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壁之花

蕭彭瑋

編輯推薦：“每次想到那個病房，我都會記起有一個男孩身處‘絕境，仿佛峭壁之花一樣，在狂風暴雨的撞擊下，日益芬芳。”文中的這句話深深地打動了我，誠然，人生之路不可能永遠是坦途。自怨自艾，一蹶不振，你就永遠不會看見前方的彩虹;直面困境，勇迎風暴，便會愈來愈堅韌，迎來芬芳的那天。

高考考完數學，我便覺得這次沒希望了，考試之前，我的感冒幾乎沒好過。幾個月來，爸爸對我噓寒問暖，無微不至，為了不給我壓力，爸爸說：“盡力就好。”可是現在，本以為不會存在的現實真的給我一拳頭的時候，我突然發覺，爸爸那句“盡力就好”像針一樣刺扎在我的胸口。

結果過了不久，我的感冒變成高燒，醫生說炎癥嚴重，便讓我住院了。

可是即使在醫院，我的心卻依然在高考分數上糾結，像密密麻麻的繩子纏一個疙瘩。而更讓我煩躁的，是同病房里還住一個小男孩兒，每晚10點左右，他總要毫無征兆大哭一場;白天扎針也老是哭個不停，打擾人休息不說，每次哭聲一響起，我整理高考失敗的心緒，便被攪乎得像風中落葉。

無可忍受的第三天，我提出換病房，醫院卻說沒有多余房間，于是我便不得不忍受著哭聲，繼續住下去了。

男孩兒大概五六歲，眼睛像葡萄一樣水汪汪的，每天早上護士給他掛吊針，他都要揮著爪子，像螃蟹揮舞鉗子一樣大鬧一場。于是，男孩兒媽媽不得不強制把他的手腕按在被褥上，然后護士迅速以流暢的動作把針頭扎進他血管里面，見紅色血液倒流，護士馬上解開男孩兒手腕的黃色皮筋。男孩兒這時哭得最犀利，哇哇大哭已經無法形容，那簡直是震耳欲聾的尖叫。

“別哭，別哭……”男孩兒媽媽紅著眼睛，緊張而溫柔地哄著他，似乎這句話也是在安慰她自己——孩子哭得撕心裂肺，作為媽媽怎么會不傷心呢？

也許她也在為男孩兒的哭聲憂慮吧？擦拭過他眼角的淚水，她便從衣袋里拿出一只彩虹色棒棒糖：“別哭喔，不哭就給你吃。”她這種類似的話，似乎很早就已經開始，可是效果甚微，男孩兒每次都會哭。

護士給我扎完針的時候，男孩兒比剛才安靜很多了，他左手拿著一只玩具車，是一個很大的卡車模型，紅色車頭，綠色車身，看起來竟真和馬路上跑的卡車一樣。

男孩兒媽媽輕輕撫摸著他的腦袋，繼續溫柔地哄著男孩兒：“你看旁邊的小哥哥都沒有哭喔，你也要像他一樣堅強……卡車給你，下次不要哭好不好？下次不哭，我還給你買一架小飛機……”男孩兒驚喜地拉一下媽媽的衣服，帶著小小期待似的說：“那我下次不哭。”

可事實是，第二天護士扎針的時候，男孩兒和昨天一樣，“嗚哇”又哭了出來，大概他一時害怕極了，竟向護士說：“阿姨，我告訴你喔，這個玩具卡車很厲害喔，裝上電池可以跑一天，阿姨你別給我扎針好不好，我送這輛車給你……”男孩兒急切而不無認真地說著。護士頓時哭笑不得，卻也只能狠下心說：“小朋友乖喔……”接著房間里傳出刺耳的哭聲。

剛好這時，我手機收件箱多一條新短信，班主任問我要不要復讀。

我的腦袋“嗡嗡”響著，分數實在太低，復讀，還是輟學？

早已糾結多日的我，這會兒忽然心生慌張，仿若被緊緊逼迫著推向斷崖，在男孩兒犀利的哭聲里，我的思緒愈發混亂，近乎變得不知所措。

我嫌惡地看了男孩兒一眼，總覺得都是他我才變得這樣焦慮——

于是這天傍晚，男孩兒媽媽趁男孩兒熟睡出去的時候，我悄悄走到男孩兒跟前，把他床上的卡車拿起來，悄悄藏在我被窩兒里，那么愛哭就哭個夠吧，膽小鬼！我這樣想著，小男孩兒發現自己的卡車不見后，肯定會哇哇大哭個不停。

果然這天夜里，男孩兒醒來，發現身邊的卡車不見了，一下緊張起來，他在屋里找了一圈沒找到，問媽媽也說沒看見，便“嗚哇”一聲忍不住哭了。他一邊抹著淚，一邊翻床鋪和抽屜，大概過了一個小時，終于徹底放棄搜尋，坐在狼藉的床單上大哭。

而我只管躺在自己床位上，他哭得越兇，我的心便越歡快，誰讓他總是在我難過的時候，在我耳邊聒噪地哭個不停呢？

不知過多久，男孩兒媽媽見他實在停不住哭，干脆連夜出了門，買回一個與藏在我被窩兒里的那個一模一樣的玩具卡車，哭聲這才慢慢減弱了。“明天扎針不許哭喔。”媽媽又像以前一樣勸慰他，男孩兒也和以前一樣使勁“嗯嗯”點著頭。

雖然男孩兒停止哭泣，而我依然因為計謀得逞而心情大好。

可是第二天早上，男孩兒扎針時卻又發出惹人討厭的哭泣聲，無論媽媽鼓勵他、勸慰他多少次，都毫無用處。這樣想著，我更加討厭他，不過這種日子要到頭了，大后天我就要離開醫院，再也不用忍受他那聒噪的哭聲了。

然而我萬萬沒想到的是，第二天護士給男孩兒扎針的時候，男孩兒竟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雖然護士拿出注射針，把針推進他血管的時候，他害怕地把眼睛瞥向別處，可是另一只手卻緊緊握著，咬緊牙關。被扎的手肯定痛了一下，可是他從頭到尾沒有哭一聲，也沒有流一滴淚，以至于那個每天給他扎針的護士阿姨嚇一跳：“哇！小朋友好厲害，令人刮目相看喔……”我不禁呆一下，深深被震撼了，仿若相機“咔嚓咔嚓”地，一張張照片把這幕印在我腦海里——

男孩兒真的沒有哭了。

可是我的心情，卻依然焦灼，這讓我突然對男孩兒的嫌惡生出歉意，原來我自己惶恐焦躁的心情和他的哭聲其實毫無關系，現在他不哭了，我卻依然對未來充滿恐懼。更沒出息的是，在這天傍晚，屋里沒人的時候，我鼻子忽地一酸，淚水奪目而出，這次哭的竟不是男孩兒，而是我了。

不料這時，房門突然打開，那對母子回來了。男孩兒歡快地蹦蹦跳跳著，雙手捧著一架白色小飛機，回到自己床上，而他的媽媽像突然發現什么似的，慢慢踱步到我跟前，指了指床上的男孩兒，嘴角掛著慈母般的笑：“其實男孩子哭不是什么丟臉的事情喔……”說完，她便回到自己床上和男孩兒一起玩兒玩具卡車和小飛機了。

我愣在床沿，臉頰霎時滾燙起來，可能她早已發覺我這幾天心情不好，可能她剛剛已經看到我眼角沒來得及擦拭干凈的淚水，不過怎樣已經無所謂，我漸漸明白，哭泣沒什么丟臉的，重要的是，哭完之后要抹干眼淚，重新直面鮮血和疼痛，也許下一次，就不會再害怕了。

我越來越覺得對不起那個小男孩兒了，馬上下定了決心，明天要把玩具卡車還給他，還要向他道歉，那時偷偷藏他玩具卡車的想法，實在幼稚至極。可是我第二天醒來，對面床鋪躺著的，卻已經不是那個小男孩兒了。

我嚇了一跳，護士阿姨說男孩兒的肺炎已經治愈，昨天傍晚男孩兒和媽媽一起辦理了出院，還買了一架小飛機慶祝男孩兒痊愈。我本想向醫院打聽信息，把玩具車寄給男孩兒，可是又忽然覺得沒有必要……往后雖然我們沒有再見過面，可是每次想到那個病房，我都會記起有一個男孩兒身處“絕境”，仿佛峭壁之花一樣，在狂風暴雨的撞擊下，日益芬芳。

出院不久，我背著書包去了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