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柱
在戰后美國歷史上,有一個“冷戰”色彩濃厚的組織像不斷復活的“僵尸”一樣,曾四次出現在政治舞臺上,這就是“當前危險委員會”(Committee on the Present Danger)。盡管不同時期的“當前危險委員會”目標不盡相同,但做法基本一致:渲染美國面臨的威脅,提出應對戰略和政策。
首個“當前危險委員會”成立于1950年12月,主要成員是杜魯門政府一些高級國家安全專業人員,由曾參與核武開發的詹姆斯·科南特、陸軍部副部長特雷西·沃利斯等人領導,成員包括50多名專家學者和知名人士,比如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的倡導者瓦爾內爾·布什、中央情報局前身戰時情報局的局長威廉·多諾萬等。這個委員會成立的目的是為了支持杜魯門總統的國家安全政策,其所認定的“當前危險”就是“蘇聯的擴張性戰略”。
這一版的“當前危險委員會”積極尋求國會對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第68號文件的支持。這是一份戰略計劃文件,要求美國國防開支增加兩倍。為此,“當前危險委員會”成員們精心籌劃了一系列發表演講、國會作證等活動。在他們的積極游說下,美國國會做出了回應,國防支出大幅度增加。
第二個“當前危險委員會”成立于1976年11月,目標同樣是應對蘇聯“威脅”,主要由一批不滿福特政府和卡特政府對蘇政策的兩黨“鷹派”人士組成,核心成員包括民主黨的亨利·杰克遜和共和黨的唐納德·拉姆斯菲爾德。這屆委員會試圖阻止對蘇聯關系的緩和并扭轉越南戰爭之后美國軍事開支不斷調低的趨勢。為此,它與媒體建立關系,派出成員巡回演講,大造輿論,逼迫白宮做出讓步。在卡特任內,“當前危險委員會”本質上是個“影子”外交政策內閣。里根當選總統后,“當前危險委員會”的46名成員向其候任團隊提供政策建議,其中33人成為里根政府國家安全和對外政策班底的重要成員,比如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理查德·艾倫、國務卿喬治·舒爾茨、中情局局長威廉·凱西、常駐聯合國代表珍妮·柯克帕特里克。
第三個“當前危險委員會”成立于2004年7月,由前國務卿舒爾茨和中情局前局長伍爾西共同擔任主席,名譽主席包括“鷹派”參議員約瑟夫·利伯曼(民主黨)、約翰·基爾(共和黨),成員同樣云集了美政界和智庫保守主義名人,如前常駐聯合國代表柯克帕特里克、剛卸任國防部副部長的道夫·扎克海姆、前眾議長紐特·金里奇等,他們與“新美國世紀計劃”聯系密切,后者在推動小布什政府發動第二次伊拉克戰爭中發揮了重大作用。該委員會公開宣稱,其“單一任務”是倡導旨在打贏全球反恐戰爭的政策。這一版“當前危險委員會”堅決主張在宗教和思想領域開展反恐戰爭。利伯曼和基爾在《華盛頓郵報》上發表的聯合專欄文章中將反恐戰爭比作冷戰,稱“太多人沒有充分意識到敵人在世界范圍內的邪惡設計,敵人包括對所有美國人發動圣戰并在中東建立了極權主義的宗教帝國”。
2019年3月25日,在中美競爭和摩擦日趨激烈的氛圍中,第四個“當前危險委員會”在華盛頓成立。與前三個不同的是,第四個委員會在自己的名稱中直接加注了“中國”,即“當前危險委員會:中國”(Committee on the Present Danger:China)。委員會的構成也更為復雜,不僅新老保守主義名人共濟一堂,還有華裔骨干分子混跡其中。委員會正副主席分別是美國戰略集團總裁布萊恩·肯尼迪和前國防部副部長弗蘭克·加夫尼,骨干成員包括特朗普的前戰略策劃師史蒂夫·班農、前眾議長金里奇、前中情局局長詹姆斯·伍爾西、美國之音中文部前主任龔小夏等。
該委員會毫不避諱,其成立目的就是“教育政策制定者和美國人民”,讓他們“了解中國共產黨構成的致命威脅”。該委員會認為,中國與過去的蘇聯一樣,對美國和自由世界構成了意識形態上的嚴重威脅,必須建議和倡導能夠擊敗中國、保持美國和自由世界強大與安全的戰略和政策。針對新版“當前危險委員會”的成立,美國安全政策中心在同一天發文稱:40年前,“當前危險委員會”曾幫助里根總統擊敗美國的冷戰對手蘇聯;今天,新的委員會將幫助特朗普總統以同樣的“成就”應對中共對美國構成的“威脅”。
“當前危險委員會:中國”成立后,迅速在美各地展開活動,影響比較大的有:2019年4月,在華盛頓舉辦以“應對中國挑戰”為主題的高層論壇,在紐約舉行面向商業和金融界高端人士的“應對中國經濟挑戰”研討會;6月,在芝加哥以“中國對美國制造商發起的超限戰”為題舉辦面向1200多名企業界人士的會議。此外,還在南、北卡羅來納、馬里蘭、得克薩斯等州舉行多場活動,向當地精英和民眾介紹“日益增強的中國威脅”。新冠疫情在美大流行后,“當前危險委員會”轉而舉辦線上活動,繼續加緊渲染“中國威脅論”。
首先,呼吁美國社會“警醒”,認清美國面對的真正主要威脅來自哪里。金里奇說,美國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還在睡大覺,“沒有醒來,不清楚自己面前的最大問題是什么,也不清楚問題有多嚴重”,所以未能形成能有效對付中國的政治基礎。

2019年3月25日美國“外交”網站發表題為《冷戰回來了》的文章,介紹“應對當前危險委員會:中國”的成立背景。文章配圖中的人物即為前白宮首席戰略師班農。
其次,認定美國與中國的競爭是一場“文明間的沖突”。金里奇直指美中正在進行的“是不同文明間的較量”。前國務院政策規劃司主任基隆·斯金納對此深表贊同,認為美中之間的“文明和意識形態沖突”論其范疇是遠遠超出國家利益差異的。斯金納本人曾在美國國務院根據國務卿彭佩奧的授意主持制定對華政策文件,基調便是將美國與中國的矛盾定性為“文明沖突”,這個文件因遭遇美國戰略界的強烈質疑而中途流產。
再者,宣稱中國過去幾十年來一直在使用不對稱的金融、經濟、網絡、間諜、政治手段以及其他非常規技術,對美國進行一場“超限戰”,不斷削弱美國的創新能力。該委員會主辦的一些論壇危言聳聽地說,一旦中國通過“超限戰”獲得壓倒性的創新能力,美國將淪為中國的經濟附庸。
該委員會還造謠說,中國共產黨一直試圖通過控制海外華人社群、影響西方媒體和學術界、竊取美國公民信息等手段,從內部破壞西方的自由民主制度,顛覆美國人的觀念和行為。
“當前危險委員會:中國”的出現反映了美國對外戰略深陷冷戰思維、欲針對中國挑起“新冷戰”的嚴酷現實。這個委員會極力在美國社會制造新的“紅色恐慌”,大聲呼吁美國放棄長期以來的所謂“綏靖政策”,在各個領域反擊來自中國的“威脅”,甚至揚言“只要共產黨繼續在中國執政,美中就不可能共存”。不過,對于這個委員會散布的論調,很多美國資深的戰略界人士并不認同,《美國保守派》雜志資深編輯丹尼爾·拉里森、加州大學圣迭戈分校中國問題專家謝淑麗就認為,該委員會是由一批“大驚小怪者”組成的。表示,這個委員會的做法會破壞兩國之間僅存的一點善意,對美中關系來說才是真正的危險所在。
(作者為浙江大學美國研究中心/世界史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