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玉蘭花

李桂芳

一

茶樓位于鬧市一角。鬧中取靜，難得的安謐和祥和。茶香裊繞，還有淡淡的檀香彌漫。楊柳心里卻并不靜，煩躁，煩悶，煩惱，煩心，用“煩”字可以組成的一大堆詞語，都適合她的心境。

楊柳呆坐一隅，偶爾去羼茶水。有服務員，本來可以不去，可是劉仁讓她去，說顯得對客人的重視和禮貌。楊柳煩劉仁，就像煩窗外細雨飛灑的天氣。她甚至希望他徹底消失，雖然知道那只是幻想。

好在有一樹花，正好位居楊柳座位的窗前。一樹碩大的白色玉蘭花。陰郁的天氣里，它們那么明亮，就像一盞盞燈籠，燭照著楊柳的心空。

“楊柳，你咋坐那么遠呢？我和客人談事情，你該坐這兒來，你這個姑娘咋不懂事呢？”劉仁說話從來不管場合，更不看楊柳的臉色，仿佛楊柳是一只不懂得痛癢的小動物，任由他貶抑或者訓斥。

楊柳忙擠出一絲笑，湊到茶桌前，問：“劉主席，啥事？”

“添茶水呀，趕緊的。看你老大不小的了，咋總是教不會？”劉仁陰著臉，馬上又擠出一抹笑對客人說，“對不起哈，小楊剛來單位不久，還不太懂事，讓您見笑了。”

“哪里？茶水可以自己添的。”和劉仁談事情的大胖子挪挪身子，看看臉色尷尬的楊柳，微微笑了說。

“哼，剛來單位不久？我覺得來了幾個世紀了。”羼過茶水后，楊柳坐在角落里，望著窗外那樹玉蘭花發呆，心里抱怨著。

劉仁正和胖子聊著什么，發出嘎嘎的笑，像鴨子的撲騰。楊柳最初聽到他的笑聲，渾身就起雞皮疙瘩。她不明白，一個人怎么可以發出動物一樣的笑聲。后來知道，其實，她討厭他，所以也討厭他的笑。

片刻，劉仁沒吆喝支使自己了，楊柳便懶懶地走進洗手間。洗手間是男女共用的，干凈，明亮，還有淡淡的檀香裊繞。

站在洗手池旁，面對鏡子，楊柳看到了自己惱怒的目光，知道是被劉仁激發出來的，便有意地給自己一枚笑。那笑，擠出來的，像春天新萌的一枚柳芽，細瘦而孱弱，但好在滿是綠意。

楊柳蹲在廁所里，鎖上門，打開手機，瀏覽網頁，有種自得其樂的休閑味道。暫且聽不到劉仁的呼叫，和他那嘎嘎的笑聲，終歸是種痛快的感覺。

突然，楊柳又聽到了熟悉的笑聲，是劉仁的，他也走進廁所了，就在楊柳旁邊的蹲位。他在給誰打電話。楊柳聽到拼命踢門，插門閂的聲音，啪啪兩響，是劉仁的風格。

楊柳屏住呼吸，她清晰聽到劉仁在打電話，邊打邊不停嘎嘎地笑。

楊柳不敢走出廁所，她安靜地蹲著，不敢發出任何聲息。

怎么出去呢？楊柳已經蹲了些時辰，腿有些酸麻。她站起來，提了褲子，又重新蹲下去。她實在不敢出門。要是在洗手間狹路相逢，劉仁說不定會給她天馬行空的教化，那才又臭又難堪吧。

正在這時，楊柳聽到了劉仁奇怪的電話內容。那是關于一個男人的隱私，一個男人的巨大秘密。

楊柳趕緊打開手機，摁下了錄音鍵。她像一個嗅到獵物的獵人，緊張而興奮，焦躁而專注。盡管比起剛才嘎嘎的笑，音量壓低了一些，可劉仁那些機密的內容，足以讓楊柳瞠目結舌。她拿手機的手微微抖動，不知是害怕，還是激動。

“可惡的劉仁，我終于抓住你的把柄了，看你還敢放肆不？老娘終于抓住了你的軟肋，咱們走著瞧！”楊柳扭臉，朝著旁邊劉仁的蹲位間，無聲地啐一口，在心里惡狠狠地說。

二

楊柳沒想到，她在茶樓洗手間的珍貴錄音內容，很快就派上了用場。

但其實，她是多么不希望那一切發生呀。她甚至想著，永遠不用那段錄音，讓它成為風干的秘密，塵封進歷史的塵埃里，讓生活太平怡然，多么美好呀。

可惜，事情還是不可預料地發生了，盡管，楊柳給過劉仁警告。

那是一個平淡而又不平淡的春日上午。陽光明媚。抬眼窗外，院子里，玉蘭也開花了，一樹雪白，一樹紫紅，顏色各異，卻相映成趣。

一座安靜得令人害怕的小院。幾個閑雜的單位寓居于此。楊柳所在的文化單位就在五樓，是這座矮矮小樓的頂層。這是一處老舊的小院，曾經是供銷社的，現在單位解體了，就成了這些無足輕重單位的辦公場所。平日里，少有人光顧，也絕無領導蒞臨檢查，成了世外桃源似的清閑所在。

楊柳最初被調往這里，是因為在原單位呆膩了，又加之家庭的變故。更主要的，她喜歡寫詩，雖然只是不痛不癢地發表過幾首“豆腐塊”，也便成了可以來此工作的充分理由。

初次見到自己唯一的上級劉仁時，楊柳還是大吃一驚。

印象中，文人都是清瘦的，儒雅的，酷似古裝戲里的搖著題畫紙扇、吟著高雅詩文的翩翩秀才。可劉仁卻徹底顛覆了那樣的形象。他長得粗壯，矮胖，肥碩的肚子像快要臨產的孕婦，走著，便不由自主地抖動，仿佛就要掉下來。沒有傳統文人的長發飄拂，他干脆一個利落的光頭，锃光瓦亮，足可以當鏡子照。因為脂肪堆積的緣故吧，眼睛被擠占得體積狹小，如峽谷之間的一線天。

那次剛見面，劉仁就緊緊抓住她的手，笑著，眼睛瞇成一道縫說：“歡迎楊柳同志！聽說你也會寫詩，好啊，我們可以互相切磋啰。”楊柳扭捏地笑，想要掙脫那粗短肥碩手指的抓握。可掙扎一番，好半天被對方當成玩具似的死死攥著，還有暗暗揉捏的動作夾雜其間。

等右手終于從劉仁的手心里掙脫，楊柳發現，那雙小眼睛竟發出含義豐富的光芒，盡管只是一瞬，足讓她心驚膽寒。這是一個怎樣的上級。她捉摸不透。而后的遭際，讓她終于明白，女人的直覺還是很準的。

還是說說那個春日的事情吧。當時，望著明媚陽光照耀下的兩樹玉蘭花，楊柳心里曾經壅塞的生活陰霾，婚姻風暴，都被驅散殆盡了。她小聲地哼著歌：感恩的心，感謝有你，讓我有勇氣可以做我自己……

正在這時，劉仁推開虛掩的房門，笑嘻嘻地踱著方步走進來，說：“楊柳，近段時間單位事兒不多，你應該有不少時間創作吧？大作讓我欣賞一下，怎么樣？”

難得領導這樣客氣的說辭，楊柳簡直受寵若驚啊。好幾次，她都是被劉仁傳喚到隔壁的辦公室，然后以各種理由被召見，卻又被以各種理由被騷擾，最后落荒而逃，滿腹傷痛。

今天，劉仁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呢？想到這里，楊柳笑瞇瞇地站起來，說：“領導，我最近沒寫什么詩，寫不出來呢。”

“呵呵，謙虛了是不？肯定寫的有，幾次看你在伏案忙于創作嘛。”楊柳心想，太神奇了，難道旁邊辦公室有地道嗎？難道劉仁會通過墻壁透視嗎？

“真沒有，我最近真沒寫。”

“那好，我們互相學習，這是我最近創作的一首小詩，請你斧正斧正！”說著，劉仁點開自己的手機屏幕，湊近楊柳，讓她看。

楊柳下意識地將身子收縮一下，朝旁邊傾斜。劉仁卻仿佛毫無知覺似的，又將肥壯如墻的身子靠過來。

楊柳緊張的心怦怦直跳，她有意識朝門口望望：天啊，劉仁仿佛有備而來，門被關上了。這個荒僻的小院，鬼都能打死，劉仁當然知道關門是安全的，絕對安全。

劉仁見楊柳有意閃開了身子，訕訕地說：“那么，你自己先看看，然后給我斧正啰。”

劉仁平常的嚴肅，和此時的親和，判若兩人，楊柳心里更怯了。她笑笑說：“哎呀，領導這么抬舉我，那我就拜讀啦！”楊柳拿過劉仁的手機，讀詩。其實，她根本讀不進去，心里打鼓似的跳動，讓她無法安靜。

“您寫得真好！我得好好學習，您能發給我，讓我認真學習一下嗎？”其實，楊柳甚至沒看清那些字跡，更不知道寫了什么。

“好啊好啊，不說什么學習，就是相互切磋，對吧？那你說說，到底好在哪里呢？”劉仁說著，身子已經湊近了楊柳。粗重的呼吸，閃爍的眼神，讓楊柳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出。

“我，我真的說不出什么來，就是覺得很好，真的，真的……”楊柳朝窗口張望，小院子里什么人也沒有，只有一陣風走過，還有一群鳥兒在爭吵。

劉仁的手已經湊近楊柳的手。他抓取自己的手機時，也順帶攥住了楊柳的一只手，語氣急切地說：“楊柳，你知道嗎，不管你是什么感覺，反正，從第一次見到你開始，就覺得你是我心目中的女神，真的，沒騙你，你個小姑娘啊，真……”劉仁將嘴巴湊近，挨近了楊柳的臉頰。

楊柳一下子跳起來，兔子似的蹦跶到一旁說：“謝謝你肯定我，鼓勵我，我肚子不舒服，我想出去……”

劉仁卻雙手并用，一下箍住了楊柳的身子，將自己的大嘴不由分說壓上去……

“領導，我這里有段錄音，你想不想聽？”楊柳掙脫，舉著自己的手機，像舉著一個炸藥包。

“什么錄音？”劉仁訕訕地挪到一邊。

“關于你的，很重要的東西……”

“呵呵，小姑娘，竟然學會恐嚇了，是電視劇看多了吧！”劉仁顯得若無其事的樣子。

“你大概忘了，你曾經在茶樓洗手間的電話了吧？”

“什么？茶樓？洗手間？”劉仁滿臉迷惑。

“哼，你如果再敢……我就……”楊柳說完，眼含淚水，扭頭跑出辦公室，留下劉仁獨自望著她的背影發呆。

三

劉仁竟給楊柳送了一樣禮物，讓楊柳哭笑不得。

那天，劉仁推開楊柳虛掩的房門說：“今天反正沒什么事兒，你去外面耍一天吧，權當放假。”走出兩步，又回頭說，“我這里有個東西，你過來拿一下。”

楊柳不敢不去呀，因為她是職員，這個單位唯一的工作人員。這個看似清閑的單位，繁雜事情卻不少，什么縣委政府文件呀，上級單位文件呀，關于和臨近縣市兄弟單位溝通的公函呀，迎接其他縣市客人的接待工作呀……

楊柳推門進去時，劉仁從座位上站起來說：“小楊，前次呢，有點沖動了，不好意思。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你是搞文學的，應該可以理解。今天是三八婦女節，我特地買了個小禮物給你，請收下吧。”

一個禮品盒，漂亮的包裝，是塑料花紋紙，上面用紅色絲帶綰著蝴蝶結。劉仁雙手遞過說：“禮輕情意重，希望不要拒絕！”

已經到這個份兒上了，她楊柳還得在劉仁手下工作下去呀。順著臺階下吧。想到這里，楊柳伸出手，接過了禮物說：“謝謝您！我也很不懂事，沖動之下說的話，您可千萬別在意！”

“不在意。小姑娘嘛，正在成長。祝你婦女節快樂，耍去吧！”劉仁趁楊柳轉身時，還瀟灑地朝她揮揮胖手。

楊柳回到辦公室，忙不迭打開包裝，一看，捂住嘴，差點笑出聲來：一本《世界情詩大全》。打開扉頁，一首小詩，又讓楊柳眉頭緊皺。

詩歌寫著：我想吻你的發，吻它飛揚的姿態，吻它清香的味道；我想吻你的臉，吻它如雪的潔白，吻它如霞的紅暈；我想吻你的眉，吻它如月的清瘦，吻它如葉的靈秀；我想吻你的唇，吻它如花瓣的鮮嫩，吻它如處子的嬌羞……

楊柳說不清是感動，還是害怕。她預感到，事情還會更復雜。她將何去何從呢？

她決定把那手機里的錄音，交給一個重要的人。那個人一定會比她艱難的拒絕更有威懾力。

四

每天這個時候，那個女人都會經過這里。

楊柳想明白了，只有讓那個女人收到那份錄音，她自己才能徹底解除被騷擾的噩夢。那個女人，早就躺在楊柳的手機照片里。

夜幕快要降臨時，手機照片里的那個女人終于來了。她吃力地推著一輛輪椅。輪椅里，是一個軟塌塌歪著脖子坐著的男孩，十二三歲的樣子。楊柳慌了神，她不知道那個孩子是誰。

她掏出手機，再仔細對比照片，的確，就是她要找的那個女人。可她推的孩子是誰的呢？楊柳不由打通了電話，她需要確認那個孩子是誰的。

因為看到那個孩子，她就想到了自己寄放在鄉下母親家的小兒子，他才兩歲多，那么可愛，那么黏人。每每打電話，總在電話里叫得她的心都快要融化了。和前夫的婚姻支離破碎后，她唯一堅持爭取的，就是那個孩子，其他的，什么也沒要。

核實女人情況的電話沒打通。

楊柳眼看女人艱難地推著輪椅前行，快要走過她的面前了，情急之下，她走上前，微笑著，自我介紹說：“王姐您好，我是您愛人單位的小楊。領導應該給您說起給我吧？”

“哦，小楊呀。”女人停下輪椅，拂拂耳邊的一縷頭發說，“知道知道，他說您剛來不久，工作挺努力的。怎么，您這是去哪里呢？”

“哦，我去郊區走個親戚。這個孩子……”

“他是我兒子。老劉沒給您說起過吧？我兒子是進行性肌無力，快五年了，你看，雙腿都萎縮了，沒法行走。醫生說……哦，不說了，到我家去坐坐吧，離這里不遠了。前面就是。”女人笑著指指前面一棟陳舊的樓房說，“我跟我父母住一起，方便他們幫忙照顧孩子。平日里都是兩個老人照顧，我和老劉上班。這不，老劉又跑出去應酬喝酒了，他就好那一口。我剛剛帶孩子去超市逛了逛，給他買些零食。”

“媽媽，快走吧，我回去還得跟人聯網打游戲呢。”坐在輪椅上的男孩艱難地轉過脖子，催促女人說。

“哦，這孩子，就是一只手還能勉強動動，總愛打游戲。小楊，走吧，去我家坐坐？”

“不了，王姐，天快黑了，我還得趕著去親戚家呢。”

“哦，那我們就回家了，再見！”女人推著男孩，吃力地爬一段上坡路。

男孩扭頭，用清澈的眸子看楊柳，微笑著，還朝她揚起一只細瘦的手臂，吃力地晃了晃。

楊柳忍不住給母子倆拍下一張照片，那是夕陽下吃力跋涉的背影。

楊柳猛然想起：自己手機里的錄音，不是要交給王姐嗎？她前行幾步，看著母子倆艱難上坡的背影，又堅定地停駐了腳步。頓了頓，再將鏡頭拉近，拍攝下男孩朝她扭頭張望的燦爛笑臉。

最后，楊柳麻利地跑上前，對女人說：“王姐，來，我幫您推吧。”女人已經累得氣喘吁吁了。她抬起頭，微微笑著，擦擦汗說：“太謝謝您啦！”

楊柳將那輪椅推上坡頂時，夕陽的余暉已經快要落下。天邊，一抹殘余的紅霞，映著女人疲憊憔悴卻清秀溫和的臉。楊柳心里隱隱泛起一陣疼痛，是那么真切，那么明晰。

五

楊柳臉朝窗外，正沉醉欣賞玉蘭花，劉仁叫她去取文件。

楊柳忐忑不安，但無法拒絕。她剛剛跨進辦公室，探頭一看，卻發現劉仁并沒在。她正疑惑他葫蘆里賣什么藥呢，猛地，楊柳被劉仁從身后攔腰箍住。楊柳掙扎著欲脫身，劉仁一伸腿，將近旁的門踢得啪地一聲關上了。

楊柳預感到事情已經嚴重了。她不由分說，朝劉仁手背上狠命掐一下，猛地掙脫劉仁的懷抱，拿出手機，舉著，反身看著他，眼里冒著兇光說：“我一直對你很客氣，可你竟然三番五次地欺負我，你到底要怎樣？”

“楊柳，你怎么這么說呢？我是喜歡你的，喜歡能叫欺負嗎？”

“領導，作為你的下級，我很尊重你，也努力在忍讓，可你這樣得寸進尺地騷擾我，侮辱我，我是不是應該去舉報？”

“小楊，你沒丈夫，我和老婆感情又很不好。我們倆，你情我愿，怎么能叫騷擾呢？照這樣說，是不是我還得對人說，你騷擾我呀？”

“劉仁，你卑鄙，可恥！”

“楊柳，你是不是不想在這個單位呆下去了？”

“哼，你別嚇唬我，這不是你說了就算的！”

“是嗎，那咱們走著瞧！”

“哼，你先聽聽這個錄音，認識一下你自己吧！”

說著，楊柳打開了手機錄音播放鍵，一段聲音清晰傳來，就是倆人剛才爭斗中的對話。

劉仁臉色煞白，低聲說：“楊柳，你玩陰的。”

“不，你做得應該比我更陰吧。不過，今天我不想跟你討論陰與陽的問題，而是想讓你再聽一段更精彩的錄音！”

楊柳再次摁下錄音播放鍵的時候，劉仁徹底癱在了地板上。他問：“那天，你也在洗手間，還……”

“你別管，反正，我早就想給你聽聽了。既然你想威脅我，那就先想想誰更能威脅誰吧。其實，我本來想把這段錄音交給一個人，可是……”

“什么？你……你……你計劃交給誰？”劉仁騰地從地上爬起來，顫抖著，驚慌失措地看著楊柳。

楊柳朝劉仁打開手機照片，放在他面前說：“這個男孩和這個女人，你應該熟悉吧？”

劉仁癱坐到椅子上，垂下頭，低聲說：“楊柳，我知道是我不對，但你不該去傷害我的女人和孩子，你不該去傷害他們，嗚嗚，我的女人和孩子……”

楊柳萬萬沒想到，劉仁會哭，還哭得那般難看。她沉默半晌，囁嚅地說：“其實，我并沒有交給她……當然，以后會不會交給她，就看你的表現了！”

六

接連幾天，劉仁沒到單位上班。那種單位，沒人光臨，也沒人查崗，給了劉仁絕對的自由。

那天，院子里的玉蘭花快要凋謝的時候，劉仁來上班了。楊柳故意將自己關在屋里，她害怕劉仁呼叫她，又希望解除他們之間凝結的尷尬和不快。

半晌，她主動過去敲門問：“領導，我可以進來嗎？”

門開了，她發現，劉仁仿佛瘦了很多。肚子不再晃蕩，臉也小了一圈似的。

劉仁說：“有事嗎，楊柳？”

“沒事，就是過來看看您，您還好嗎？”

“好啊，謝謝你關心。”頓了頓，劉仁又說，“對了，本想過來告訴你，你既然來了，就說了吧。我快要調走了，是另外一個部門，文件呢，也許很快下來了。新的領導是位女同志，希望你們相處愉快。”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這種事情，我怎么能撒謊？”劉仁沉默著，埋頭嘩啦啦翻著一本書，仿佛并沒看進去。

楊柳一時愣住了，隨即輕聲說：“要是沒什么事情，那我先過去了，您多保重身體！”

不知為什么，楊柳有想哭的沖動，便一扭身，跑出了辦公室，關上自己的門，呆坐窗前，朝院子里張望：玉蘭花快要凋謝了，只有零星的花朵還棲息枝頭；地上，盡是零落的花瓣，雪白的，紫紅的，鋪了一地。

楊柳以為，她和劉仁的故事可以結束了。可沒過幾天，一個女人打電話給她：“小楊，我們家老劉住院了，您能幫忙來一下醫院嗎？對了，我是他老婆王雅麗。”

“好的，王姐，我馬上到！”楊柳飛快地騎上電動摩托趕到醫院。

劉仁中風了，昏睡著。王雅麗哭得很傷心。楊柳摟住她，勸慰著，心里卻萬分愧疚：是不是自己的那些話傷了劉仁，讓他擔驚受怕，然后中風了呢？

楊柳在醫院里陪著王雅麗，忙到深夜，才安頓好一切。王雅麗說：“小楊，辛苦你了，請回吧。”

楊柳想了想說：“王姐，您還得照顧孩子吧。這樣，我去幫忙照顧孩子，您陪著領導吧。”

推辭許久，王雅麗同意了，因為她的母親聽到劉仁中風，急得心臟病犯了，正在另一家醫院住著，她得兩頭兼顧，根本顧不上孩子。

那幾天，王雅麗兩處奔波，人瘦得脫了形，看到兒子在楊柳陪伴下竟變得愈加開心快樂，禁不住幾度淚濕眼眶。劉仁最終醒來了，楊柳沒再去看望他。她不敢去，說不清為什么。

而今，玉蘭花徹底凋謝了，樹上葉片繁茂，一派青蔥。楊柳依然在那個小院上班，新的領導并未到來，因為劉仁住院，一切暫且擱置了……

（本文圖片來自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