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

聽,很真切?春風細語,夏雨瓢潑,秋蟬鳴叫,冬雪簌簌……
聽,不真切?溫習“史上最‘洗腦的電影臺詞”之一:
“大爺,樓上322住的是馬冬梅家吧?”“馬都什么?”“馬冬梅。”“什么都沒啊?”“馬冬梅啊。”“馬什么沒?”
聽,真神奇?正常人的耳朵大約可分辨出40萬種不同的聲音。
聽,特精妙?3塊聽小骨是人體最小的一組骨頭,在顯微鏡下才能看清楚。
聽,超重要?長輩漸老,耳背、助聽器屢被提及;我輩太忙,晨昏顛倒,突發性耳聾日益增多:手術植入人工耳蝸的孩子,驚聽世界大不同。
聽,需要很多醫生為之付出經年。
李永新,北京同仁醫院耳鼻咽喉頭頸外科/耳科主任,就是這樣一位醫生。
他在耳朵這小小乾坤里,閃轉騰挪多年,柔進而上行:
“耳朵若是聽不見,阻斷的是人和人之間心的交流。我追求的不只是患者聽得見,還得聽得好。”
勾勒李永新
驕陽烈日,記者在同仁醫院輾轉見到主人公———耳科主任李永新。
乍一看,李永新像素樸年代的大學生,就是那種上學什么樣現在還什么樣、沒被歲月這把“殺豬刀”逮住的幸運兒。一頭烏黑濃發,學生中最常見的分頭。上鏡小臉兒,五官分明。
身材是一個人行走的名片。顯然,李永新這張名片上寫著“自律”。
追問,李永新實話實說:“做醫生首先要明白,消耗的是內力和身體,從身體到心理要足夠強壯,才能夠去幫助別人。靠先天肯定不夠,一定得后天訓練。”
去健身房、踢足球、冥想、打坐、站樁、拳擊……這位看上去溫潤的醫生,身體里安住著一位運動健將。
隨著一盞紅泥茶香出現眼前,這間平時容納兩位主任、一位護士長的斗室,瞬間有了禪意。茶類隱,寸土寸金的北京鬧市區,有了閉門即深山的靜。隨后,李永新的表達,醫學之上分明加載了很多人文思考。
“其實各個學科大師級的醫生,都有深厚的文化底蘊。好的醫生內心一定是充滿著愛去工作,去修煉,像哲學家、社會學家、心理學家……成為全才和通才,才能更好地服務于病患。”
耳科呢?在醫界被稱為“雅科”,雅到耳科醫生有時被喊“燕青”———梁山泊才貌雙絕的雅人。雖然李永新笑著擺手,但看得出他柔進的特點而并非三板斧。李永新透露,每年的頂級國際學術會議就好比“華山論劍”,世界高手林立,各門派素養之高,每每讓人心生向往、努力看齊。
“鎮定之操,還向紛紜境上勘過”,這話不假,李永新經年累月在耳朵這個小世界里,修習“武功”、心性,甚至研發了自己的“獨門兵器”———小勺。有內力、有專業、有“兵器”,李永新的答疑解惑,鮮活起來……
其實,這次采訪,還夾帶了周遭朋友們關注的問題。
比如,《養生堂》制片人田天認真:
“每年很多老年人都會受到耳聾的困擾,但是在配助聽器之后,因為選擇的不對或者調試的不對,導致并沒有達到很好的效果,最后不戴了,與外界無法溝通。這個其實是大眾特別關注的一個社會話題。”
比如,幾位突發性耳聾的年輕女性苦楚:
“怎么這么難治?”
“醫生說我來晚了!”
如此,此番我們換個人物寫法,就從問題入手吧。
因為無論是誰的問題,最終都是我們生而為人、或近或遠要面對的問題。
老人家看過來
助聽器學問大,聽力師、調試、心理缺一不可
電影里關于馬冬梅的那段臺詞,大爺是故意打岔嗎?
李永新笑:“不是。隨著年齡的增加大多數老年人聽力都會下降,影響言語的分辨,一句話中他只能聽懂幾個關鍵詞,所以會出現打岔。”那么,好多老年人為什么配了助聽器,又不愛戴了呢?這個問題果然如《養生堂》的制片人田天所言,是個大問題……
李永新耐心:“這個問題的確很常見。常規來說沒配好,就像眼鏡度數不合適。為什么?我們國家聽力師這個行業還不發達,專業的聽力師很少,在發達國家,這行業和耳鼻喉科學會是平級的。舉個例子,如果老年人想配個助聽器,或者想做個耳蝸手術,聽力學、臨床兩個角度都需要在病歷上簽字,缺一不可。”
李永新說,國內最早聽力學專業是2000年在首都醫科大學成立的,師資是由首都醫科大學和澳大利亞國家聽力中心、麥考瑞大學(MacquarieUniversity)聯合培養的中國第一批聽力學專業人才組建的,不到10個人。
粗淺理解,助聽器問題第一個原因:聽力究竟有什么樣的問題,需要精準的聽力學檢測和診斷技術。所以呢,老人家要配助聽器,一定去大醫院,找專業聽力師!那有的老人家說,去的就是大醫院啊,怎么也不好使了?
李永新進一步:“我們知道配眼鏡,只要驗光度數準確,戴上眼鏡就會看得很清楚;但是助聽器并沒有那么簡單,戴上助聽器不僅要聽得見聲音,還要能夠聽得清楚,這就需要我們的聽覺傳導通路和大腦皮層的參與。所以驗配好助聽器,對于聽力師的要求會更高,他需要考慮更多方面的問題。同時還要結合患者的需求和所處環境,精細調整助聽器的各種參數,患者也需要經常復診,配合調試,以達到最好的效果。”
重點總結,助聽器問題的第二個原因:配好了助聽器,不一定就是調好了,提倡個性化驗配,聽力師為患者進行助聽效果評估,使用效果才有可能達到最佳!
聽力出現障礙,對心理傷害大嗎?
“國際學者做了問卷調查,聽不見和看不見,哪一個對人的傷害最重?結果出乎意料,聾人心理傷害最重。為什么?假如看不見了,還能感受到這世界的存在,要聽不見,就感受不到世界的存在。所以,聽不見的人最容易出現心理障礙,抑郁、躁狂等。還有一點很重要,聽力損失的程度和老年癡呆的發生率也是有相關性的,所以老年人一旦發生聽力損失,就要盡早干預。
“大家要注意,假如說父母年齡大了,一旦聽不見,脾氣都很暴,小孩聽不見,脾氣也很厲害。國外解決聾人這一塊,除了聽力,還有心理,我們國家還在進步中,需要個人有意識,有問題了要警醒。”李永新懇切。
重要的事說到第三遍:助聽器問題是個大問題,關乎身心健康,切不可大意!
年輕人看過來
壓力大、熬夜,突發性耳聾72小時是關鍵
你有過突發性耳鳴、耳聾嗎?大多捂捂耳朵,一會兒就過去了。但也有沒這么幸運的。先不探究理由,強調至關重要的注意事項:
突發性耳聾,72小時黃金治療期,一定不要耽誤!
李永新給了專業解答:
“這個現象折射出我們國家的進步,醫學、心理學、耳科學的進步。現在追求生活質量,不僅看大病,小病也被重視了。另外,從事體力活動的人一般耳聾的幾率少,用腦過度的容易得。神經性耳聾,是勞累、精神緊張、壓力造成的。一般來說,發病以后72小時就是三天,這三天很重要,是最佳治療時機。”
想來,我們普通人就算突然耳聾了,慣常反應:怎么聽不到了?看看過兩天好不好再去醫院吧。最佳治療時間,誤了。如今城市生活緊張,大家要狠狠記得這72小時的時間節點。
有職場迷惘的看過來
工作不滿意,對手太強大,你夠自律嗎?
總有人對自己工作不滿意,李永新大學畢業后,也有這種情況。他說在地方小醫院里,一下就看到了自己退休的樣子,不甘心。于是,工作之余,溫習功課。工作五年后,李永新考上了研究生。然后,繼續攻讀首都醫科大學的博士。
李永新小學五年級時,就給不小心鉆進灶膛、把雞嗉子燒了個洞的倒霉小雞做過縫合手術,當然是用媽媽的針線。但這只是個偶然事件,學醫并非父母要求。要說家庭影響,倒是人文,父親十年前還出過詩集。潛移默化的影響,李永新的閱讀屬于童子功,施耐庵、羅貫中、金庸……經典故事兒時常繪聲繪色講給小伙伴聽。
李永新說:“從醫,其實還是偏文的,要跟人打交道。看閑書是和自己的靈魂交流,跟自己的靈魂對話。”
他說,中國工程院院士、北京協和醫學院院長王辰,當年做報告,引經據典、出口成章、字字珠璣,引得下面的女生直接大喊:“王辰,我愛你!”
王辰曾入選第一屆北京科技新星,李永新是第八屆,看來這種“羽扇綸巾”的修養與風度,深深影響了后輩。
現代人的職場煩惱,還有強手林立。有人會因對手強勁而喪失信心,李永新也用“絕望”這個詞,但他明明白白知道怎么做,且結結實實做了。
“那些大專家,你跟他過招以后,為什么我們是一種絕望?因為你知道在以后想超越他,太難。不是你超越不了他的技術,而是你超越不了他所在的全然配合的系統以及從小耳濡目染的人文大環境。那我們怎么辦?絕望沒有用,跟進他。超越不了,我們是好朋友,有新消息分享一下。”還有很重要的一點,自律。
李永新曾在美國做了一年的訪問學者,他發現優秀的醫生都營養搭配合理,從不貪嘴,控制得非常好。
問李永新可羨慕前輩鐘南山的身體素質,他感嘆:“當然。他使命感非常強,展現了很重要的一點,80歲那樣好的一個狀態。對人世間所有美好的追求,是一條艱辛的路,需要克制克制再克制。”
喜歡金庸小說的看過來
偏愛楊過,遍訪高手,達成自己流派
李永新喜歡看金庸小說,問他喜歡誰,答:楊過。
“學習,老師肯定愿意教靈的、悟性好的學生。楊過遍訪天下武林高手,跟他們學習過招,最終達到自己一個流派,很厲害。外科醫生都有個夢,明了同一領域的國內、國際高手,時刻想著跟進、并行、超越。高手們是把技術和藝術融在一起,激發你想:我將來練出一套功夫是什么樣的?整體框架如何?細節微調在哪?
“科學離不開文化,要了解不同文化,德國很嚴謹,有一種工匠精神,但是又刻板和教條,缺乏靈活;法國又把手術做成藝術,更加浪漫……最終你在做手術的時候,又是一個風格,是融會貫通。做手術和武術是一樣的,一搭手就知道他手的輕柔度,高手就是高手。看高手做手術,是享受,行云流水。”
李永新對手術與其說形神凝聚,不如說癡迷,表現就是生活中看到類似手法,會下意識駐足、端詳、叫好。比如,去新疆看到人家烤肉使長刀剔肉,在法國超市碰上持短刀游刃有余的小刀斧手,都會忘情欣賞。
“哈哈,那真是藝術。我女兒說,別發呆了,又看人家使刀是不是?我真是一看就知道對方是高手,做手術也是一樣,要練成基本上在不見血當中,就已經做到那一步了,和武功一樣。醫生這個行業你既然選擇了他,你就得學,就得練。自然科學像盲人摸象,治療理念過幾年就變,要隨時在動態中學習、磨煉。”
具體要怎么練呢?李永新強調了幾點:
“第一國際會議一定要去,那就是華山論劍;第二國際大牌雜志發的文章要匯總、學習;第三跟國際醫生保持交流,直觀交流最重要,高手在交流和碰撞中長功,前瞻性和研究格局會變大。”
2018年,李永新受邀出席了“第15屆國際人工耳蝸及其他聽覺植入大會”,并受大會主席邀請,前往其所在的醫院(UZA),做了一臺復雜的人工耳蝸植入手術,開創了國人在歐洲做人工耳蝸手術的先河。
其實,從第一次去作為一個學生坐在臺下,到走上臺發言,并在世界頂尖專家學者面前做手術,臺下臺上這幾十米,李永新走了18年。
李永新卻說:“這種手術是最困難、最復雜的,在骨頭里頭走電極,你腦子里怎么想的,它從哪過來又轉過去,完全靠手上的感覺。沒什么,我們中國大夫,臨床經驗方面的確豐富,人口基數大,見的多一些。”
耳科入門門檻高,要學10年,需要耐得住寂寞,但專業壽命長,80歲依然可以做手術。
李永新篤定:“中國耳科的高峰期已經來了,在路上!”
想來問診的看過來
他們是醫生,也是解語人
李永新和團隊們是怎樣對待患者的?
“耳科很特別,既然問診的聽力不好,你就要注意他的器官有補償效應,比如眼睛會很好,或者做一些手語。病人就像客戶,尤其從全國各地趕來,可能熬了兩天,掛了一個號,碰上冰冷生硬的對待,人家有情緒是正常,沒情緒是異常。他進來就帶著氣,你不疏導他,還想解決他的局部問題?
“所以,好的醫生一定是望聞問切,在這個基礎上再解決問題;好醫生一定善于觀察,看整體動態。‘不為良醫就為良相,這話有道理啊!”
李永新這樣的大夫,是咱們老百姓最喜歡的吧。
“我們的確好多年都沒有投訴,我們的患者小孩多、老人多,小孩先天性耳聾要做手術的,跟我們處得都很好,查房都不怕,來不來‘我要抱抱。老人也一樣,本身就聽不見,容易偏激,要拿出特別多的耐心來。”
喧囂塵世的都看過來吧
讓我們紅塵做伴活得瀟瀟灑灑……
李永新的年紀正好人生過半,回望和展望,他會對自己說什么呢?
大家可見過這般“生猛”的年輕?
導師說,把解剖熟悉了,外耳、中耳、內耳、顱底就都通了。此后一年,學生生活僅剩兩點一線———學校解剖室、醫院放射科。白天解剖,傍晚帶著頭部標本到放射科;凌晨一兩點鐘獨自馱著兩個標本騎行于幽暗小道,唱歌壯膽;摸到宿舍,早關門了,只好再爬窗戶進實驗室與標本同眠……這位年輕人,就是李永新。
李永新笑得澄明:“我想跟那個我說,在路上呢,那是必然走的道,你不那么走,就沒有今天。現在回憶起來,那時候非常純凈,是純然的快樂。現在操心的事很多,不容易再‘進化到那個程度了。”
大家可見過這般“無奈”的年邁?
一位醫者大家九旬高齡,兒子特別優秀,在硅谷做高管。老爸非常思念兒子,無奈山高水長。老人家生命終點臨近,兒子終于回來了。老爸一晚上叫醒兒子6次,起來談話,6次全是同樣的問題,到同一節點結束……老爸腦萎縮了,只記得這些,但對兒子的思念讓人動容。這位老人家,就是李永新的博士生導師。
所以,李永新要對未來的自己說:“我們的老年病人多,也得考慮一個問題:當你老了,對社會、對醫生,是什么態度?對家人也一樣,有些老人讓兒女為難。我就想到那個時候如何最大限度地少給兒女添麻煩,但是還得明白,也不能特別委屈和虧待自己。珍惜每一刻心平氣和、有質量的陪伴,這是幸福。”
“說到底我還是喜歡醫生這行業,能真切感受這個世界。”李永新真誠。
有如此良醫與咱們老百姓紅塵做伴,不活得瀟瀟灑灑,不合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