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僑宏



“畫黃乃一等樹間之脂,番人預先一年以刀斫樹,滴瀝其脂,至次年而始收。”——《真臘風土記》。
1295年,周達觀從溫州始航,經七洲洋,抵達如今的柬埔寨,三年異鄉,寫下《真臘風土記》。書中提到的畫黃,叫棕糖樹,是柬埔寨的國樹。
五月,適逢旱季,烈日炎炎。當地人掛三五竹筒,踩著竹架爬上六七米高的棕糖樹,將竹筒置于割開的花序下,等待一晝夜,再返回樹上取下,日復一日,只為采糖。這種俗稱“猴見愁”的高空作業方式,從一千多年前的吳哥王朝起,就已經是柬埔寨人的家常便飯。
在那時,驍勇善戰的高棉人曾說,王朝打到哪里,棕糖樹就種到哪里。
吳哥寺下棕糖樹的前世今生
叢叢簇簇的棕糖樹,如煙花般開在古城中。城墻睥睨,橫柯障蔽。高大的棕糖樹下,有著最虔誠的信徒才能攀上的陡梯。樂此不疲的游人流連于古跡,而出售糖汁飲料的當地人,則坐在棕糖樹下休息。曾有記者到訪吳哥窟,見當地百姓在自家外面擺出一個大鍋子煮糖,經過時,聞到濃濃的棕櫚糖香,而久久不愿離開。
在柬埔寨人的心里,長在地上的棕糖樹,和印在國旗上的吳哥寺一樣,生生不息。
棕糖樹是棕櫚科常綠熱帶植物,最高可達到28 米,有兩人合抱之粗。其葉如掌狀,堅硬且多刺,花序粗而長,雌雄異株。雌株開花后可結果,果實如椰子般可口,同時雄株也會開花,養育著一代又一代柬埔寨人的瓊汁甘露,就藏在其碗口粗的黑色花序中。
在旱季游覽吳哥,不免舌干口燥。有時當地的農民會在較矮的棕糖樹下搭一小攤,將竹筒懸于攤前,筒內采集的新鮮糖水略渾濁,但香氣襲人,口味介于椰子與荔枝之間,還有一股淡淡的焦糖味,即使不作招呼,也會引得游人駐足。
棕糖樹和采糖人
每年的五六月份,是棕櫚糖的花期,也是柬埔寨的采糖季。
當地人腰佩竹筒,沿著樹干上綁好的竹梯,爬上樹尖,把雄花割開,在下面掛上竹筒,糖水便滴滴流入。在長達半年的開花期內,一棵棕糖樹可以產糖約150公斤。值得一提的是,雖然棕糖樹的花期很久,但當地人在七月份便會停止采糖,一是雨季來臨,樹蜜一旦遇水,則會變酸變質;二是當地人抱有感恩之心,索取有度。
制成棕糖,是大部分新鮮樹蜜的最終歸宿,其制作方法十分原始簡單:將花汁倒入大鐵鍋,生火煮熱,不停攪拌,隨著汁液逐漸濃稠,在快凝固時注入椰子葉做成的模子內,冷卻后便成了棕色的糖塊。
研究表明,棕糖比蔗糖營養更豐富,除了含有92%的碳水化合物之外,也含有蛋白質、微量脂肪以及礦物質鐵、磷和鈣。在第15屆東盟美食節上,柬埔寨棕糖就贏得了東盟區域性的最好產品金牌,這是繼2005年在法國巴黎 Natexpo商博會后,柬埔寨棕糖第二次獲得世界性的殊榮。
炎炎夏日,化開一杯棕糖水,或啜飲一杯加了棕糖的咖啡時,總會想起棕糖樹歷經百年、寵辱不驚的樣子,那純凈的香甜里仿佛都帶著一縷縷時光沉淀的禪意。
近年來,隨著國際市場上低端產業向東南亞的轉移,柬埔寨的傳統手工業已經開始出現無以為繼的局面。
在柬埔寨約有三千萬棵棕糖樹,而一棵棕糖樹開花結果,要12到15年,在自然繁衍情況下,沒人有耐心等待如此漫長的種植期,因此柬埔寨沒有商業化的棕糖生產,仍然停留在家庭作業。2019年末,實居省棕糖樹協會副會長速宋恩表示,基于旱季持續時間長、棕糖提取民工后繼無人,是年的產量會大打折扣。他表示,如果爬樹工人繼續減少,這將直接導致棕糖產量減少。
因此,開發出合理有效的采糖方式,還有培育生長期更短的樹種,成為柬埔寨農業部門亟待解決的問題。當然,經濟發展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畢竟棕糖樹除了糖汁外,其木材、樹葉、果實等都有著極高的利用價值。
渾身是寶的棕糖樹
“糖水滴滴滿竹筒。”這是柬埔寨的一句諺語,寓意小小棕糖樹潛藏的巨大能量。棕糖樹可謂渾身是寶。
以往跟隨旅行團進入柬埔寨的旅人,都會得到這樣一件禮物——一頂用棕糖樹葉做成的草帽。純手工編織的草帽,得益于棕糖樹樹葉堅硬的質地,往往可以戴數月之久,遮風擋雨,遮陽防曬,是當地人勞作出行的傍身常物。柬埔寨知名女歌手Sokun Nisa曾身穿名為“高棉棕櫚服”的金綠色長裙,出席演藝活動,宣傳國內的棕櫚文化。
除此之外,棕糖樹的樹干可以作為建房子的立柱和檁條,粗大的樹干可以挖空做成獨木舟;樹葉可以制成扇子,還可以一排排地綁在竹片上,用來做墻壁,苫房頂,若撕成條,是編織涼席的好材料,也可以編成小盒子,用來盛米飯或者做禮品的包裝盒;把葉柄削成薄片,可以搓牛韁繩、編籃子和做掃帚;樹干上的棕毛,可以用來搓繩子。
棕糖樹的果實像紫色的大圓茄子,果肉潔白,很像涼粉,雖然不是很甜,但吃起來非常清香,柔滑爽口,果肉還可以與糯米、椰汁一起煮粥,或做成糕點,味道芳香可口,是柬埔寨獨具民族特色的風味甜食。
七月,柬埔寨在下雨。懸掛在雄花下的竹筒,也已經紛紛撤去。關于棕糖樹的故事已經告一段落,等待它的是又一年的漫長生長。但是在棕糖樹下,柬埔寨人似乎仍在找尋一種更為體面的生活方式,在歷經千年后的高棉大地上,讓他們的國樹繼續生根、開花、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