的關系來看,沒有人和他鬧得不可開交。路遙也會犯錯誤,但他不會犯第二次。路遙是一個識時務、能認清形勢走向、會調整自己生活方向的人。路遙的磕磕絆絆比較多,但他得到的支持更多,方方面面的人都愿意支持他?!?/p>

高其國接著說:“路遙給我的最初印象是陜北人說的那種兩頭齊的愣小伙子,身上帶著一股虎氣,言談舉止,比年齡差不多的人成熟得多。我在上大學以前,干過很累的體力活,因為年輕不會對付,落下了一些病癥,從此一生中午不能睡覺,一躺下,胸部脹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只好起來干什么事。但大學期間是集體生活,特別是夏天的中午,是集體休息時間,為了不影響其他同學休息,我就在教室里、操場上和學校的其他地方轉悠。大約是1974年夏天,有一天中午,我在宿舍靠近操場邊的花椅上坐著,路遙也沒午休,走過來和我拉話,聊我為什么不睡覺,聊我的病癥。聊到中途,路遙誠懇地對我說:把我的血給你輸上些,保管你以后身體就好了。我看了下他,他又說,醫生說,我的血里有種特殊的成分,對身體特別好。我疑惑地說,人的血還不一樣嗎?路遙說這是醫生說的,我也不很清楚,他接著說:‘有一年我媽大出血,一家人嚇壞了,我帶著弟妹站在公路中間哭喊著擋汽車,有一輛車停下后,司機下車罵著要打我們,我們幾個孩子跪下求司機把我媽送到醫院,司機見狀,不僅沒打我們,還幫著把我媽抬上車,送到醫院,當時我媽要輸血,弟妹們還少,就輸我的血。他接著說:‘我媽以前身體不好,常有病,自從輸了我的血后,身體很快就恢復了,比以前還好,再也沒有生病。醫生說,這是因為我的血液里有一種特殊的成分的原因。路遙說得很自然,很真誠,叫我聽了很感動,而且有些震驚,我看著路遙,一時不好說什么,心想只有危重病人沒辦法才輸血,我只是一般的病,怎么好意思輕易輸人家的血呢?于是我帶著感激的心情說,不用,不用,我的病是明病,是勞動時落下的,以后慢慢就好了。我也給他說了我得病的情況,隨后路遙又很遺憾地說,唉,當時很慌亂,那個司機也忙著哩,把我們送到醫院就走了,連個名字也沒記下,以后也再沒看見過那個司機?!?/p>

同學劉國芳說:“路遙當班長時候,對班上的同學關心很多。他雖然忙著創作,但是班上的班務工作都認真負責,啥事兒都管,沒落下,是很稱職的班長。他平易近人,跟每個人的關系都比較融洽?!?/p>

同學劉平安覺得路遙比較成熟,思想十分超前,性格比較孤傲——是那種文人式的孤傲。而同學齊義則說,路遙經??磿鴮W習,看起來好像孤僻一點,和大家交流不太多,實際上是很喜歡說話的,只要和你聊起來,話多得很,談政治呀,談生活呀,是一個很活躍的人;路遙社交能力好,但對同學一視同仁,不小看誰,熱心腸,善于幫助同學,畢業以后還給有些同學辦過事,辦事效率很高。

同宿舍的低年級同學牛世庫回憶道:“我入校后插住在中文系七三級44號宿舍,正好與路遙床位緊挨著,都在下鋪,我的床位在宿舍東北墻角處,路遙的床位緊挨東墻柜。路遙畢業后,在中文系七三級畢業生中是最后一個離校的。我與本班同學周喜存看見路遙離校時滿頭大汗地收拾行李,將自己的被褥、衣服和書籍滿滿地裝了一架子車,說要拉到離學校五六里路遠的延安東關,與約好的人見面。我們思量他一個人太辛苦,到地方后又不便照看,出于仰慕和同學友情,便主動幫他送行。他對我倆說:‘有勞二位。一路上,周喜存在前面拉著架子車,我在后面推,路遙在車旁協助,半個多小時就到了預定地點。卸完行李后,我們與路遙告別,返回了學校?!?/p>

牛世庫的同班同學張春生在《我所見到的大學生路遙》一文中寫道:“中七三級的宿舍有一個空鋪位,就把我們班的牛世庫安排到了這個宿舍……我們進校不久,便聽說七三級有一個同學叫王路遙,筆名叫路遙,‘文革期間當過造反派頭頭,人稱‘王軍長,名氣很大,文才很了不起,經常請假出去改稿,經常在全國性刊物上發表作品,讓人羨慕不已。但在我們入學時,路遙已被臨時抽調到省城西安的《陜西文藝》當編輯去了。知道路遙回校以后,班上有的同學拿上自己的習作去請教,我也一塊去過,但是好像沒有說多少話,沒有實質性的接觸……那時候,中七三和中七四偶爾也會搞一些集體活動,兩個年級的教室也會相互利用。有一次,不知道搞什么活動,正好在他們七三級教室進行,我恰巧坐在了路遙的座位上,無意中看到他課桌里有幾頁稿紙,上面寫滿了字。隨手拿起來一看,是正在寫作一篇散文或報告文學,描述某個清晨山村棗林人們勞作的景象。文章敘述清晰自然,引人入勝,一下就迷住了我,不由暗暗贊嘆。路遙的鋼筆字也非常漂亮,流利瀟灑,正所謂字如其人,老道成熟,給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這些文字后來出現在他和幾個作家共同完成的紀實文學《吳堡行》中……80年代初,我寫了幾篇散文,感覺還可以拿得出手,就寫了一封短信,附了兩篇作品,其中一篇題目是《獵獾》,農村題材的,寄給路遙。過了不久,路遙就回信說稿件收到,他覺得寫得還不錯,已交給了《延河》編輯部散文詩歌組的曉雷,讓我不要著急?!堆雍印冯s志是月刊,出版周期長,過了幾個月時間,《延河》寄來小樣讓我校對,不久即刊出了我的散文《獵獾》。其間,我認真閱讀、與原稿對比,覺得編輯雖然改動不多,但卻改得十分巧妙,增色不少,使我從中汲取不少教益,更增加了散文寫作的自信心。這篇散文的發表,對我鼓勵很大?!?/p>

中七四同學韓亨林說:“路遙給我的總印象是個子不高,一米七零左右,有點微胖,經常兩個胳膊交叉著,歪著脖子,目不斜視,目空一切,好像經常在想什么心事兒。路遙性格很孤傲,表面上不可接近,但其實交往過后會發現這人還挺不錯的。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建校勞動修操場時,當時我寫了一首歌,自己譜了曲,名字叫《青春在斗爭中放光芒》。我鼓起勇氣找路遙幫助修改,他還夸我寫得挺不錯的。”

王志強說:“1988年9月22日建校50周年慶典結束后,全體與會人員集體合影,路遙馬上回到我們班參會的同學當中,先參加了集體照相,然后與中文系老師和同學一起合影,最后我們班9位同學單獨合影,留下了永久的紀念……下午的宴會,我們班同學和班主任高才組成了一桌。席間,疲憊的路遙不好好吃飯,我挨著他坐,就招呼他好好吃,他卻很難為情地說:‘我不能吃肉。我說:‘讓給你炒一個素菜。正好過來延大總務主任、上學時與我們同級的留校生劉昌,他忙問路遙吃什么素菜,路遙不好意思地說:‘不用了。接著又說:‘要弄就弄個炒雞蛋讓大家吃?!?h3>三、心靈的溝通——路遙與文學藝術界朋友的交往

在路遙的朋友中,有一部分是他上大學期間結識或“越走越熟”的。這些朋友中的一個群體,來自文學藝術界,他們的精神追求與職業理想,與路遙的心靈追求和職業向往基本接近,或者完全相同。因為這群人的存在,路遙有了深層次交流、交談、傾訴、研討、辯論的對象;因為這些人的引導、啟迪、幫助和砥礪,路遙端正地走上了文學編輯和文學創作的道路,認識不斷深化,水平不斷提高,最終走向巔峰。

女作家張艷茜在《路遙傳》里寫道,路遙能走上文學道路,與他遇到的許多善良、公正、愛才的“伯樂”有著非常大的關系。這些伯樂可以形成一長串的名字,如曹谷溪、聞頻、李小巴、申昜、申沛昌、董得理、賀抒玉、王丕祥等等,他們總是在路遙最關鍵的時候,站在路遙身邊,給予他最有力的幫助和扶持,并給予他最及時、最正確的引導。路遙在這些作家和編輯那里,聽到了許多陌生的作家和作品的名字。在文學創作方面,甚至在非文學領域,這些作家和資深編輯以他們的文學修養和豐富的知識,不僅激活了路遙的文學細胞,也在潛移默化地滋養和豐厚著路遙的內心世界。

當然,路遙能走上文學道路,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他自己的天賦、閱歷和對文學的熱愛與執著,以及他超出常人的勤奮和毅力。

1. 由于賀抒玉和問彬的籌稿,路遙發表了第一篇小說《優勝紅旗》。賀抒玉即賀鴻鈞,是李若冰的夫人,作家;問彬即張文彬,是杜鵬程的夫人,作家。在紀念文章《短暫輝煌的一生》中,賀抒玉介紹了她和問彬初識路遙并與路遙逐步熟悉的過程。70年代初期,賀抒玉正在為剛剛復刊的《延河》(即《陜西文藝》)籌稿,忽然聽說延川縣幾位青年作者辦了一張文學小報《山花》,異?;钴S,賀抒玉便和編輯問彬一起去延川縣看望這幾位《山花》的編輯和撰稿人。在一孔土窯洞里,一位20多歲的青年穿著一身農民式的棉衣,坐在炕頭憨厚地笑著,時而提出一些令人深思的文學創作問題,一聽就知道是在隱射文化專制主義。賀抒玉注意到,這位青年的智商超過了他的年齡,黑黑的方臉盤上有一雙聰慧機智的眼睛,他的善于思考和提問題的勇氣,給賀抒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就是路遙。賀抒玉把路遙為《山花》寫的短篇小說《優勝紅旗》帶回編輯部,后來在1973年7月的《陜西文藝》上發表了。從此,賀抒玉就與路遙有了書信往來,期望他有更多的新作發表。路遙被延安大學中文系錄取后,繼續為《陜西文藝》寫稿。當時,編輯部實行一條新的制度,從大學中文系或業余作者中請部分同志輪流幫助工作,一則可以緩解編輯部人少、看稿任務繁重的壓力,再則,這樣做對培養作者十分有利。事實證明,不少同志在《陜西文藝》工作了一段時間之后,欣賞和寫作水平得到很大的提高。路遙在延安大學學習期間,曾到編輯部實習了一段時間,他的工作效率、工作質量都是比較突出的。

1973年9月5日,在路遙被錄取到延安大學中文系半個月之后,陜西省文藝創作研究室召開了全省文藝創作座談會。這是 “文化大革命”以來陜西省規模最大的一次文學活動,地市縣專業作者和業余作者150多人出席了會議。路遙也從延安來到西安參加了這次會議。根據路遙的朋友申曉回憶,會上開始討論時,路遙坐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低著頭靜靜地聽著大家的發言,始終沒有要說些什么的意思。這讓主持會議的賀抒玉很是為他著急,便點名說:“路遙,你咋老不發言,你可以說說你咋寫的《優勝紅旗》?!甭愤b聽到前輩作家賀抒玉點他的名了,急得抬起頭嘟囔著:“我……我不會說!說甚哩嘛!”言罷,又低下頭不作聲了。賀抒玉和善地笑笑,說:“路遙是陜北人,陜北人的嘴都笨。不說也行,只要會寫就行!”

1973年11月30日,《人民日報》在題為《重視群眾文藝創作,牢固占領農村思想文化陣地》的文章中表彰束鹿、延川蓬勃開展群眾業余文藝創作活動時,宣傳介紹了路遙,并提到了《優勝紅旗》:“陜西延川縣劉家圪大隊回鄉知識青年王路遙,在農業學大寨的群眾運動中,親眼看到廣大貧下中農發揚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的革命精神,劈山修渠,改土造田,深受鼓舞和感動,他一邊積極參加集體生產勞動,一邊利用業余時間搞創作,在一年多的時間里,就寫出50多篇文藝作品,熱情地歌頌了人民群眾的革命精神和為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多做貢獻的精神風貌,他寫的詩歌《老漢走著就想跑》《塞上柳》《走進劉家峽》以及小說《優勝紅旗》等,已在地方報紙和陜西省文藝刊物上發表?!?/p>

短篇小說《優勝紅旗》的發表,標志著路遙正式進入當時中國文壇。尤其是被借到《陜西文藝》編輯部后,路遙有了接觸柳青、杜鵬程、王汶石、胡采等文學前輩和理論家的機會,并得到了他們的直接教誨和滋養。根據與柳青的交往,路遙后來寫作并發表了《病危中的柳青》和《柳青的遺產》兩篇重要作品。

賀抒玉回憶道:“1976年夏秋之際,路遙就要大學畢業了。編輯部幾位領導同志都認為路遙在文學編輯和文學創作上蘊藏著較大的潛力,很想調他來《延河》工作。聽說延安大學那屆畢業生分配方案已定,全部就地消化。為了克服這個難題,我們先到省高教局去通融,得到支持后,我和當時《延河》的主編王丕祥同志親自出馬到延安。一到延安,我們立即去找延安教育局和延大的領導同志,記得有位負責同志幽默地說:‘哈,你們主編副主編都來了,一看這陣勢就是非調路遙不可!延安地委宣傳部、教育局和延大的領導都十分支持我們的工作,同意了我們的要求,連想調路遙的延安地區文創室也做了讓步。只是有一條,要我們等到應屆畢業生全部分配完畢,最后再分路遙,這樣做不影響其他同學的情緒。我們懷著感激的心情,按照學校的要求耐心地等待。就這樣路遙走上了編輯崗位。由小說組初審、復審到小說組副組長,只有四五年的時間,這期間,我對路遙有了較多的了解?!?/p>

賀抒玉說:我們常常說黃土地是貧瘠的,其實黃土地也是深厚的遼闊的,作為文學園地更是肥沃的。我們尊敬的老作家柳青、杜鵬程,以及青年作家中的佼佼者路遙都是黃土地培育出來的文學英才,我們有理由為此而感到欣慰和自豪。

2. 老朋友曹谷溪在路遙上大學期間調到了延安,路遙與谷溪的交往變得更為方便。上大學期間,路遙因為參加批林批孔宣講和學校放寒暑假,不止一次地回到故鄉延川。盡管總是很忙,路遙依然免不了會與曹谷溪見面、交談,內容涉及工作、學習與生活的方方面面。1975年,曹谷溪調到延安工作后,路遙同樣成為曹谷溪家里的??汀?/p>

曹谷溪在一次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朋友和友誼是一種只有開頭、永遠不會有結尾的主題。從1969年認識路遙,我們之間就建立了非常深厚的友誼。特別是延川時代,路遙好像是我和我的家庭生活中的一個組成部分。路遙忌諱與生人一起居住,很長一段時間,他和我合住一孔窯洞。有一年春節放假,年三十下午他和林達騎一輛自行車到郭家溝,只住一晚上,第二天吃餃子就和林達騎一輛自行車從郭家溝來到劉家溝我的家。按陜北風俗,大年初一是不走親戚的。可是,路遙不管這些,而且,一來就不走了,一直住到春節收假,我們相跟著到縣城上班。路遙病逝之后,我們之間的友誼并沒有因此而中斷。為了讓路遙魂歸故里,原省政法委書記、路遙生前好友霍世仁找我說這個事。他說,路遙的骨灰不能一直放在西安,這個事兒咱不管誰管?銅川市政協主席張史杰不知從哪里打聽到我正在西安,為了路遙的事,他打電話讓我到止園見他。我說,霍世仁也對我講過類似你的想法,他說,把霍世仁接過來一起說這事。那次是省政協開會,延安市政協主席馮文德,榆林市政協主席趙興國,也都是路遙的生前好友。于是,我們五個人在止園的客房里,召開了一個民間小會。議定我們這個組織叫路遙紀念館籌委會,我們五個人都是成員,推舉延大黨委書記、校長申沛昌為籌委會主任。我向申沛昌通報霍世仁、張史杰、馮文德、趙興國和我在止園開會的情況后,申沛昌說了兩句話:辦路遙的事兒,我熱心;與這幾個人一起共事,我放心。”

3. 很多人可能不知道,“路遙”這個筆名,就是在聞頻的要求下,由路遙自己想出來的。作家聞頻和路遙相識于1970年早春,當時陜北還在奇寒之中,聞頻在延川縣文藝宣傳隊搞創作。一天早飯后,文學干事吳月光拿著一首題為《車過南京橋》的詩讓聞頻看,聞頻不知為什么,總感到“纓依紅”這個署名很別扭,就說:“筆名,一般要求獨特,好念、好記……你另想個名字咋樣?”

“好!”路遙接過詩稿,略加思索之后,斷然寫下了“路遙”二字。

聞頻說:“好!這個名字好!路遙知馬力?!?/p>

“路遙”,就這樣誕生了。

署名“路遙”的《車過南京橋》在《延川文化》刊出不久,省群藝館辦的《群眾藝術》選登發表了這首詩。這就是路遙的處女作。

根據聞頻《回憶路遙》一文的記載,那時路遙不喜歡用桌子,他有他的“寫字臺”,即一塊一尺見方、油漆過的五合板,頂頭釘有一個鐵夾子。他寫東西,不擇場合地點,山坡坡、墻角角,或坐或靠,五合板往膝蓋上一支,便可進入狀態。宣傳隊小院里有個干草垛(草是灶房生火用的),這是他最喜歡的地方。只要天氣不是很冷,他常拉個爛席片,靠在草垛邊讀書或者寫東西,經常讀著讀著就睡著了。身邊練唱的、練琴的、背詞的,亂成了一團,對他毫無影響,他依舊能打呼嚕。路遙平時話不多,也不愛與人交談。但他愛和北京知青交往,他在那里獲益匪淺。他常向聞頻講述自己與張五愛、陶正、孫立哲等清華附中學生交往中的感想。

聞頻說:“1971年年初,也就是路遙詩情正濃的時候,有一天他突然問我:‘歌詞有什么特點、要求,我三言兩語,做了最簡明的回答。沒過幾天,他拿了幾首歌詞給我看,果然是歌詞,而且都合乎要求。同時,構思和用詞還不落俗套。我對他的領悟能力感到吃驚。他這幾首歌詞中,就有《清格朗朗流水幸福渠里來),后來,被中央級的《革命歌曲》發表了……路遙令我又一次吃驚,是1975年。這時,他仍在延安大學上學,臨時在《陜西文藝》幫忙,我已調回咸陽國棉一廠教書。那段時間,他常到咸陽找我。有一天,他和申曉一塊來的,帶來了一本《陜西文藝》,讓我看了他寫的一組渭北訪問的散文。我高興極了,我為他祝賀。真想不到沒隔幾年,他竟進步得這樣快。他在延大時一心讀書,我是知道的。那時,我在延安文工團做編劇,他星期天常到團里找我玩。他說他不打算寫啥,想多讀些書。據我所知,柳青的《創業史》,那幾年他就翻爛了三本。但是,他的散文寫得這樣灑脫,我真是想不到。他說,他到《陜西文藝》這些日子,思想特別活躍,在和老一輩作家的交談中,收獲特別大。他談到了柳青、王汶石、杜鵬程、胡采、賀鴻鈞、李若冰、董得理、李小巴。言談之中,對他們充滿了敬慕和感激。當時,他給我的感覺是:路遙在老一輩作家的指點和教誨中,不知又悟到了多少神秘的東西……”

4. 劇作家白龍對路遙很賞識,他和妻子經常與路遙談論劇本創作、舞臺調度等問題。汪炎曾在《漫憶路遙》一文中回憶:“早在1973年前后,我便有幸與路遙結識了,結識的過程還頗有趣。那個時候,我還是《陜西文藝》編輯部的一名詩歌編輯,由于工作的需要,我曾去延安地區組過一次稿。我去了延川縣,因為當時延川縣的詩歌創作已經相當活躍。雖然當時因路遙外出我與他未能晤面,但在城南的一個院落里,我見到了他們創作組的頭兒白龍。白龍很熱情,談起詩歌創作,他的話題竟自始至終凝聚在路遙身上。他給我介紹說路遙是延川這塊土地上冒出來的一個年輕詩人,極有發展前途,比之于其他人,其未來將不可限量。白龍賞識路遙,談路遙之際,幾乎一直是眉飛色舞、如數家珍一般。從他那里,我不僅了解到路遙乃是延川縣創作組的中堅力量,得知路遙與他的詩友們創辦的詩歌報已產生了很大影響,而且也了解到正是在這個時候,路遙已開始扎扎實實地閱讀一本又一本的古今中外文學名著了?!?/p>

白龍的兒子白正明在《憶路遙和我父母的交往》中開宗明義地寫道,路遙的大學時代有校園生活的一方面,也有社會交往的一方面。在延安,他經常與文藝界的人來往,這些人有文化館的,有曲藝館的,有文工團的,有師范學校的,也有文學編創組的。當時,白正明的父親白龍是延安地區文學編創組的組長,母親是地區文化館的館長,路遙和他們的關系比較密切,加之路遙和白正明是同班、同宿舍的同學,所以遇到星期日和其他節假日,白正明經常帶著路遙來到延安城中心鳳凰山下的家里做客。其實,當路遙還叫王衛國時,白正明的父母就曾到延川縣指導開展群眾文化和文學創作,早就與路遙相互很熟了。在白正明家里,有一次路遙同白正明的父母說起劇本創作的有關問題,白龍對路遙說:“戲劇是程式的藝術,話劇是語言的藝術,舞劇是舞蹈的藝術,歌劇是表演的藝術,電影是動作的藝術,各有各的創作規律。”白龍是歌劇創作人員,他談起了自己與同事1953年至1955年去興平和渭南體驗生活、創作歌劇《白楊寨的早晨》,并于1956年由陜西文藝出版社出版發行的過程。那天,白龍就把這個劇本遞到路遙手里,說:“你拿去看看?!卑渍鞯哪赣H是歌劇演員,給路遙說起了舞臺調度、舞美燈光、布景道具、唱腔道白、人物性格、矛盾沖突等等,路遙聽得很專注,還不時點點頭,表示有所領悟。路遙是白正明家的常客,連白正明的母親都說:“我這里已經成了他的第三個家了?!甭愤b喜歡吃白龍做的揪片面,說面片搭配羊肉臊子可香哩。

路遙在《陜西文藝》編輯部實習的時候,還曾對辦公室主任、白正明的三姨李秀娥說:“白龍伯伯是我的良師益友,三年來在你們家打擾不少,我心里實在過意不去。我將要在延大畢業,如有可能和白龍老師一起從事文學工作,也總算如愿以償了?!睈鄄畔Р诺陌埡芟矚g路遙,想把路遙留在自己身邊工作,可是《陜西文藝》編輯部要人,白龍認為到《陜西文藝》編輯部對路遙的未來更好一些,只好忍痛割愛。

大學畢業時,路遙把白龍的劇本《白楊寨的早晨》還到了白正明手里,說:“這是你爸的巔峰之作?!卑渍髡f:“你的巔峰在等你攀登!”《平凡的世界》出版發行之后,路遙專程來到西安市西七路陜西省群眾藝術館,給白正明的母親送了一套他簽名的《平凡的世界》,并說:“謝謝您和白龍伯伯在延安時對我的照顧?!卑渍鞯哪赣H多次提起這件事,并說:“路遙這娃有良心,是知道感恩的人?!?/p>

5. 作曲家賀藝與路遙成為好朋友不僅僅是因為音樂,還因為他們有共同的飲食習慣;賀藝的妻子李文艾,曾先后為路遙織過四件毛衣,路遙非常喜歡。據陜西省音樂家協會原主席、創作過著名歌舞劇《蘭花花》、曾在延安歌舞劇團工作的國家一級作曲家賀藝回憶,他跟路遙相識,是從1972年去延川縣觀看路遙與聞頻創作的歌劇《第九支隊》開始的。那時的路遙,不僅寫詩和劇本,而且上臺演戲。由于路遙愛音樂,也有些唱歌的天分,路遙與他自然就交上了朋友,成了他的小兄弟。之后,路遙考入延安大學中文系學習,更成為延安歌舞團和賀藝家的??汀B愤b的飲食習慣與山西人賀藝相同,愛吃面食,尤其愛吃揪面片。而做面食又是賀藝的拿手戲,揪面片就更不用說了。路遙不吃大肉,羊肉稍吃一點,最喜歡洋芋丁丁、豆腐、白菜、油潑辣子、蔥花、香菜,把面片一拌,往手里一端,一口氣吃完,一頓總能吃個半斤八兩的。1985年賀藝從延安調到省音協工作后,他和妻子李文艾與路遙父女的見面非常頻繁。李文艾先后為路遙織了四件毛衣,路遙非常喜歡,訪問聯邦德國時,他穿的就是其中一件。

6. 曉雷和李天芳夫婦都是著名作家,路遙每次去他們家,談論的主要話題都是文學。曾在延安地區文工團工作的曉雷,在《雪霏霏兮天垂——路遙離去的時刻》一文中回憶道:“從第一次在延安的窯洞里接待他,20年來,仿佛我們就沒有中斷過談話。那時我是延安地區文工團的一名編劇,他是延川縣文工隊的一名編劇,在他的眼里我和天芳都是充滿神秘感的人物,因此第一次見面,他像一個十足的中學生,這不僅僅因為他的年齡不過二十出頭,更因為他的拘謹的神態和那一身褪了色的紅衛裝。他帶來一部歌劇的初稿征詢我的意見,我記不得我當時胡謅了些什么,但從此,我們就永遠成為了談友。他上延安大學了,把我的家就當作了他的家。有時星期日路遙來了,我們清貧得只能用口糧中百分之三十的白面做一頓揪面片,但關于文學和人生的談話,卻是我們最好的佐料。他說他和他的同學們在編關于延安的詩選,把我在各地所發表的歪詩都搜翻了出來,他說要不是文化大革命,我早已成為大詩人了,而我那時卻以為要不是文化大革命,我早已變成了大黑幫。他說他小時候吃不飽肚子,我談我買不起八分郵票;他談他在武斗時穿越林莽,眼看著與他同行的同學死在槍彈之下,我談學生跟蹤追來,把批判我只專不紅成名成家的大字報敲鑼打鼓地送到文工團的二樓上,那鼓槌仿佛就敲擊在我的心上;他談北京在延川縣的插隊知青為他打開的新視野和新知識,我談我們團在下放勞動時從深溝里挑水,從遠山中背柴;他談基辛格的《外交幾何學》,談蘇俄和歐美的浩如煙海的名著,那么,關于《紅字》,關于《戰爭與和平》,關于《茹爾賓一家》,關于普希金的抒情詩和敘事詩,就更是我們永遠說不完的共同話題,而關于文學、關于理想、關于追求和未來,自然也是一切話題中的最重要的主題……大學未畢業,路遙就調進《陜西文藝》雜志社,當我盡忠職守而陷入炮制三突出劇本的泥淖中的時候,他卻開始了發表小說,而此時,他在我心目中又成為神秘人物。他每一次回延安,或者我們每一次回西安,他就把省城和京城傳來的最新消息和他最新的感受講給我們,幾乎每次都使我們有頓開茅塞之感?!?/p>

根據李天芳回憶,路遙一向是談話高手,他視野寬闊,興趣廣泛,思維十分活躍。特別在他投人時,時時會有精彩的議論和智慧的火花迸發出來,從來不會讓你感到乏味。這一點無論過去同在延安生活,還是后來一起在作協大院朝夕相處,都給李天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談話往往大至國際風云的變幻,小到田間地頭的趣聞,包括飛碟的神秘出現,外星人的似有若無,也是他津津樂道的話題。

同學白正明說,有一個星期六在學校吃了下午飯后,他和路遙一塊進城,去了延安地區文學創作組。然后白正明回了家,而路遙去了曉雷、李天芳家。他們談話談到非常晚,路遙沒能回成延大,就和白正明的弟弟一顛一倒擠在一個單人床上睡了一晚上。白正明問路遙:“說得這么晚,都討論了些什么內容?”路遙說:“我和曉雷討論了詩歌創作,和天芳討論了散文創作,也談到了現當代一些作家和他們的代表作,還談到了文學創作的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反正天南海北,國內國外,說到哪算哪……”

7. 從上大學時進入《陜西文藝》編輯部實習,到畢業后進入《延河》編輯部工作,董得理(董墨)一直在路遙的生活中充當著重要角色。在《燦爛而短促的閃耀——痛悼路遙》一文中,董墨曾詳細描述了他與路遙的交往故事。董墨畢業于延安大學,新中國成立后又進入中央文學講習所深造,理論與創作皆通,是一位造詣很高的著名編輯家。“1974年10月下旬,編輯部召開了一次創作座談會,路遙來參加了。一天晚上,在路遙住的房間里,和許多年輕作者一起閑談,原來那些人陸續走了,最后只剩下我和路遙。由于《優勝紅旗》那篇小說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我就不由得把坐在面前的它的作者路遙,仔細打量了一番。個頭不高,敦敦實實,臉上一副淳樸憨實相,整個人給人一種黃土高原的厚重感,絲毫沒有那種所謂的藝術氣質和那種浮泛的才子氣。說起話來也不是那種口若懸河、口齒伶俐的人,說話不急不慢,好像每句話都是經過思考后才說出的。我問他那篇小說是怎樣想出來的?我想從他的敘述中摸摸他的文學底子,這可能是我多年來做編輯的一種積習吧,總喜歡了解一些作者多方面的底,以后打起交道來更容易溝通。他卻不假思索地說,‘那是習作,隨便寫的……他似乎對他這篇處女作并不怎么重視,不像有些作者對自己的處女作能在省級刊物上發表常有的那種欣喜和抑制不住的喜悅?!蚁牒湍阏務勎易约骸K烈髁艘缓鰞?,于是他從他的身世、家庭說起,后來著重說了他在‘文革中的經歷。我一邊吸煙,一邊認真聽著。漸漸地我被他那真摯的語氣和深沉的思考所吸引。當時‘文革尚未結束……他的批判意識不止是從個人經受的磨難出發,而是從國家民族的前途著眼的……我心里不禁感到有點震驚!這個年輕人不簡單!下放農村三年當中,我對‘文革中發生的各種事情,進行過認真仔細的回憶和思考,我搞清了不少問題,但有不少問題還沒有思索得很清,而他,一個年輕人,思想卻這么銳敏而深刻。我清楚地感覺到坐在我面前的這個陜北小伙子,在文學上蘊藏著某種潛力,一旦具備了必要的條件,他會做出成績來的。

“那時他在延安大學中文系上學……我問他:愿不愿意到編輯部來幫忙工作一段? ……路遙表示愿意來。大概是1974年冬天,他來到編輯部,在小說組協助看稿。直到1975年秋,學校來函要他返校,準備第二年畢業。在編輯部這一段時間,他生活非常艱苦,除每月編輯部給他一定的生活補貼,除去吃飯所剩無幾,只能抽一些劣質煙,穿幾件布衣裳,有時節假日我把他請到我家吃一頓便飯,但他精神上顯得很愉快,工作得很認真。他對稿件的鑒賞能力比有些正式編輯還要強,對一篇稿子的優缺點往往會一針見血地指出。編輯部讓他到關中和陜北去組稿,四年后,他還根據自己在各地的見聞,寫了幾篇散文。從幾篇散文中,我發現他的觀察力很敏銳,在篇幅不大的文章中,能傳達出濃郁的生活氣息和某種氛圍,其中還不乏某種幽默感。這些散文先后都在刊物上發表了。

“1975年秋,全國農業學大寨會議上,陜北的吳堡縣被樹為學大寨先進縣。作家李小巴和我決定去吳堡進行一次采訪。我給路遙寫信約他和我們一起去。路遙回信說,10月份中文系同學要到吳堡去采風,搜集民歌,到時候會在那見面。我們到了吳堡,縣上有關部門給我們介紹了一些情況,兩天后,我和小巴同志步行,對吳堡進行了一次馬蹄形的巡回訪問。一天,我們到了川口大隊。這個大隊坐落在黃河岸邊,黃河在這里拐了個大彎,由原來的南北流向變成東西流向。河北邊屬山西轄地。黃河在這里變得寬闊平緩,顯得文靜了不少,這里自古就是個重要渡口。1948年春夏,西北人民解放軍在陜北擊破了蔣介石軍隊的所謂重點進攻,毛澤東與黨中央從川口渡過黃河去了華北。當年為黨中央毛澤東擺渡的水手頭兒,就是眼下川口大隊的黨支部書記。一天,路遙來了,我們為能在這里見面都感到十分高興。他談了談他從西安回學校后的情況,最后我們建議他,把川口的歷史與現狀結合起來寫一篇散文。當時那位當年的民兵英雄、當今的黨支部書記,正領著村里的精壯勞力,在黃河灘里壘壩造田,規模不小,頗有點戰爭中的英勇氣概。趕我和小巴同志回到縣上,路遙和他的采風組也已回到縣上,都住在招待所。路遙到我們的住處,我用從西安帶去的牛油炒面款待大家,一人沖了一碗。我說:‘盡管是來農業學大寨的先進縣,來時我還是帶了點吃的東西。我們多少年來一直生活在某些空洞的精神和崇高的號召之中,物質的東西總不那么豐裕。我們都會心地笑笑,一邊吃炒面,一邊閑談。路遙說,他的稿子寫成了,讓我和小巴看看,不知行不行?他心里似乎沒有太大的把握。我們看后,覺得基本上可以,只是覺得歷史的氛圍不夠充分。我們把這種感覺告訴了他,并建議他在哪些地方加強。第二天下午,他就把修改好的稿子拿來了。我們看后,感到很滿意。我十分欣喜,不由得又把他打量了一會兒。這個看上去有點笨拙的小伙子,悟性卻很高!他不僅善于理解意見,而且還把別人的意見能很快化為自己的感受,很自然地融匯到文章中去!回到西安后,我和小巴同志分別寫了些段落,連同路遙寫的那部分,組合成一篇三萬多字的訪問記式的散文《吳堡行》,在《延河》月刊上發表了。后來這篇散文被北京外文出版社譯成英文,在英文版《中國文學》上登載了?!?/p>

女作家張艷茜在《路遙傳》里寫道,在《陜西文藝》編輯部小說組協助做編輯的那段日子,對于路遙來說十分難得,不僅因為他可以近距離地與敬仰的文學前輩接觸,得到文學氛圍的熏陶,還因為在那樣一個特殊歲月,路遙可以看到和感受到文學前輩如何頂著種種風險和壓力,為文學的復興和陜西青年作家的成長傾灑心血與汗水,見證特殊環境下前輩老師的正義、堅韌和智慧,目睹他們的奉獻、敬業和辛勞,熟知他們的快樂、幸福和煩惱。

1976年夏天,路遙從延安大學中文系畢業了,面臨著職業的選擇。按照當時省教育部門的規定,延大畢業的學生一律不向關中分配,只準分配到陜北各地縣。而路遙的意愿是到省上的文學單位工作,以實現自己的鴻鵠之志;編輯部幾位負責同志也看準了路遙是棵好苗子,在文學上會有發展,決心把他和當年陜西師大中文系畢業的白描一齊調來。為此,董得理陪同機關一位領導同志,到省高教局跑了好多趟,終于打通關節,同意把路遙分配到《延河》編輯部。但聽說延安地區幾個單位想把路遙留下來不放,于是編輯部的兩位主要負責人專程去延安做了一番工作。8月間,路遙終于來到《延河》編輯部上班了。從此,路遙開始了他夢寐以求的文學生涯?!?976年9月,路遙正式成為《延河》編輯部小說組的一名編輯。他與董得理等人的故事,也得以不斷延伸。

董得理說:“(在編輯部)我逐漸發現,路遙對那些處境困難的作者的稿子,給予更多的關注,想各種辦法,使其稿件達到發表的水平。這可能與他自己曾經歷過艱難處境的體驗有關吧。他深知人在困難中多么需要得到別人真誠的幫助啊!苦難誰也不愿意去經受,但是經受過苦難的人,身上往往會具有許多美好的東西。比如意志堅強,容易理解人、同情人、肯幫人等等。而路遙身上這種品格就顯得很明顯。這和他童年和少年時貧困的生活經歷不無關系。”

8. 李小巴(李知)與路遙既談文學創作,又談文藝理論和文學評論,是路遙的重要交談對象。多位當事人回憶,在陜西省作協,或者說在陜西文學界,李小巴是一位獨特的作家,對路遙的創作影響很大。李小巴和許多作家不同是因為他既是作家,同時還是潛心研究中外文學作品和創作理論的學者。這種兼顧創作與理論的特殊身份,注定了李小巴的大腦里儲存著不少別樣的見解。

李小巴在《留在我記憶中的》一文中介紹了他與路遙的初識。1973年夏天,在路遙即將上大學前夕,陜西省文學創作研究室的作家李小巴剛好到延川采寫北京知青“赤腳醫生”孫立哲。在延川縣革委會宣傳組辦公室,曹谷溪將路遙引來與李小巴相識。接連幾天,路遙都在傍晚的時候,到縣革委會院內的一排窯洞前和李小巴閑談。路遙向李小巴講述他的家世、家境。在李小巴眼里,這個年輕人長得很老成,走起路來總是弓腰駝背。延川縣委書記申昜和李小巴一起去學大寨先進典型新勝古大隊時,路遙也陪著同去。

在李小巴逗留在延川縣、住在常委院寫《土窯洞里的赤腳醫生》時,全國高?;謴驼猩荚?,路遙決定考大學。他幾次到縣革委會院內找李小巴商量。他起初要報考北大,李小巴提醒他說:“你有把握競爭過北京知青嗎?”他思考了半天,沒有說話。李小巴勸路遙最好還是考延安大學,保險系數大一些。他設身處地地對路遙說,上大學只是個手段,是為了改變他的生存環境和條件,求得畢業分配后的職業和工作,求得社會身份和位置,由農村青年成為一名國家干部。用路遙當時自己的話說,就是變成一名“吃公家糧”的人。況且,路遙有志于文學創作,上不上名牌大學無所謂,讀書寫作還是要靠自己。

從1976年路遙大學畢業到《延河》工作,一直到1985年,將近10年時間,路遙幾乎隔一兩天就要到李小巴家里去,在李小巴的小書齋交談。他們很少閑聊,談的話題幾乎全是文學話題。路遙每每有創作沖動,或是小說的最初構思,都要找到李小巴,對他講一遍。李小巴給予的相關建議,讓路遙獲益匪淺。李小巴逐漸發現,路遙不僅有著出眾的聰明和機智,而且有著陜北人特有的寓于稚拙的幽默感。路遙講述的一些藝術細節,時常逗得李小巴發笑。

一天,路遙和妻子林達一同來到李小巴家里。路遙向李小巴講述了農村“分田到戶”的情況,之后說他用了不到一個月寫出了一部13萬字的小說,他感覺較以前的《驚心動魄的一幕》和《在困難的日子里》都好。林達說,她讀原稿時都哭了。隔了幾天,路遙把原稿拿給李小巴看。李小巴看后,認為這是路遙在小說創作中跨出的很大一步。小說的最初標題是《你得到了什么》,李小巴說,這個題目不合適,旨要和涵蓋都不夠,但一時也想不出合適的題目。李小巴用兩天時間看完了這部作品,第三天他和路遙交換了意見。李小巴肯定了作品中鄉村生活部分寫得好,主人公進了縣城后的生活,相對而言遜色一些,應加強主人公傳統的農村生活方式與現代觀念間的心理沖突,不要過分地纏套在愛情這一情節線索中。交談中,路遙說起李小巴的一部作品的主人公名字時,笑著說,像個外國人的名字。接著,路遙又說,自己這部中篇里主人公“高加林”的名字,是取了蘇聯第一位宇航員加加林的后兩個字。

9. 在著名女詩人梅紹靜的印象中,路遙是一個真誠、禮貌而和善的人。梅紹靜在《路遙歸去》中寫道:“他考上延大之前,我們就認識。你想想多早,算一個‘知根知底的同行吧?只記得那陣子,老曹特自豪地告訴我,路遙的女朋友是我們北京人,家里還是個華僑。我對路遙更不敢小看了。女朋友的名字有點外國味兒,在那些‘紅衛之類的名字中獨樹一幟。我佩服人家,只認一個千里有緣。

“路遙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在他上延大的時候,因我廠只和延大隔一條河,散步碰上過。記得還在城里碰上過。他總是十分禮貌,特別和善地點頭招呼,眼睛里閃爍著真誠柔和的光。每次他這樣,我都在眼前幻覺出另一個人,那就是同是北京知青的他的女朋友,我認為自己也沾了她的光。路遙那仿佛在向所有北京知青致以問候的表情,給我留下了極深也極好的印象。這使我樂意看到聽到他的成功,看他超過我又屢屢獲獎而絕不嫉妒或‘文人相輕……

“又過了好多年,路遙從西安回延安,也是來看他的同鄉老曹吧,彎進我的窯,這時我也剛剛到了延安文創室。他坐在一張破藤椅上,很禮貌,很和善,似乎在向所有北京知青致以問候的表情又出現了。他問我正在寫什么?‘沒寫什么呀。謙虛和內向不分,我那時對所有人都是這么回答。

“‘你的那首《收留我吧,高原》我看得哭了。他巴巴地就這么一句話,那句話說完,似乎就沒有別的話了。他走了。

“真的?這個大熊貓似的大男人?當時我搖搖頭,又笑了笑。

路遙你的這一句話勝過了所有人對我的恭維。因為你給我的正是我最缺少的自信啊?!?/p>

10. 作家莫伸認為,路遙只要想做,幾乎沒有做不到的事情。莫伸在《永遠無悔的犧牲》中寫道:“路遙屬于氣質相當深沉的一類人,就一般而言,他不大喜歡交際。從70年代中期到80年代中期,雖然我們彼此認識并多有接觸,但都屬于泛泛的工作之交,了解不深。路遙外表粗獷,完全無愧被稱為典型的高原漢子,內心卻十分豐富和敏感。與不熟悉的人交往或攀談,于他往往是一種十分尷尬又十分不自由的束縛。因此,在許多公眾場合,他常常是一避了之。除此而外,路遙雖然出生于陜北普通農家,心性卻極為高強。他非常重視自己的人格價值,以致有些時候使人難以理解。如果作家與編輯之間不存在了某種‘供求關系,路遙無疑就會從容得多,坦然得多。而當這種‘供求關系現實也存在著,他便不可能不對此產生出一種相當復雜也相當微妙的心理——他是那樣一種人,無論在什么環境中,也無論是為什么事情,都從不允許自己低聲下氣,更不允許去‘求人!何況,他一直隱埋得很深又醞釀得十分堅定的一個思想是:他絕不是一個只會欣賞他人作品的編輯,而是一個具有巨大力量的創造者。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在當時,他要在文學創作的道路上振翅翱翔的念頭就已經十分明確了!毫無疑問,他的這個想法注定能夠實現,這不僅由于他有巨大的才華,而且在于他有那樣一種堅忍不拔的毅力。他認定了某種目標并為之奮爭時,他身上迸發出來的意志力和毅力常常是驚人的、超常的!”

11. 女作家劉鳳梅與路遙同村,她總是像姐姐一樣關心著路遙。劉鳳梅在《銘刻在黃土地上的哀思——緬懷路遙兄弟》中寫道:“1972年春,我考入陜西師大政教系學習,由于一時不能適應變化了的環境,心情常常不好,路遙每次寫信,總是開導我、鼓勵我,他說:‘自己為自己折一束花來。有時他到西安來,便來師大看我,開導我,后來他還專門為我寫了一首詩,以此勉勵我。1973年夏,路遙突然來信索要高考復習資料,他說:‘我準備考大學。我便寄了一些資料給他,不久,他來信告訴我:已經被延安大學錄取。1975年,我大學畢業回到延安紀念館工作,路遙還在上學,一次,他來到我的辦公室,他穿一雙很破的布鞋,腳趾都露了出來,腿上穿一條鐵灰色的滌卡褲子,褲縫扯開有半尺長,我要為他縫,他有些不好意思,我說:‘我們不是姐弟嗎?他笑笑,說:‘那你縫吧!……1976年,路遙大學畢業,被分配到陜西省作協《陜西文藝》編輯部工作,雖然分開了,我們的交往反倒更頻繁些,無論我去西安,還是他來延安,我們總要在一起談上一整天的話,如果還有朋友在場,他會顯得十分活躍,他常常以朋友為素材,創作出許多笑話故事,那些笑話既編得幽默有趣,又符合人物的個性,常常讓人笑得肚子痛,他卻在那里繼續搞他的‘創作?!?/p>

12. 著名文藝評論家肖云儒,在路遙上大學時就很看重路遙。他在《路遙記憶》一文中回憶道:“我下放在秦嶺深處的漢中時,還在延安大學就讀的路遙作為《陜西文藝》的實習生,翻過崇山峻嶺來組稿,在三天時間里看了我的一部長篇初稿《居娣》,要選摘幾章給雜志,說這幾年里沒有人寫長篇,雜志剛辦,挺需要。我說我是不能發表文章之人,寫這部東西只是多年蒼白乏味生活的一種自娛,從來沒有想到要發表它。他為此說了很多仗義的話,很是激憤。我當時想,他到底還年輕,又寫詩,才有這樣可愛的純真。后來才知道,二十剛出頭的路遙已經見過大的風雨,為我說的許多話其實是他自己在坎坷中的人生體味,便生出幾分敬重?!?/p>

13. 女作者張虹由于家庭政治原因而無法上大學,在賀抒玉和路遙等人的幫助下,這一問題最終得以解決。張虹在《微笑的遺失》一文中,詳細描述了她與路遙長達15年的交往。1974年秋,在《陜西文藝》舉辦的創作會議上,張虹與路遙相識?!拔艺J識路遙的時候,路遙是一個歡樂的生命。一口白牙,滿臉青楂楂胡子,兩只機警而英氣勃發的眼睛閃閃有光,見到生人和善而靦腆地微笑著,于無言里透著狡黠和幽默?!眻蟮侥翘?,路遙問張虹為什么不上大學,張虹的眼睛倏地涌滿淚水,說她的父親歷史復雜,政審過不了關。路遙問是什么問題,張虹搖搖頭,不肯說。路遙急了,說:“你要告訴我,這樣我們才能想辦法幫助你。你還這么小,又有才華,你必須上大學?!睆埡缬X得,正在延安大學中文系上學的路遙,認為一個人不受大學教育將是終生憾事。張虹就告訴路遙,自己的父親是國家代主席董必武的外甥,幼年跟隨董老,后來失散流落到漢水之濱,人們認為他安于當農民而不去北京投奔舅父,肯定是有背叛行為,不敢去,這就帶給了她家政治上的牽連。路遙讓張虹要求當地組織立案,調查落實,張虹說自己找過無數次了,可父親是農民,誰為他落實?路遙讓她別泄氣,說他第二天就把張虹的事情告訴賀鴻鈞,讓她通過省上一位領導替張虹想想辦法。王丕祥、董得理、路萌等《陜西文藝》的領導和編輯們得知這一情況后,也都關切地為張虹出主意想辦法,后來大家決定讓路遙幫助張虹寫一份材料,由賀鴻鈞送給那位省上領導。整整四天的會議結束后,每個人都對張虹說了鼓勵的話,但張虹認為“路遙的話最為有力,他說,你必須奮斗,要有使命意識;一個有才華的人,他就不屬于自己而屬于時代,因而也就沒有權利消沉和怠惰?!?/p>

張虹認為,父親的問題根本就沒有解決的可能,因為那些事從她尚未出生的時候就糾纏著,是傳說與懷疑的糾纏,又沒有哪一級組織來定論,怎么去澄清?因此,當她回到漢水之濱的南沙河畔,就把在西安的一切拋到了九霄云外,依然在村子的小學里教她的加減乘除。然而就在那年冬天,有一天她正在操場上和學生跳橡皮筋的時候,路遙卻風塵仆仆地穿著一雙露出腳趾的布鞋,帶著一臉欣然的微笑站在了她的面前。路遙說:“好難找呀,我坐火車到你們縣城,這里的人可能聽不懂我的陜北口音,我打問董家營,人家卻指給我相反的方向。我走了半天,一問錯了,又掉頭往回走。瞧,鞋都走破了?!彼麖拿抟吕飳拥目诖锾统鲆环庑耪f,你看,你的材料省上領導批了字,讓你去找地委書記辦理,賀鴻鈞怕農村的信件不保險,讓我借來漢中組稿的機會親手交給你,這一下你上大學有希望了,高興吧?他接著又說:“我借調到《陜西文藝》編輯部了,等明年拿畢業證就到編輯部正式上班?!甭愤b在南沙河邊的小村待了整整一個星期,在張虹家的縫紉機臺面上寫出了兩個近萬字的短篇小說。臨走時還一再叮囑張虹的父親,無論如何要設法送張虹去上大學。他還開了一個長長的書單,希望張虹的父親督促她讀書。路遙走后,張虹的父親常常握著那個書單發愣。顯然,路遙的叮嚀觸動了他內心的某根神經,使他覺得他應該為雄心勃勃的二女兒做點什么。就在那一年更晚一點的時候,張虹的父親決定去北京找垂危中的舅父。張虹說:“當然,父親上北京沒有解決什么問題。他只見到了國務院的一個熟人,并且享受了免費乘坐空軍飛機返回漢中的待遇。但就這么一上京,地方上竟不再糾纏他的歷史問題。我也在1975年10月,勉勉強強地進了漢中師范學院中文系?!?/p>

當然,大學時期路遙交往的文學藝術界朋友豈止以上10余位!和谷、黨永庵、葉詠梅、汪炎、李敬寅、吳祥錦、張弢、王作人、申曉、邢儀、朱合作等長期從事文學藝術工作的朋友,在此期間也或多或少地與路遙有所接觸和交流,他們與路遙的友情,一直保持到路遙去世。

四、“溫暖”,在“搖籃”里永存

路遙逝世后,延安大學懷著對路遙的深長情感,堅持不懈地傳承和弘揚路遙精神,整體性、全方位、全時段地用路遙精神打造獨具特色的校園文化,讓路遙成為校園文化的內涵之一。1995年11月17日,在路遙逝世三周年之際,延安大學將路遙的骨灰從西安遷至延安,安葬在校園里的文匯山上,路遙墓從此成為延安重要的旅游景點,成為延安大學校園旅游文化的一部分。2006年4月6日,中國作協等單位與延安大學通力合作,在延安大學蘭蕙園草坪和路遙墓前分別安放了一大一小兩尊路遙花崗巖雕像,由此,路遙雕像與延安大學首任校長吳玉章的銅像等眾多雕像、塑像一起,成為校園雕塑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2007年夏天,延安大學路遙文學館建成,成為對師生進行勵志教育的重要基地,也是學校史館文化和校友文化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延安大學還將早年修建的六角會議廳改建為路遙學術報告廳,作為對外培訓和開展路遙作品、路遙精神研討的場所。

延安大學還組織校內外研究路遙的專家學者,長期開展路遙作品和路遙精神研究,并在圖書館設立了路遙文學研究資料中心,搜集整理了大量路遙作品和國內外路遙研究資料,面向全校師生開放。這些成果,對青年學生有著很強的教育作用。每年清明節和路遙忌日,延安大學學生社團成員和其他部分師生,總是自發來到路遙墓園,開展祭掃和紀念活動。2010年4月,延安大學開辦了路遙學術講壇,2013年又開辦了路遙青年論壇。延安大學還將學生文學社命名為路遙文學社,整修了路遙墓,豐富了路遙文學館館藏文物,通過校報、校園網、校園廣播、微信、微博、宣傳欄等平臺,以專版、專欄、專題、橫幅、征文等形式,在校內外持續宣傳路遙精神,打造豐富多彩的路遙特色校園文化。

2019年6月5日,延安大學舉辦了“回憶路遙的大學時代”座談會,38名路遙當年的同學相聚母校,回憶路遙,暢談路遙精神。其后,延安大學師生用兩個多月的時間排演了原創話劇《路遙的世界》,該劇講述了路遙創作百萬字巨著《平凡的世界》的艱難歷程。這些舉措,推動了校園文化建設和路遙精神的傳承,形成了廣泛的社會影響。

2018年12月18日,在慶祝改革開放40周年大會上,中共中央、國務院表彰了100名改革開放杰出貢獻者,向他們授予改革先鋒稱號,并頒授了改革先鋒獎章。40年,100人,路遙榜上有名,這是至高無上的榮譽!

2019年11月30日,由延安大學、新華出版社、延安市委市政府和陜西省作家協會主辦的紀念路遙70周年誕辰座談會,在延安大學新校區舉行,來自北京、上海、西安、延安、榆林等地的60多名專家、學者和路遙大學時期的同學,以及延安大學師生代表,暢談了路遙人生、路遙作品和路遙精神。申沛昌、曉雷、曹谷溪、白描、張子剛、高其國等路遙大學時期的老師、同學和朋友,參加了這次座談會。

那天清晨,在座談會開始前,與會代表們冒著嚴寒,拾級而上,緩步來到位于延安大學文匯山半山腰的路遙陵園,瞻仰路遙墓。蒼松凝立,翠柏無語,麻石砌筑的穹形墓體古樸而深沉,背墻上“像牛一樣勞動,像土地一樣奉獻”兩行大字莊重而醒目。大家在路遙墓碑和雕像前鞠躬、默哀、敬獻花籃,繞墓緩行一周,緬懷這位先后榮獲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茅盾文學獎、“改革先鋒”榮譽稱號和“最美奮斗者”榮譽稱號的優秀作家。隨后,代表們來到位于延安大學層疊式聯體窯洞群一層的路遙文學館,通過一件件實物、一幅幅圖片、一本本書刊,重溫了路遙生平和他的文學成就。

“延大啊,這個溫暖的搖籃……”不知道當年,路遙是懷著怎樣的深情,寫下這短短的一句話,并刻意加上那道長長的省略號的。

責任編輯:閻 安

主站蜘蛛池模板: 毛片视频网| 国产网友愉拍精品视频| 亚洲国产成人综合精品2020 | 欧美日韩中文国产| 国产美女无遮挡免费视频| 国产乱子伦一区二区=| 亚洲最大福利网站| 久久一色本道亚洲| 国产门事件在线| 九月婷婷亚洲综合在线| 2021精品国产自在现线看| 看看一级毛片| 久久99久久无码毛片一区二区| 一区二区自拍| 亚洲国产91人成在线| 久久精品91麻豆| 粉嫩国产白浆在线观看| 91久久精品国产| 国产成在线观看免费视频| 国产va在线观看| 国产a在视频线精品视频下载| 国产精品视频免费网站| 69国产精品视频免费| 欧美日韩国产精品va| 日本人又色又爽的视频| 成年人视频一区二区| 波多野结衣爽到高潮漏水大喷| 久久精品日日躁夜夜躁欧美| 高清无码手机在线观看| 亚洲va在线∨a天堂va欧美va| 国产香蕉一区二区在线网站| 欧美va亚洲va香蕉在线| 国产在线自在拍91精品黑人| 大学生久久香蕉国产线观看 | 欧美成人一区午夜福利在线| 国产一区二区三区视频| 国产小视频a在线观看| 伊人久久青草青青综合| 国产精品欧美在线观看| 波多野结衣无码AV在线| 免费国产小视频在线观看| 亚洲午夜片| 国产97色在线| 成人福利免费在线观看| 亚洲天堂777| 日韩黄色精品| 天天操天天噜| 福利视频99| 成人国产精品一级毛片天堂 | 国产精品免费p区| 国产精品成人免费视频99| 日韩在线永久免费播放| 久久午夜夜伦鲁鲁片无码免费| 天堂中文在线资源| 亚洲a免费| 国产精品手机在线观看你懂的 | 黄色网在线| 亚洲娇小与黑人巨大交| 精品国产91爱| 日本午夜精品一本在线观看| 国产福利在线观看精品| 国产电话自拍伊人| 美女被躁出白浆视频播放| 伊人久久综在合线亚洲91| 99re在线免费视频| 欧美自慰一级看片免费| 精品91在线| 中文字幕va| 久久人人爽人人爽人人片aV东京热 | 国产成人毛片| 人妻出轨无码中文一区二区| 成人国产精品2021| 欧美成人一区午夜福利在线| 久久香蕉欧美精品| 国产福利拍拍拍| 青青青国产视频| 亚洲精品第1页| 国产精品精品视频| 日本亚洲成高清一区二区三区| 亚洲第七页| 亚洲精品国产精品乱码不卞| 国产视频欧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