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大明

2019年4月25日,喬·拜登正式宣布參選美國總統時,這位混跡政壇將近五十載的前副總統一定想不到,2020年的大選將在疫情背景下以極特殊形式進行,估計他也未必想得到自己在2020年3月初基本鎖定黨內提名之后,就在全美和各州民調中不同程度領先在任總統特朗普,大有預定白宮入場券的架勢。
2020年美國大選原本就因為特朗普作為一種現象級的存在而不太容易憑借傳統經驗進行估測,如今又加上新冠疫情、經濟大衰退、反種族歧視抗議等特殊因素,更是導致其結果的不確定性陡增。一邊是繼續通過社交媒體煽動情緒、激化動員和不顧疫情大肆開展現場聚集式造勢活動的在任謀連任總統,一邊是造勢活動受限、更多只能在室內透過網絡發表論述的前副總統,如此場面可以稱得上是前所未有。人們都在問:一個做了如此多極端之事、激起民眾如此多不滿的在任總統如何可以連任?一個幾乎無法施展拳腳、多次在鏡頭前表現不佳的挑戰者又如何當選?即將于11月3日晚間進行的選舉人團票大盤點大概率還會給出一個一方獲勝的結果,無外乎要么特朗普、要么拜登。站在現在這個距離大選不到四個月卻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的時間節點上,我們針對他們兩人各自需要走過的勝選路徑,不妨大膽展開一些猜想。
即便沒有疫情,特朗普連任的壓力也不小,因為其在2016年贏得的勝利原本就不具備足夠的含金量。四年之后,特朗普要想靠那些忠心耿耿的“紅脖子”選民再復制一場選舉人團制度下的“扭曲勝利”,實在不怎么現實。但他畢竟是在任者,擁有豐富的競選和政策資源,盡管連任通道很窄,且在新冠疫情肆虐美國數月之后,這個通道顯然還在持續收窄,但還不足以狹窄到無法穿行的地步。
從目前情況看,特朗普要想再創奇跡贏得連任,需滿足以下一些條件。
一是美國疫情在選前可以得到控制,并為經濟反彈留足時間。“經濟業績”原本是特朗普此次競選想要標榜的最重要內容,但受疫情影響這個頭等“政績”正在付諸東流。如果疫情可以在“決選之夜”前一兩個月得到一定控制,經濟重啟向更大范圍推廣,特別是大面積失業狀況有所好轉,某些經濟數據是有可能呈現比較明顯的反彈跡象的,屆時特朗普也就可以重拾“經濟業績”這張牌,將近來的劇烈波動完全歸結于疫情,追憶其執政前三年的“輝煌”并將反彈歸功于自己堅定不移的“重啟”方案,這種“精選敘述”可能會幫助特朗普穩住陣腳。然而,從目前態勢看,南方多個州因盲目重啟等因素而導致疫情重新加劇,美國疫情走向如何是個未知數。
二是種族議題持續發酵,導致選舉線條復雜化。面對疫情,美國幾乎失控,雖然特朗普的“死忠粉”們在民調中繼續力挺他,但輿論對其防控不力的批評也一浪高過一浪。在疫情背景下,2020年大選的主線似乎不同于12年前的“變革”或四年前的“憤怒”,而是轉向更加平和的所謂“同理心”(empathy)。這是一個非常不利于特朗普的變化,在該主線之下,原本就對特朗普有微詞、對其危機處理能力深感失望的溫和派白人可能決定不出來投票,甚至轉投拜登。但也要看到,在5月底以來反種族抗議活動持續發酵的背景下,族裔因素對本次大選選情的影響力呈上升之勢。因為無法得到兩黨共通的國家層面回應,抗議活動及其背后的代表勢力正醞釀以更加激烈的手段宣泄情緒。對此,來自民主黨的拜登需要出面平衡和安撫,甚至需要做出妥協,而特朗普則獲得了一個可以大加利用的身份政治動員工具。根據美國選民結構和族裔分布的復雜現實,如果特朗普成功地把族裔劃分而非“同理心”渲染成切割選民的標準,他能獲得的份額一定會比拜登更多一些,至少能做到,讓那些不滿特朗普各項政策的溫和派白人群體就算不投特朗普的票,也無意轉而支持拜登。
三是選前可能發生更多凸顯總統角色的突發事件。在未來不到四個月的時間里,很多突發事件都可能為特朗普提供大加利用提振選情的抓手。鑒于特朗普政府過去三年多以來主動設置議程的能力和做法,未來一段時間特別是投票日臨近之際,他的確同以往總統相比更有可能利用對外決策等權力制造一些可以突出其“危機總統”甚至“戰時總統”角色的事端。雖然所謂“十月驚變”在總統選舉史上真正產生逆轉作用的先例并不多,但這一次的確存在可能性。
四是盡可能拿下更多搖擺州或關鍵州。拋開選民基本盤的錙銖必較,拋開各種民調預測的撲朔迷離,美國大選說到底還是要湊齊270張選舉人團票才是硬道理。將目光轉向美國各州版圖,基于各州長期以來傳統的政黨屬性以及近期綜合民調情況,已有多家機構做出選舉人團票歸屬的預測分析。最近有少量預測認為拜登可以拿到300票以上,甚至打破奧巴馬2008年創下的365票記錄,由此得出“特朗普毫無勝算”的結論。不過也有分析認為,特朗普如能拿下佛羅里達、威斯康星、亞利桑那、北卡羅來納等關鍵搖擺州,仍將以270票比268票險勝拜登。果如此,這將是2000年小布什以271比266勝選以來的最小優勢,但前提必須是,特朗普盡可能拿下更多關鍵州,輸掉上述四州中的任何一個都將面臨絕境。目前,佛羅里達、亞利桑那兩州疫情正在加劇,亞利桑那和北卡國會參議員選舉中民主黨占據優勢,這顯然意味著特朗普的壓力變得更大了。
時間目前是民主黨最大的敵人。如果不是在四個月之后,而是今天就舉行投票的話,大多數觀察者都會毫不猶疑地說出“拜登必贏”這句話。不可否認,拜登在民調中表現出的優勢是明顯的,從歷史上看也是罕見的“早期且長期優勢”。但客觀而言,拜登不可能“躺著贏”,如果拋開民調,他到底要怎么才能勝選呢?
一是把民調優勢保持到最后,盡可能兌現為實際選票。在正式宣布參選之前,拜登對比特朗普的民調優勢就已存在,而且不小。距離大選投票日不到四個月的時候,這個優勢擴大到了10%左右,雖然不是壓倒性的,但也足令特朗普極為擔憂。同時,拜登在大多數搖擺州中目前都領先特朗普,也強化了民主黨重奪白宮的機會。但現在看,民調還是存在一些疑問,比如,準確性如何?問題設置上是否存在誘導性?在反對種族歧視抗議背景下是否存在不太愿意表露支持特朗普真實想法的選民群體,其規模有多大?更特殊的是,疫情一方面正在幫助拜登收獲更多選民群體,比如65歲以上老者,甚至在佛羅里達這一制勝關鍵州領先;但另一方面也為民調優勢能否充分兌現為選票制造了變數,即支持拜登的選民會不會因疫情影響不愿出門排隊投票?會不會積極參與郵寄投票?疫情同步影響選民議題偏好和投票行為的程度會有多大?是否意味著有利于拜登的民調只是“紙上富貴”?所有這些恐怕要在選后復盤時才能找到準確答案。

二是民主黨內充分整合,拜登將能收獲的選票最大化。2016年希拉里失敗的原因之一就是少數族裔、青年群體投票率不高,某些關鍵州更是如此。各項民調中,拜登在“不受歡迎度”這一項上好于四年前的希拉里·克林頓,但“受歡迎度”一項表現并不理想,能否充分催票,未必不是問題。再就是比希拉里更具“建制派”色彩的拜登如何更好地穩住桑德斯(佛蒙特州聯邦參議員,一度是此次大選民主黨初選當中拜登最有力的挑戰者,今年4月宣布退選)的支持者?近幾年民主黨因奧巴馬贏得非洲裔選民支持,但也必須通過政策交易維持住這種支持,而在全美反種族歧視抗議的特殊背景下,拜登如何回應非洲裔呼聲,又避免開罪一些白人支持者?他正左右為難。還有,即將78歲的拜登又如何展現對年輕選民的吸引力?這些都是需要回答的問題。
三是競選搭檔人選至少不減分。美國總統候選人要自己決定副手人選,通常而言,這個人選幾乎不會加分,更無法起到在危急關頭挽救選情的作用,不拖累選情就算不錯了。迄今為止美國選舉史上僅出現過兩名女性副總統候選人,1984年杰拉爾丁·費拉羅與蒙代爾搭檔代表民主黨競選、2008年莎拉·佩林與麥凱恩搭檔代表共和黨競選,均告失敗,佩林還因自身丑聞嚴重拖累了麥凱恩的選情。拜登承諾將遴選女性副手,做過副總統的他如何在自己的副手人選上既體現令人信服的梯隊準備,又滿足黨內在性別和族裔問題上的“多元審美”,還要確保不對對手的支持群體產生反向動員效果,也是其白宮沖刺路上的不小挑戰。
再就是應對好自身相關爭議的負面影響。大選階段正式拉開帷幕之后,拜登目前涉及的不利傳言包括其子“海外商業行為”爭議、“性侵指控”(拜登在特拉華州任參議員時的女助手指控他于1993年在辦公室對自己進行了性侵犯)和“奧巴馬門”(共和黨指控奧巴馬在總統任期即將結束時對民主黨污蔑特朗普“通俄”和情報系統監視共和黨競選團隊知情),都可能被對手高調炒作,從而增加拜登整合黨內和吸引中間派選民的難度。背負著高民調、高期待,如何避免在電視辯論中明顯失分,對拜登也是考驗。
上述分析只是基于現實情況,為兩種可能的結果列出條件,無意在現在這個時點上做傾向性的判斷。隨著未來不到四個月里選情的持續發展,雙方到底誰能走好自己的“路線圖”,更好地把握勝出條件,會逐漸清晰起來。
同理心、族裔關系、疫情、投票率……這些都正在成為2020年美國大選的關鍵詞,但其中最為關鍵的可能性是,本次大選正在變成一場針對特朗普是否適合連任或者是否適任的信任投票。這就意味著,這次大選是關于特朗普的,而非關于拜登的。從這個角度出發,如果特朗普成功連任,其內外政策更加肆無忌憚恐將成為必然,而若拜登當選,也不等于得到美國公眾的充分賦權,他要在任上面對更加復雜微妙的局面,甚至上臺之前就會被認為極可能只干一屆四年,這種過渡性的定位必然限制其所能調動的政治資源。
而從長遠角度看,2020年大選必然是美國政治發展的一個節點,要么加劇一種態勢,要么引發暫時調整,其背后折射出的美國國家命運之變才是深入觀察這個國家走向及對世界影響的基本著眼點。
(作者為中國人民大學國家發展與戰略研究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