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花

陳文卉

六月初，街邊開了許多明艷的花兒，一簇簇的。它們或鮮紅，或清麗，皆熱烈地吐著蕊，恣情沐浴在夜晚涼爽的空氣里。

這時候，我多想觀賞花海：看海棠花搖動她粉紅的裙擺，聽月季花張揚地吐露心聲，嗅絲緞般的純白色梔子花香，嘆百合花斜逸的芳華……就連不知名的小野花的芳香，也不經意間漂浮在空中，伴著晚露潮濕的氣息，和著泥土中青草滲出的清香，共同裝點這熱鬧的夏天。似乎百花爭艷，萬物皆醒，夏天卻悄悄躲進了清風里。

那消失在空氣里的是什么？那習習的涼風、燦爛的煙花、綿綿的細雨、翻滾的海浪，是夏天限量版的愜意。彎彎的月牙兒嵌在深黑色的天空中、微弱的月光下，那片花海被襯托得格外明艷動人。但她們到底是遺世獨立，還是茍延殘喘？我卻迷惘了。夜漸黑了，花朵有氣無力地低下高貴的頭顱，有的淺淺地睡去，有的展苞欲放;還有的，在這個平凡的夏夜里結束了她短暫的生命。

起露了。花瓣慢慢變得干枯而無精打采，昔日因怒放而嬌嫩欲滴的美麗，已開始頹敗。綠葉也蔫兒了，彎曲而又枯瘦。在黑夜的疾馳中，生命的凋謝不值一提。這時花與葉不再是曾經的黃金搭檔，而是在垂暮之時相依為命的摯友。她們擁有過最好的年華，她們曾綻放在最美的夏夜，她們曾經美麗過。

看《紅樓夢》，黛玉在葬花時苦吟：“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試看春殘花落盡，便是紅顏老死時。”如泣如訴，聲聲悲音，字字血淚。黛玉是苦的，在死生與愛恨中迷茫著。她看不得花落，不忍心見到世間的美好凋零殆盡。每逢花落，她便哀痛欲絕。

但我卻不會因為花落而傷悲。枯萎的花朵也能重獲新生。有人說花開半夏，可我覺得，雖然花開匆匆，綻放在夏天的時光也很短暫，可余香卻久久不會彌散。這也許就是花開的意義，賜予人無盡芳香，孑然一身，清白若許，化作春泥更護花，留下永世芳名。它們的生命如此安靜，可它們又壯美得轟轟烈烈，就連平素花瓣靜靜地落下，這時似乎也掉落得擲地有聲。

花的一生，充實而又飽滿，內斂而又熱烈。她們在夏枝繁茂時褪去光芒，在冬雪蒼茫時蓄積力量，飽嘗喧囂與寂寞，苦受風雪與嚴寒。她們用執著的汗水、勤苦的身姿、耐心的等候，去守護世界上的那片獨特的美好。就像我們在春天許下冀愿，等待著夏天的成長，去欣喜秋天的收獲，也不負冬天的付出。“浮生若大夢，人世幾春秋”，那么花兒，到底有幾個春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無論幾春秋，她們永遠在奉獻，犧牲自己的美麗去換取世界更多的芳菲。

花美，抵不過似水流年。品花，品其香氣，品其容顏，品其姿態，但更為重要的是品其心靈——那顆熾熱而樂于奉獻的心靈。

生當如夏花，獨自靜默向芳華。待到下一個夏枝繁茂時，她在叢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