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春

江西省九江市美景
九江,長江與鄱陽湖交匯地,一個因水而興的城市。九江與水的緣分,深厚而悠長。水,催生了九江,塑造了九江,成就了九江,也沖刷著九江,激蕩著九江,磨礪著九江。
“山從建業千峰出,江至潯陽九派分。”古人在乘船從長江下游往上走的時候,會看到這樣的景象:過了南京,兩岸青黛色的山峰就多起來了,到了九江,水道的分叉更多了。
從地形圖上看,江西就像一個開口朝長江的大簸箕,東、南、西三面高,北面低,九江就位于江西北大門簸箕最低處。在水運為重要交通方式的古代,九江扼守在鄱陽湖和長江交界口的位置,是交通要道上的關鍵節點,樞紐城市。
九江究竟有多少江?自古以來眾說紛紜。有的說長江流經潯陽境內時,派分為九條支流,后來又交匯成一條向東流去;有的說九江附近有九條支流,包括贛江、鄱水、余水、修水、淦水、盱水、蜀水、南水、彭水注入鄱陽湖。
在中國文化中,有一個特別的數字,那就是“3”?!?”在許多語境下,不一定是實指,可以是虛指,意思就是“多”。3或3的倍數如“9”可以理解為多,而且,9還有另一層意思,奇數中最大,又被賦予了“極致”的內涵。這樣就很好理解九江得名的奧秘了,意思是說:這里是一個水道多而水域深廣達到極致的一個地方。
九江作為一個行政轄區的名稱,始于秦朝。
秦朝把天下分為三十六郡,其中就有一個郡叫做九江郡。北宋以來,九江名稱和地域基本穩定,與今天大體吻合。說明從那時候開始,人們看到了水對于九江的意義,九江就是由江水、湖水、河水的水網編織而成的城市。
九江的水,帶給這座城市灌溉之利、舟楫之便的同時,也時常會顯露出濁浪排空、桀驁不馴的另一面。
史料記載,從唐朝至清朝,九江的破壞性水災達24次,隋朝時因水災,九江甚至不得不棄城東遷。每逢汛期,江水上漲,威脅城市,九江人應對的辦法,主要是修筑堤壩,歷史上曾修過梁公堤、江洲堤、永安堤、赤心堤等,不過,這些堤壩都是零散的,新中國成立后,九江才構筑了完整的成體系的堤防。在1998年的特大洪災中,九江軍民一心,眾志成城,筑起鋼筋鐵墻,堵住了大堤決口。
九江自古以來就是一個水上交通要沖,晉代以來,中國社會經濟重心從黃河流域向長江流域轉移,九江首次獲得發展機遇,成就了這個長江港口城市的繁華。
隋唐后,京杭大運河開通,中國形成了一條南北水運大通道,相當于水路的京廣線。假如從北京出發去廣州,水路一直可以走到贛粵之間的大庾嶺,才需要棄舟登岸,通過一丈寬,30里長的大庾嶺古道,前面就是廣州了。
具體可以這樣走:從北京沿著運河先到天津,然后經河北、山東、江蘇,在揚州瓜洲渡進入長江后,不去對岸的京口,而是沿著長江逆流而上,一直到九江,然后沿著鄱陽湖進入贛江,到大庾嶺驛道。
九江扼守在這江湖要沖,臨水而居,靠水吃水,因此,造船業和漁業向來發達,早在漢代就能建造一種樓船。明清至近代,逐步發展,躋身全國三大茶市和四大米市,還是景德鎮瓷器外銷的集散地。
九江氣候溫暖濕潤,很適合茶樹生長,早在漢代就有野生茶的記載,種植茶樹的興盛期在唐朝,九江遂成為茶葉貿易和周轉中心。
這里集散的,不僅僅是本地的茶葉,還有周邊徽州、饒州等地區匯集而來的各種茶葉。白居易在樂府詩《琵琶行》中提到的“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說的就是九江茶商去產地采購,然后回九江集散、貿易的故事。
《琵琶行》中提到的“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說的就是九江茶商去產地采購,然后回九江集散、貿易的故事。
黃庭堅的老家,在九江修水縣,他的家鄉出產一種雙井茶,時稱草茶第一。有一次,黃庭堅給歐陽修寄去了幾斤雙井茶,歐陽修贊不絕口,說:“長安富貴五侯家,一啜猶須三日夸?!?/p>
兩次鴉片戰爭后,九江開埠,茶葉外貿量猛增。鼎盛期九江城里的茶棧達三四百家,茶葉上市的旺季,茶棧內外人頭攢動,清香四溢,城廂心靈手巧的婦女成了“香餑餑”,每家茶棧都要聘用勞力,爭分奪秒揀茶,數千名婦女忙碌著,紅酥手襯托著嫩綠葉,演繹著九江茶市的繁華。
成為著名的米市,也是因為水上交通的優越條件。早在唐宋時期,九江就成為傳統米糧集散地。真正成為聞名全國的米市,在明清時期。清雍正時期,運糧船首尾相接,櫓聲相聞,絡繹不絕。
九江商品米既有本地米,也有安徽、湖北等沿江省份的米,通過九江匯集后,銷往上海、漢口等地。1917年,南昌至九江的南潯鐵路開通,九江米市達到鼎盛期,靠近輪船碼頭的大中路、靠近南潯鐵路火車站的大經路一帶,每天有數千名勞動力為米市提供量米、鎖袋等服務。
魏晉南北朝時,有一年春天,著名山水詩人謝靈運從南京乘船溯流而上,到湖口準備進入鄱陽湖時,正值傍晚,四周一片寂靜,不時有凄厲的猿聲傳來,讓人聽了感覺十分悲涼傷感。暮色下,綠野舒展,廬山挺秀,朵朵白云漂浮山腰間,是那樣靜謐安閑。
孟浩然在某天來到湖口時,正是凌晨時分。空中懸著一輪明月,從煙波浩渺的湖面上遠遠望去,巍峨的廬山雄鎮江湖之濱,山色凝黛,曙光當空。不久,一輪旭日冉冉升起,香爐峰披著霞光,顯得那樣絢麗多姿。
白居易43歲那年冬天被貶,從長安到九江赴任,走的也是水路。先從長安出藍田,至襄陽,乘船走漢水,在漢口沿長江順流而下來到九江。
第二年秋天,荻花含紫,楓林盡染,這天晚上,白居易來到西郊湓水入長江處的湓浦口送一位朋友遠行。聽到隔壁船上有人在彈琵琶,聽上去有長安京城的韻味,上前詢問,原來,那是一位長安歌伎,年少時曾經跟隨京城名師學彈琵琶,現在年紀大了嫁給茶商,茶商又常年在外收購茶葉,很少回家,于是琵琶女就在江邊碼頭彈奏賣藝。白居易吩咐擺酒,請她彈奏幾首曲子。那高超的技藝令人陶醉,那悲切的調子如泣如訴,讓白居易想起自己遭受貶謫的境況,禁不住流下熱淚,以至于“江州司馬青衫濕”。那個晚上江邊的琵琶聲,至今已回蕩1200年,仍然余音繞梁。
蘇軾49歲那年從黃州到汝州赴任,正好送兒子蘇邁去饒州德興縣任職,路過九江的時候,來到湖口,留下了傳世之作《石鐘山記》。這篇游記,記述了蘇軾和兒子為辨明石鐘山命名的由來,進行實地考察的過程。探索過程中,蘇軾發出三次笑聲,至今好像還回蕩在人們耳邊。
連綿的九江之水,陪伴它的是悠長的文脈。就像水與這個城市,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戀愛,亙古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