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余澤民
3月初,我成了布達佩斯街頭第一批戴口罩的人。我想正因為當地華人的謹慎防范,所以在匈牙利5000多新冠病例里沒聽說有一例是華人。剛戴的時候,感覺戴的是副面具,之后摘來戴去也習慣了,感覺這副面具跟自己的臉也挺般配的。
現在,布達佩斯的生活基本恢復正常,除了進商店乘公車,基本可以摘掉口罩,但也不再握手、擁抱或行貼面禮。這對歐洲人來說做起來不易,必須克服“教養”的習慣。
不管與誰見面,第一句寒暄都會是:“隔離期你是怎么忍受過來的?”其實,對我這樣整日坐在電腦前碼字的人來說,除了不能出門狂走外,并無太多影響,“孤獨”本來就是我的生活方式。寒暄之后必聊的話題是:“疫情過后,這世界到底會變成什么樣?”當然,歐陸疫情最近反彈,匈牙利也從維持了兩個多月的個位數忽增到十位數,何時才是“疫情后”?還是未知數。
毫無疑問,最直接的變化是全球化中斷。這對謀求歐洲一體化的歐盟考驗巨大。按理說成員國攜手,歐陸抗疫才能成功,因為一國失守,其他國家的努力都前功盡棄。這也是為什么瑞典政府“大撒把”的姿態受到鄰國指責,也正因如此,丹麥對德國、冰島、挪威開放,卻把瑞典人關在門外。在這種情況下,歐盟如何維持內部穩定?但愿不久前歐盟幾經波折推出的近兩萬億歐元的經濟刺激計劃能力挽狂瀾。
另外,歐洲人還擔心一個問題:疫情的體驗喚起大眾原始的焦慮和不安全感,很容易渴望政治強人,接受強人政治,最終加大極右主義的危險。當然,還會有許多我們這代人未必能感受到的變化。回顧14世紀的鼠疫,歐洲人開始清除垃圾,改造城市,農奴的減少促進了西歐的進步,瘟疫還讓歐洲人對上帝產生懷疑,催生了“用人性抵抗神性”的文藝復興運動,但這都經過了上百年的過程。
有位記者朋友3月被困在塞爾維亞,他說當地人在疫情最嚴峻時,也沒停止黨派爭斗。傍晚,居民們聚在窗前、門前和陽臺上,先為醫護人員鼓掌,而后進行音樂打擂,反對黨的支持者唱中國人也熟悉的《啊,朋友再見》和誕生于“一戰”的民族主義歌曲《德里納進行曲》;執政黨的支持者也將高音喇叭調到最大,播放諷刺反對黨的歌曲,吵得孩子們睡不著覺……所以,朋友悲觀地認為,疫情能改變的只是生活方式,但無法改變人的本性和社會的價值體系。
樂觀的朋友則強調疫情期間的“人性閃光”。另外,疫情更讓人類意識到自己與環境的關系,誰都無法置身于自然法則之外,希望疫情后會發生一場綠色革命。
有位從沒到過中國的作家,講了一件令他震撼的小事。兩年前的一天,郵遞員送來一個來自中國的郵包,那是他三周前在網上花1歐元訂購的手機殼,這樣的手機殼在布達佩斯要花十倍的價錢!當他真將這只漂亮的手機殼拿在手里,心里大惑不解:在遙遠的中國生產,輾轉運輸,怎么可能只1歐元?那讓他第一次意識到,他了解的世界已成過去。疫情暴發后,他關注到中國的抗疫勝利得益于大數據庫的建立,但他佩服的同時也感到不安。
后疫情時代無疑將是大數據時代,甚至人臉識別時代,但歐洲人是否做好了隱私權喪失的心理準備?美國圍獵TikTok,關鍵是爭奪大數據。未來的歐洲是否會變成奧威爾小說里的“大洋國”?總之,無論悲觀還是樂觀,大家心里都清楚,我們不可能再回到疫情前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