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版“向往的生活”： 秦巴奶奶和滅霸爺爺的三餐四季

丹顏

一萬句濃情愛意的“我愛你”，不如陪著一個人，食三餐賞四季，從清晨到日暮，從俊朗少年到垂垂老矣。

“人生不過76000頓飯，總有一頓讓你淚流滿面，那就是家的味道。”

“金婚銀婚不如每天陪你到黃昏。”

炒麻食、搓面魚、洋芋粑粑炒臘肉……一道道來自陜南大巴山區的地道特色美食，隔屏撩撥著數百萬網友的味蕾，勾起了無數城里人內心深處的鄉愁，被譽為現實版“向往的生活”。

“秦巴奶奶”“滅霸爺爺”，奶奶做飯，爺爺燒火。“90后”小伙張萬露記錄下的，不只是爺爺奶奶的三餐，更是家的味道，愛情的真諦。這對金婚老人用樸實無華的一日三餐傳遞著幸福的秘訣。

奶奶的飯菜里藏著愛的味道

“婆，今天吃啥飯？”

“你爺要吃蒸面哩。”

面粉和漿，倒水燒鍋，豆芽汆水，白花花的面漿舀起來，倒入雙耳大鐵盤，輕輕轉動攤勻，上鍋開蒸。片刻過后，一張白如脂玉、帶著油亮光澤的面皮，被秦巴奶奶輕巧地揭起來。改刀切條，當，當，當，菜刀在案板上快速而有節奏地起落……

一旁的滅霸爺爺也不閑著，添柴、燒火、搗蒜、配料，最后澆上咱老陜最愛的紅油辣子，炎炎夏日，直叫人胃口大開。酸辣爽口的安康蒸面，再就上二兩小酒，“吱兒”的一聲下肚，滅霸爺爺樂得額上皺紋疊起，兩頰溝壑縱橫，像黃土高原上一壟一壟的梯田，“美得很”。

單是這條安康蒸面的視頻，全網播放量就達到了8000多萬。兩位老人也因此在抖音上俘獲269萬粉絲的芳心。網友說，沒有什么事是秦巴奶奶的一碗蒸面解決不了的。

拍下這些視頻的是老人的孫子張萬露。今年71歲的陳桂剛和他78歲的老伴張祥芬是陜西省安康市漢濱區新城辦棗園村人。因為家在秦嶺以南的大巴山地區，張萬露給奶奶起了個洋氣的網名“秦巴奶奶”。至于爺爺，則因長得像影片《復仇者聯盟》里的大反派“滅霸”，被網友們戲稱為“滅霸爺爺”。

用視頻記錄下爺爺奶奶的三餐，對張萬露來說，純屬偶然。2018年9月的一天，他看見奶奶在橘子林里挖魔芋，便隨手用手機拍了一段短視頻發到網上，沒想到，居然引來3萬網友觀看。不少網友給他留言說，這條視頻讓自己想起了小時候，想起了自己的奶奶。大家直呼沒看夠。

網友的評論也勾起了張萬露的回憶。父母長年在外打工，他從小跟著爺爺奶奶長大，他們給了他家的溫暖，兒時和爺爺奶奶在大山里的點點滴滴，是他記憶深處最柔軟的角落。

記憶中，兩位老人每天都很忙，爺爺負責種地，奶奶除了做家務帶孩子，還要出去賣菜。每天，天還黑漆漆的，奶奶就起來了，她要把前一天爺爺理好的蔬菜，用小車推到縣城去賣。張萬露有時迷迷糊糊被燈光晃醒，奶奶就用粗糙的大手輕輕撫摸一下他的額頭，低聲安撫，“乖娃，接著睡吧”。臨走前，奶奶總會在枕邊給他留下5角錢，讓他在上學路上買個菜饃當早餐。

奶奶的一車菜足有200多斤，20里路，來回要走4個多小時。無論冬夏，奶奶總是披星而去，戴月而歸，而一車菜最多賣個十幾塊錢。生意不好時，整車去整車回是常有的事。

每天放學后，小萬露都會去奶奶回家必經的路口接奶奶，路旁雜草繁茂，夾雜著不知名的夏蟲低語，山泉水叮咚作響，綠瑩瑩的螢火蟲在草間飛舞……當然，這些都不是最吸引他的，在小小少年的心里，最期待的還是奶奶帶好吃的回來，幾顆糖，或是幾個桃子，成了那時張萬露的全部企盼。

有一天，他像往常一樣去小路接奶奶，天已經黑透，模糊看見奶奶拉著小車的瘦弱身影由遠而近。見到他，奶奶停下車，小心翼翼地從車前的木架子上取下來一個盒子，盒子蓋著塑料蓋，小小的，只有巴掌大，那居然是一個奶油蛋糕。奶奶笑著對他說：“今天是你8歲生日，婆給你買了個蛋糕。”

張萬露小心翼翼地捧著盒子回了家，那是他第一次吃到奶油蛋糕。他輕輕地舔一口奶油，反復回味著那香甜絲滑的味道，久久舍不得下咽。“婆，你吃。”他把蛋糕舉到奶奶面前，奶奶笑著搖頭，“婆不吃嘞。”一家人相互推讓，不足40瓦的白熾燈泡，投射出暖暖的光，映著爺爺奶奶慈祥的笑臉，那一幕仿佛是一張做舊的老照片，深深鐫刻在他的心底。

18歲以后，張萬露走出家鄉，和父親當年一樣，去北上廣打工。他做過流水線的工人，學過美發，賣過化妝品……在外務工的日子，他總會想起在故鄉時的簡單樸素生活，想起和爺爺奶奶一起在地里干活兒，夏天種黃瓜、豇豆、豆角，冬天種白菜、蘿卜;想起兒時調皮犯錯，奶奶從門后拿出一根竹條，追著他滿街跑;想起8歲生日時，人生第一口蛋糕的美妙滋味。

爺爺奶奶和家鄉的一草一木是他舍不掉的牽掛。2010年，他回到了家鄉，回到爺爺奶奶身邊。白天，他去縣城工作，下班到家已是夜深，兩位老人早已睡下，但無論何時，飯桌上總扣著一份香噴噴的飯菜。每當這時，張萬露一身的疲憊都沒有了，家的感覺都藏在奶奶的一粥一飯里。

拉著爺爺奶奶創業，有孝心更有孝行

張萬露每次發完視頻，總會喜滋滋地放給爺爺奶奶看，還把網友的評論讀給他們聽，“婆，網友說您漂亮哩”。奶奶有點兒害羞，“挖個魔芋，有什么好看的？”倒是爺爺樂呵呵地捧著手機反復看了好幾遍，“別說，你婆笑起來真好看。”看著爺爺奶奶的笑臉，張萬露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計劃，他決定把爺爺奶奶恬靜的生活狀態用鏡頭記錄下來，同時也把爺爺奶奶一日三餐這份愛的味道分享給大家。

那段時間，張萬露的工作遇到瓶頸，他索性請了長假，天天和爺爺奶奶膩在一起，舉著手機追拍。他笑呵呵地對奶奶說：“現在自媒體興起，拍視頻在年輕人中特別流行，我拍的您二老的生活狀態，大家都特別喜歡。”老人聽得似懂非懂，不過，能每天和孫子朝夕相處，他們求之不得。

本是件不經意的事，這一拍卻停不下來了。奶奶在鏡頭前越發自然，一身好廚藝也有了施展的機會。滑嫩可口的陜西名吃漿水面魚，風味獨特的泡菜牛肉米線，油潤紅亮的紅燒豬蹄，肉香濃郁的排骨燜飯，香辣可口的陜北農家大盤雞……奶奶樣樣拿手，上百種美食毫不重樣，隔著屏幕讓人垂涎欲滴。

在張萬露看來，奶奶的手藝是在幾十年一日三餐的煙火氣息里熏出來的。爺爺年輕時，是家里的主要勞動力，白天不但要種莊稼，晚上還要打理蔬菜。怕爺爺吃不好，身體虧，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奶奶用一雙巧手，盡可能改善一家人的伙食。各式泡菜、腌菜、辣腐乳、油潑辣子通通是奶奶的拿手絕活兒。爺爺愛吃肉，只要他一說，“這幾天沒吃肉，干活兒都沒力氣。”轉天，桌上準有一大盤肉菜，過油肉，回鍋肉，酸菜蒸碗……變著花樣來。肉菜奶奶舍不得吃，總是最后一個動筷，看著張萬露和爺爺頭對頭，你一口我一口，吃得香甜熱鬧，比自己吃還開心。

奶奶忙著展示絕活兒，張萬露這頭也沒閑著。為了呈現更好的視覺效果，他買了專業相機，自學剪輯，干勁十足。他的視頻里，想要傳遞的不僅僅是美食，還有一份家鄉情懷。潺潺的溪水，郁郁蔥蔥的山野，收拾得干凈利落的農家院，鮮艷的雞冠花，清新雅致的格桑花。院前院后栽滿枇杷樹、柿子樹、橘子樹和板栗樹，一到秋天，累累果實綴滿枝頭。大公雞威風凜凜地踱著步子，面對鏡頭毫不怯場。

大山深處的農家生活，讓無數人心生向往。田園將蕪胡不歸，山間自在，讓無數在大城市里漂泊打拼的人，內心有了安放之處，看得人身心俱醉。

看得見，吃不著，更讓人心癢難耐。不少網友私信張萬露，想買奶奶的辣椒醬和泡菜，希望他把奶奶的美食做成產品。張萬露心動了，既能宣傳家鄉的美食，傳播家鄉的美食文化，還能幫自己和鄉親們創收，何樂而不為？

他把這想法告訴了奶奶，老人家想了想，說：“這不就和當年賣菜一樣嗎？就是不用挑擔跑腿兒了。”奶奶立即把自己制作秘制辣醬、泡菜的配方和手法告訴張萬露，并再三囑咐他，“原材料一定要精挑細選，不能騙人家，價格不要太高”。張萬露一一應承下來。

2018年底，他拿著奶奶的配方，注冊了秦巴奶奶的商標，找了資質過硬的工廠加工。秦巴奶奶系列美食產品一上市就異常火爆，一天能賣出幾千單，安康美食也因為“秦巴奶奶”走向了全國各地。2019年12月，張萬露攜“秦巴奶奶”品牌榮獲抖音“陜西城市美食合伙人”“簽約達人”等榮譽，這意味著，不必走出大山，他們就能有更多推薦家鄉農副產品的機會。

秦巴奶奶一不小心成了網紅。走在街上，不少人找她合影，奶奶特別配合，在她眼里，紅不紅的沒啥，孫子有了出息，還能幫助別人，這事就“有搞場”。

幸福就是：你給我做飯，我陪你變老

為了展現爺爺奶奶生活的原汁原味，張萬露拍攝的時候從不刻意引導設計，完全按照老人的日常生活來，爺爺喜歡吃什么，奶奶就做什么，他就拍什么。細心的網友發現，奶奶的目光離不開爺爺，爺爺的目光也總是追著奶奶。奶奶做美食，爺爺就打下手，添上一把柴火，遞上一個藍花碗。爺爺還承擔著吃播的重任，奶奶做的每一餐他都吃到盤光碗光，笑到見牙不見眼。平日里，奶奶說得最多的話是，“你爺愛吃這個，我就做給他吃”。爺爺說得最多的是，“你婆的手藝美得很！”被美食誘惑的同時，網友們還被爺爺奶奶撒了一把大大的狗糧。

張萬露問爺爺，“您和奶奶怎么認識的？”透過鏡頭，兩位老人笑著回憶起悠悠歲月，“你太太一給你爺說，你爺天不亮就去提親了。”爺爺一眼相中了奶奶，連夜趕回家籌備婚事，6天之后，奶奶就過門了。奶奶笑著埋怨，“你爺心急，剛定親，就把我的戶口給起走了。” “戶口落下，你就不能反悔嘍。”爺爺一臉狡猾。

爺爺奶奶那個年代的婚姻，大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們無疑是幸運的一對。爺爺說奶奶性格好，體貼人;奶奶喜歡爺爺莊稼種得不孬，能吃苦，在她眼里，他就是最好的丈夫。張萬露的表妹來家里玩，故意逗奶奶，“您怎么會看上爺爺，爺爺的鼻子那么大。”奶奶立即笑著糾正：“你爺爺年輕的時候可好看呢，是個帥小伙。”

面對鏡頭，爺爺奶奶越來越自然，錄視頻時，爺爺經常故意逗奶奶，有時突然惡作劇嚇她一跳，見奶奶被唬得一激靈，他得逞地笑個不停，像個調皮的孩子。秦巴奶奶的金句也不斷：“所謂的重男輕女，就是男的拿重的，女的拿輕的。”“那些為你烹飪的每一道美食，是我給你寫的最美情書。”網友看著看著，就覺得醉了。

受奶奶的影響，張家人都愛鉆研美食，個頂個是廚藝高手。每到周末，爸爸媽媽、姑姑和表妹都趕到奶奶的小院里團聚。張萬露的視頻里，家人的身影慢慢多了起來。有時，主廚換成了姑姑和爸爸，酸菜魚、辣子雞，大菜上桌，奶奶成了總指揮，“面要搟薄些。”“做個酸湯面片吧，你爸愛吃。”一大家子，七八口人，在小院當中支上一張方桌，一桌好菜，幾兩小酒，其樂融融。

2019年，是爺爺奶奶的金婚之年，他們相攜走過了半個世紀。兒孫們在10月2日，爺爺78歲生日這天，買了蛋糕來慶賀，十幾口人齊聚一堂，心形煙火棒璀璨閃耀，映襯著爺爺奶奶的笑臉。孩子們調皮地往爺爺臉上抹奶油，奶奶護著爺爺，拿紙巾幫他一點點擦掉。奶奶一臉寵溺地看著爺爺，四目相對，時光仿佛穿過了50年悠悠歲月，依稀恍若初見，他還是那個踏實能干的后生，而她還是溫柔嬌羞的小姑娘。幸福就藏在彼此臉上的皺紋里，金婚銀婚不如每天陪你到黃昏。

張萬露說：“爺爺奶奶的感情不能用轟轟烈烈去形容。那一輩人的感情其實都是在生活點滴中沉淀出來的。經得起時間的考驗，歲月的沉淀，他們攜手一起走過激情的青年，安穩的中年和相互扶持的現在。”

一萬句濃情愛意的“我愛你”，不如陪著一個人，食三餐賞四季，從清晨到日暮，從俊朗少年到垂垂老矣。你給我做飯，我陪你變老，我們愛這樣的秦巴奶奶和滅霸爺爺，愛他們每一餐里包裹著的濃情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