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志平
桂姨是母親的干妹妹。
我們兩家僅隔一板壁,說話都不要過門。我母親長得高大粗壯,嗓門大,脾氣暴,好打抱不平。桂姨生得羸弱,有著江南女子的秀麗,說話柔聲柔氣的,對人很和善。兩個人的外形和性格反差很大,但沒妨礙她倆成為一對最要好的姐妹。
母親身體好,善生養,那時還沒有實行計劃生育,我們兄弟姐妹接二連三地來到這個世上。桂姨結婚多年,一直沒有孩子,特別喜歡我們。
桂姨家沒有孩子,卻有老人,老人叫發爹。他不是桂姨的親爹,而是桂姨父親開茶館時的伙計。發爹無兒無女,只有一個承嗣的侄子。桂姨爹去世后,茶館停了業,桂姨把發爹留在家中一起過日子。桂姨對發爹很孝敬,衣食住行照顧得很周到。
一家人日子過得很祥和,很和睦。發爹一天比一天老了,腰彎了,眼也花了。桂姨時常就著她家那盞玻璃罩燈,在那昏黃的燈光下給發爹剪腳指甲。滿身的老人味,滿腳的臭氣,桂姨全然不覺,低著頭,柔柔的手輕輕地、細細地剪著、修著。她每天端茶倒水,給發爹洗臉洗腳,一年四季為發爹添衣保暖,縫補漿洗。
發爹病倒在一個漆黑的夜里,住進了醫院,是膽結石,要開刀。83歲的老人做手術,桂姨不好做主,終究不是自己的親爹。桂姨請來了發爹的侄子。開刀后,發爹情況不好,彌留之際,桂姨對發爹說:“有什么事要交代,還有什么錢、什么東西,要對你侄子說清楚,交給他?!?/p>
發爹滿眼淚水地瞅著桂姨不吱聲,緊緊拉著桂姨的手,只是搖頭。
“發爹,你說,你說清楚了就好?!惫鹨梯p聲地勸說。
發爹有氣無力地說:“還有四百六十元錢放在衣箱里?!?/p>
當晚發爹就去世了。他侄媳急匆匆地趕來,打開衣箱,四百六十元錢整整齊齊地擺在那兒。1977年,這可是一筆不小的錢。那媳婦心安理得地揣進兜里走了,客氣話也沒說一句。
母親為桂姨憤憤不平:“這娘兒生前不來倒口茶,端杯水,送上一菜一湯,人才死倒會來要錢。干妹子,你也太好說話了。我就咽不下這口氣,走,我給你出這口氣去。”
桂姨卻心平氣和,說:“姐,別這樣。這樣我倒心安,要不我就不催發爹說了。我把發爹當親爹,用些錢,服侍他,我情愿?!?/p>
發爹去世后,桂姨很傷心,心里悶,就往母親這邊跑,幫母親做做事,和母親說說家常。姐妹倆雖然脾氣不一樣,卻相處得很好,你幫我我幫你,勝過親姐妹,好像她們之間有一條血緣的紐帶纏繞在一起。
其實這勝似血緣的紐帶不是別人,而是我。誰叫母親把我送給桂姨做了養子呢?
至今我還記得母親的這句話:桂姨她人好,心好,把你給她,娘舍得,愿意。
(水云間? 摘自《南通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