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藍藍藍
她從上初中開始害牙疾,牙神經一跳一跳地疼。
記得最清楚的是那年夏天,生活委員統計班級人數,每天派兩個男生翻墻去隔壁的雪糕廠,批發雪糕回來分著吃。她從不參與,笑瞇瞇地說:“我吃涼的東西會牙疼。”
有一天放學,他突然攔住她。他說:“你的牙這樣下去只會壞得更厲害,跟我走!”
他穿著白襯衫、深藍色校褲。風吹過來,他的襯衫被風吹得鼓起。她抹了抹掌心的汗,跟著他走了。她的心開始跳得厲害,牙神經也開始跟著一跳一跳的,像里面有顆小心臟。
原來,他的父親是牙醫,有一間牙科診所。躺在診療床上,她開始緊張。母親也曾提議帶她去補牙,但她總是怕,所以一直拖延。天知道這一刻的她是怎么有勇氣躺在這里的,或許是因為沒來得及拒絕,又或許只是因為他對她說話時,眼睛里的光芒是那么明亮。
他的父親說話很溫和,有一雙和他的眼睛很像的眼睛。他父親說:“你有一顆齲齒,今天先做基礎處理,之后再來換兩次藥,以后每個星期和小川一起過來就好。”
他喊自己的兒子小川。她努力半天,悶悶地“嗯”了一聲,然后治療開始。
小川起身要出去,她下意識地“哼”了一聲,一伸手,拉住了小川的胳膊。
他父親笑著說:“小川,你的同學太緊張了,你就留下來陪她吧。”
她真的是太緊張了,以至于忘了松開抓住他胳膊的手。直到治療結束,她才發現他的胳膊已被自己抓得青紅一片。她結結巴巴地道歉,一張嘴,卻發現自己的臉也一片通紅。
她向他的父親道謝,說:“下次我會把錢帶來。”
小川的父親大方地說:“你是小川帶來的第一個同學,就免費吧。”
最后一次去補牙時,已經到了暑假。她媽媽特意跟了過去,付清了所有的治療費用。然后和他爸爸在開著冷氣的診療室里聊天,說這座城市的熱,又說生活的艱難。
他家診所門前有一大叢刺玫花,花香就像她在教室窗邊聞到的一樣濃郁。他從冰箱里拿了冰激凌遞給她,她猶豫了一下,接了過來。兩個人坐在臺階上,她小口小口地吃,吃得緩慢又拘謹。
他笑著說:“那天看見全班同學里只有你望著窗外發呆,我就在想,哪有女生會不喜歡吃雪糕呢?”
她勾起嘴角,舀了一勺冰激凌放進嘴里,香草味的甜伴著濃濃的奶香,一點點地滲進心里,像一條河流最初的源頭。她的心開始瘋狂地亂跳起來。有一句話忍了很久,但還是沒有說出口。
暮色里他們分別,走了幾步,她回頭看他,他站在原地招手,目光依舊閃亮如星。
夏天沒過完的時候,她和父母離開了那座酷熱的城市,去了一座北方的小城。她的母親找了一份新工作,父親的身體也漸漸康復。她的口袋里有了零花錢,下課的時候,也會和女生們一起奔向便利店,挑一支香草味的冰激凌。
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那年她不吃雪糕,不完全是因為牙齒不好,還因為舍不得把母親辛苦賺來的錢用在吃零食這類奢侈的小事上。那年她父親病重,全家人共同經歷了一場艱苦的生死戰役。
她也會想,如果她沒有搬家,會不會一直遇見那個名叫小川的少年,會不會在無論怎樣艱難的路上都有他的陪伴。他會記得她嗎?會記得那個黃昏,在濃郁的花香里,她小口小口地吃著冰激凌的樣子嗎?
她會一直記得的。即使不再遇見,但少年仍在河對岸。像夜行的旅人,不用去介意夜色濃淡,只需勇敢地走。黑夜的對面,終究鋪滿了光。
(摘自《文苑·經典美文》)(責編可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