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倩
現在英國文科考試都有一個所謂AO(assess objective),就是寫文章時一定要符合一定的套路。比如分析哈姆雷特一定要引用那幾句名句,要不就扣分;比如分析玫瑰戰爭就一定要說理查王是謀財害命,要不觀點不正統也會扣分
國內關于那篇佶屈聱牙的高考滿分作文的討論,讓我想起一個題外話,即英國精英教學招生和普通高考評分,判為兩途,各行其軌,相互之間已不能“理解”。
我的工作之一,是在英國設計量身定制的高端教育課程,包括安排輔導牛津劍橋入學考試。牛津劍橋提前于全國其他大學統一招生四個月來進行自主招生,明明白白地把最好的苗子先選走。來訂這種課程的那一類學生固然本身必須出類拔萃,而教他們的老師也非牛橋畢業的優等生不可,否則別說達不到標準,普通老師連牛津劍橋是什么標準都不知道。
然而,這樣教出來的學生,經常有可以通過牛橋自主招生考試,卻在英國普通高考上栽跟頭的情況。某種程度上可以說,就是因為他們太聰明,英國普通考試的批卷官水平相對而言屬于平均水平,看不懂這種聰明。這可以理解:考官的薪水非常低,絕大多數情況下批卷有本照搬,沒有什么學術要求,自然不需要找學術水平高的老師來做這種工作。
舉個例子吧,首先是一個文科評分的方式,現在英國文科考試都有一個所謂AO(assess objec-tive),就是寫文章時一定要符合一定的套路。比如分析哈姆雷特一定要引用那幾句名句,要不就扣分;比如分析玫瑰戰爭就一定要說理查王是謀財害命,要不觀點不正統也會扣分。總之,隨便你寫什么,你都要符合這個八股形式的AO——在教學大綱里它已經規定了的,如果你偏離,分數必定打折。因為那可憐的考官是按著AO評分的,你符合一條他打一個鉤,如果有八個AO你一定要個個提到,那么就滿分了。如果你有自由的相反的想法和觀點,或是特別的風格,卻只提到四個AO,就很有可能不及格。當然如果你碰巧挨上個聰明的考官,他也許欣賞你的真正的智慧,會給你個高分。這就要看巧不巧了。所以我們要在教沖牛橋的學生時有兩手準備,一方面要教條主義,把那些AO記下來通過普通考試;另一方面要自主思考,真槍實彈地去考牛橋自己的卷子。
可見,英國的高考雖然在出題上表面給予很多選擇,但在回答上也是被圈在一個固定范圍內的。這個也可以理解,標準化評分如果給予太多自由度,就很難做到客觀統一。在考生人數多的情況下,就不得不限制個人發揮,達到性價比和效率的平衡。而牛橋自主考試的考生和考官比例就完全不同了,其目的又是精英篩選,所以可以給予最高的自由度。
前幾年我們有個學生K考歷史,結果自主研究報告得了一個D,他不服,上訴重批,退回來還是一個D。他的歷史老師奧利佛是牛津歷史系畢業的一等生,現在是英國皇家歌劇院總導演啦,這么牛的人,就是固執地相信自己教出來的學生,水平一定是A而不是D。再繼續上訴,分數還是D。這反映出很多考分上訴經常也是白搞的,一方面因為上面所說,評分規則定得很死;另一方面,考試機構也有自衛機制,就算為了面子也不一定會挑戰他們自己內部的錯誤。
奧利弗對K說,如果你執著,你就不要妥協,今年拿著這個分數進一個一般的大學,而等明年重申。于是K等了一年,寧缺毋濫,次年重新上交了這份研究報告,一個字都沒有改,而這次回來就是一個A——終于碰上個識貨的考官。
如果說文科這樣,理科應該黑白分明,沒有這種情況了吧? 也不。前幾年一個學生的高等數學得了90分,如果是別人,就非常高興了,因為這已經是個A*的等級了。但這個學生非常自信,認為他應該能得滿分,就把卷子要回來自己看。果然他被扣了分的那道題其實是正確的,而考官的評語是:答案正確,方法不正確。他的三個數學老師,全部是牛津和劍橋的一等生,聯名抗議到出卷的最高考官。那個考官最后承認,那個學生的方法,恰恰是最簡潔最先進的解題方法,但不在高中的數學大綱范圍內。而那個批卷的考官,從來沒有見過那個解法,就順手扣了分。
只是,這種上訴上訴再上訴的情況,也只有少數昂貴的私立學校才會做:有錢有精力有知識,才敢挑戰所謂權威。而絕大多數學生和家長,分數回來是多少就多少,不太會有人提問。考官們都是中等水平,伯樂更是難有,天知道有多少天資優秀卻特立獨行的學生在一關關的公立考試時就被這樣扼殺了。一個老師如果自己不夠聰明,是看不出學生的潛力的,也無法正確判斷學生的能力。但能夠得到最高端師資的學生,在英國不超過2%——就是那些有背景和能力進入全程私立系統的學生。
資源分配的巨大差異,考試系統和頂尖大學的招生標準不接軌,導致后期這些大學無論怎樣調節招生方式,私立學校的學生必定是超比例地能夠被錄取。
(作者系法律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