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鈞

去北京某高中參加校慶。慶典儀程中有一項是退休老校長發言。
白發蒼蒼的老校長顫巍巍登臺,一開口,把臺下幾千號人嚇了一跳:“回首往事,我覺得我10年校長當得很失敗,感覺自己白活了……”說這話時,老校長的聲音是沉重的,甚至略帶哽咽。我們不知這位老校長究竟犯下了何等罪過,竟至于在這樣隆重的場合這樣隆重謝罪。接下來他說道:“我在任時,沒抓別的,光抓升學率,也沒抓出個什么名堂……唉,我耽誤了多少好孩子啊!”我的天!他居然是在為自己“光抓升學率”謝罪呢!
我偷眼看看身邊的兩位校長嘉賓,兩人都一臉懵,仿佛在說:這個“罪狀”也忒缺乏震撼力了吧?
可是,在我看來,這個“罪狀”太具震撼力了!
清楚地記得,李鎮西老師來我校講座時語重心長地對老師們說:“退休后,不要讓你的回憶里只有分數……”仿佛,這位老校長就是來為李鎮西老師的這個說法提供反例的。讓我無比心疼的是,這個老者,說得那么掏心掏肺,那么痛心疾首啊!
“光抓升學率”,“回憶里只有分數”,曾幾何時,這可都是令人引以為傲的光彩之事啊!領導因此表揚你,同行因此仰視你,家長因此感激你,社會因此看重你……為何時過境遷,你竟將自己的功勞看成了罪狀?
教育,是一項無比復雜的工程。就算短期收益極大地滿足了我們的功利心,但當這收益的“半衰期”必然到來時,我們的幸福感勢必像飛倦了的肥皂泡,迸裂,成為其無可規避的惟一歸宿。
一味追求“含分量”的教育是可悲的教育,一味追求“含金量”的教育是可恥的教育,一味追求“含奴量”的教育是可鄙的教育……惟有追求“含人量”的教育,才是可隨歲月“雙增值”的優質教育。
我欣賞“丑小鴨學校”的詹大年校長鐘情“被別的學校踢來踢去的學生”并歡天喜地地自稱“問題孩子他爹”。當他在文章《女大十八》中炫耀他十八歲的女兒時,我曾說:“這女孩兒長得一點都不像她爹!”知情人戳我道:“你眼力真不錯!那本來就是人家詹校長撿來的孩子……”
我欣賞熊芳芳老師在每一堂課的邊邊角角都巧妙地織進了自己錦燦的思與詩。看她的《語文:生命的,文學的,美學的》,看得我恨不得即刻竊了她的“神教案”,隨便找個班去上一堂語文課過過癮。她的課,既治愈,又致郁——讓語文人為她能把語文課上得如此深邃唯美而暗自憂郁。
我欣賞鄭英老師把給孩子們發橙子都做成迷人的“行為藝術”——家長送來一箱橙子,她婷婷裊裊地站在講臺上,居然會像拋繡球那樣把橙子拋給每個孩子,接住的、接不住的,都樂開了花。她還會說“教育,向美而生”呢!她還會把全班孩子的名字串成一篇美文呢!她還會把教室外墻布置成一幅靈動的畫呢!她還會帶畢業生拍美死個人的畢業照呢……
他們都是有故事的人。他們都活得賺、活得美。他們始終在做“目中有人”的教育。他們熱衷于“為生命而為,用生命而為”。惟其如此,他們才絕不會在退休后的回憶里僅存可憐的“分數”,不會為“光抓升學率”而羞愧難當,不會為“白活了”而痛心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