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上報第一人”張繼先： 俠骨醫生也是柔腸女兒

思齊

在決定性關頭，為全人類的利益做了很關鍵的事，這樣的人就是英雄，張繼先無疑算一個。身為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呼吸與危重癥醫學科主任、湖北省職業塵肺病鑒定專家，在新型冠狀病毒肆意入侵武漢之初，張繼先憑著敏銳的洞察力和高度的責任感，第一個為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拉響了警報，為抗擊疫情立下汗馬功勞。

“疫情上報第一人”

回憶起2019年12月26日的情況，張繼先至今記憶猶新。那天，住院部醫生來請教她：一位家住華南海鮮市場附近的老太太發燒、咳嗽氣喘、呼吸困難，其常規流感檢查結果卻都為陰性。看了肺部CT片后，張繼先發現患者肺上有些從未見過的特殊表現，但一時又不知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第二天，張繼先被請到醫院神經內科為一位老先生會診，出乎她意料的是，老先生竟是老太太的丈夫。老先生雖因乏力住院，但真正的要害是肺的大片炎癥。“老兩口的病癥和CT結果都很相似，又不是流感，我覺得很不對勁。”得知老兩口都是兒子送到醫院的，張繼先堅持讓他也來做下檢查。結果，這個尚未感到身體有恙的年輕小伙子的肺部也有類似癥狀，只是癥狀較輕。

“一家三口得一樣的病，說明這病可能有傳染性。”做了相關的排除檢查后，面對未知的病毒，張繼先心里增添了幾分擔憂與謹慎。因參加過2003年抗擊非典的工作，還榮獲抗擊非典戰役三等功，憑著對傳染病的高度敏感，張繼先立刻讓人在呼吸科病房隔出一塊相對獨立的地方，建立了有9張病床的隔離病房，并要求科里小心處理那幾位病人的醫療垃圾，讓大家務必加強防護。

忙完這一切，張繼先趕緊把這一情況上報醫院，醫院隨即上報區疾控中心。隨后，江漢區疾控中心就來他們醫院做了流行病學調查。接下來的兩天里，呼吸科又陸續收治了4位和那一家三口癥狀相似的病人，他們都來自華南海鮮市場。

“同一個地方有好幾個人病癥相同，這里面肯定有問題。”接到張繼先的報告后，醫院高度重視，當天下午就召集多位專家討論，并再次從區里到省里一級級往上報。張繼先成為“疫情上報第一人”。

2019年12月30日，武漢市衛健委發布緊急通知，要求各醫院報送并統計這種不明肺炎患者的情況，那幾位病人也被轉入武漢市金銀潭醫院（專業傳染病醫院）治療。2020年元旦，華南海鮮市場被封閉。

現在談起這件事，張繼先很慶幸自己當時及時上報了疫情：“當時即將過年，很多人都會到華南海鮮市場采買年貨，如果再晚幾天封閉，后果不堪設想。”自此，醫院呼吸科門診量由原來的一天100人左右增加到230人左右，越來越多的病人的癥狀和之前收治的那7位病人相同。

“這次的傳染率和發病數量比非典時期要多得多，非典時的病人百分之百都有發燒，但這次來看病的除了有發燒癥狀的，還有不發燒的，所以有人就到別的科室去看了，這就麻煩大了。”呼吸科平常門診醫生只有1～2人，但那段時間，3個醫生都看不完，醫院不得不將住院部一樓改造為專門的隔離病區，接下來，其他樓層也相繼被改造。

戰“疫”就是打仗

由于需要收治住院的病人很多，醫院又實在沒有空床，病人和家屬都很焦慮。張繼先也急得睡不著覺，每天一睜眼就開始接診病人。除了給病人看病，張繼先還要安撫病人和家屬的情緒。一次，一位患者因疑似感染住進呼吸科。當時住院的病人都還沒有被隔離，他的女兒就天天來醫院，輪流咨詢科室的醫護人員其父的檢測結果，大家都不堪其擾。

張繼先也被問過兩次，但還是耐著性子勸女孩：“檢測需要一定的時間，你放心，我們一定會盡力醫治你的父親。在我眼里，只要是病人，生命都一樣寶貴。”她讓那個女孩回家等待，一再表示有結果時，自己就打電話給她。見她如此真誠，女孩沒有再來打擾醫生。

其實，目睹女孩對其父親的擔心，張繼先感同身受。疫情來襲后，她也非常擔心自己86歲高齡的老父親，可因為忙，根本顧不上聯系他。“戰‘疫就是打仗，身為醫生，我們必須往前沖！”國難當頭，張繼先只能舍小家顧大家，全心撲在工作上。然而，因疫情形勢異常嚴峻，她不僅工作強度超負荷，還承受著前所未有的巨大壓力，怕說出來影響別人的情緒，張繼先一直默默地扛著，有時實在受不了，就躲進衛生間里偷偷流淚。“那時候一點辦法都沒有，感覺自己就是有三頭六臂也看不完病人，真的很無助。”

最讓張繼先擔心的是，大多數患者及家屬都沒有重視防護。“感染的人數天天直線上升，醫院又是患者集中的地方，怎么能沒有必要的保護措施呢？”因為擔心患者交叉感染，有好幾次，見來看急診的人不戴口罩，張繼先又氣又急，甚至沖他們發脾氣，病人和家屬都不理解，說她“怎么這么兇？”張繼先有苦難言。

1月20日，鐘南山院士說病毒會人傳人，人們的防護意識頓時陡增，張繼先這才松了一口氣。也是從這一天開始，醫院給張繼先團隊配備了三級防護。值得一提的是，雖然之前的防護裝備很有限，但因她一直強調防護，團隊成員無一人感染，患者之間也未出現交叉感染。

1月23日，武漢“封城”。看到這個消息后，張繼先難以置信形勢發展得這么快，心也涼了半截。“當時首先想到的是，‘封城后醫護人員怎么上班？”張繼先的顧慮不無道理。雖然醫院原本計劃安排交通車，但因醫護人員住得非常散，這一計劃沒法實行。關鍵時刻，一批又一批的志愿者開著自己的車上路了。談及這點，張繼先動容地說：“最讓我感動的是，我們醫護人員不是孤軍奮戰，全國人民上下一心，給我很大的力量。”1月27日，北京和廣東組建的援鄂醫療隊定點支援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張繼先和同事們的工作壓力有所緩解。然而，疫情的囂張卻有增無減。

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患者的增多，張繼先發現，疫情初期的患者大多在40歲以上，后來則不分年齡，也就是說任何年齡段的人都可能被感染。最恐怖的是，新冠肺炎是還沒被人們完全了解的新發病，病毒的“陰險狡猾”讓人猝不及防。“有的患者因為在外面拖延的時間太久，好不容易住進醫院，剛躺到床上半個小時就去世了。如果能早點兒住院，他們可能也會被治愈。”病人的離世讓張繼先痛惜萬分，可惜沒有如果，病毒仍像個面目猙獰的惡魔一般，瘋狂地折磨著武漢人民。

一次，張繼先收治了一位老人，其子稱老人前一天晚上沒有異常，當天一早卻昏迷了。張繼先和同事們盡力救治了好幾天，還是沒能救回老人。還有一位病人，之前一直好好的，半小時后病情竟急轉直下，最終搶救無效去世了。張繼先再也忍不住了，跑到洗手間號啕大哭。“自己想到的救治方法還沒有用完，病人就停止了呼吸，我們都很無奈，也很自責。”張繼先的聲音變輕了，表達出來的壓力卻顯而易見。

慶幸自己是醫生

重壓期間，一名記者去醫院采訪，問起家人時，張繼先淚崩了：“不要跟我提家人，我對不起家人。”那一刻，她又一次想到了父親。

張繼先是家里四姐妹中的老二，一直以來備受父親喜愛。父親上了年紀，先后患上了高血壓、糖尿病、冠心病以及輕微的阿爾茨海默病，張繼先親自負責他的治療方案，長年給父親備好藥，趁有空時送回黃岡老家。

張繼先坦言，自己學醫完全得益于父親的堅持。剛被分配到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工作時，她還是不愿意當醫生。“不知為什么，我爸就一直認為女孩子學醫好，要我堅持下去。”因為醫生的身份，張繼先成了全家人的“寵兒”。“我們家跟健康有關的事情，都是我說了算。”有了這份榮耀，再加上熟悉了業務，有了成就感后，張繼先發現做醫生很好。愛上自己的職業后，她兢兢業業，能力突出，深受領導器重，成為全家人的驕傲。

姐妹們成家后，逢年過節，都會回到黃岡老家和父母團聚。一次過年，張繼先剛吃上年夜飯，醫院來電話讓她去處理緊急狀況，她有些過意不去，好在家人早已見怪不怪，父親還笑著說道：“沒事沒事，你安心回武漢去，工作重要。”家人的理解讓張繼先很感激，父親的支持更是她前行的動力。

2015年，張繼先的母親突發腦出血去世。悲痛之余，張繼先不放心81歲的老父親一個人住。“父親記憶力大不如前，有時一件事要講好幾遍才記得，如果沒有人提醒，他有時會忘記吃藥。”想著父親一輩子不會做飯，再加上自己是醫生，有條件照顧他，張繼先提出讓父親到她家來住。父親卻說：“你們都上班，我一個人待在屋里，那就跟坐牢一樣啊！”父親的話很現實，也讓張繼先很心酸，她只好和姐妹們請了個居家保姆照顧他。

萬萬沒想到的是，疫情來襲后，保姆竟然感染了新冠肺炎。1月中旬的一天，張繼先擔心父親，想提醒他盡量別出門，便抽空打電話給他。父親說保姆一個星期前生病住院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彼時，新冠肺炎病毒正在武漢肆意蔓延，張繼先生怕保姆被感染，趕忙給她打電話。誰料，保姆因病情嚴重，連話都說不了。張繼先又馬不停蹄地聯系保姆的家人，最終得到保姆感染新冠肺炎的信息。

張繼先慌了：“我天天接觸新冠肺炎患者，深知有基礎病的老人最容易感染，而且感染后不好治。”那一刻，她想立刻回到父親身邊，陪著他，照顧他，隨時觀察他的健康狀況。無奈心有余而力不足，好在妹妹及時回家。“我妹妹說一到家就聞到滿屋子都是方便面味，保姆住院后，我爸居然吃了一個星期的泡面。”張繼先哽咽了，這其中的心疼、自責和無可奈何只有她自己知道。萬幸的是，妹妹帶父親做了檢查，肺部CT結果正常。

因為實在太忙，張繼先白天抽不出時間，只能每隔一天在晚上下班后打電話回家。可父親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每天睡得很早，張繼先只能通過妹妹了解他的情況。怕父親擔心自己，張繼先每次都要妹妹轉達自己一切安好。被問及工作情況時，她也只是以“病人很多很忙”帶過，不想家人擔心自己。可是，2月6日那天是個例外。

那天，在張繼先和全體醫護人員的共同努力下，18位病人康復出院。他們都是1月中旬因中度或重度感染住進醫院的，他們的治愈給了張繼先和團隊更多的信心和動力。激動之余，打電話回家時，她首先就說出這個好消息，家人都跟著她一起高興。同一天，作為“疫情上報第一人”，張繼先被湖北省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廳、省衛健委記大功獎勵。不久，她被推薦候選2020年全國勞模。3月10日，習近平總書記赴湖北武漢考察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期間，張繼先作為抗疫醫護人員代表，在火神山醫院受到習總書記的接見。

那些天，各大電視臺天天播放張繼先的抗疫英雄事跡。妹妹告訴張繼先，親朋好友紛紛打電話給父親，恭喜他培養了一個好女兒，父親天天眉開眼笑，仿佛年輕了好幾歲。

3月中旬開始，武漢新冠肺炎疫情得以控制，連續忙碌兩個多月的張繼先終于能在家隔離。 但她并不能好好休息，還要經常去醫院開會或處理各種事情，為醫院恢復正常運轉做準備。從醫30余年，張繼先早已習慣了這一行業的忙碌，這場疫情又讓她對自己的職業增添了幾分敬畏。“現在看來，學醫這事真的還要有人來做，而且必須是要有責任心的人才可以做。對于我個人而言，面對大量患者，我很慶幸自己能作為醫生幫助他們，為他們減輕病痛，挽救他們的生命。”

的確，疫情沒有壓垮張繼先，反而激發了她的英勇和無畏，也讓她成為受人尊重的英雄。然而，對于“英雄”這個稱呼，張繼先不以為意：“大家給予我的評價太高了，過多了。我沒覺得自己有那么勇敢，是職業的敏感讓我做了應該做的事情。”短短一句話，彰顯著張繼先的低調、謙遜、努力、嚴謹。

哪有什么歲月靜好，只不過是有人在替你負重前行。因為有張繼先和她的同行們，2020年這個春天格外溫暖，也讓我們永遠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