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儀的侍從不好當

王金輝

溥儀曾在《我的前半生》一書中回憶說：“大李，他的父親曾在頤和園當差，由于這個關系，在宮里因失火、偷盜而裁撤太監時，他得以進宮當差，那年他才14歲（其實是12歲）。”這個“大李”就是溥儀的侍從李國雄。

12歲的李國雄，恰是一個風華正茂的少年，卻在不經意間將自己的一生附著在了末代皇帝溥儀身上，因為與溥儀的關系，他的人生也開始了跌宕起伏的歷程。

一

李國雄的父親叫李嵩智，早年在皇宮鑾儀衛當值，1912年清朝滅亡那年，他失去了公差，同時也迎來了自己的兒子李國雄。為了維持生活，心靈手巧的他學會了制作泥人，成了一名匠人，并依靠這門手藝養活全家人。如果生活就此繼續，李國雄多半會子承父業，然而，他的人生在12歲那年發生了改變。

1924年夏天，家里來了一位遠房表哥，表哥當時在紫禁城當護軍，此次前來是想推薦李國雄給遜帝溥儀當差。李國雄好奇地問表哥：“什么叫當差？”表哥稍微猶豫后，坦然笑道：“就是吹吹鼓、敲敲鑼什么的，可好玩了。”天真的李國雄對著父親大嚷著：“那我要去！”李國雄的人生從此翻開了新的一頁。

李國雄一進宮就被任命為“殿上的”，即干些雜活，偶爾學一些樂譜，由于聰明伶俐，李國雄很快學會了一些樂器。當然，入宮后的本名是不能叫的，溥儀為了方便記憶，竟然給包括李國雄在內的幾個剛進宮的孩子起了畜生名字，有人叫振狼，有人叫振狗，李國雄運氣不錯，叫振燾，頗像個人名。

一天，李國雄正在大殿拖地，領班太監進來笑瞇瞇地說：“大喜，大喜，恭喜你升為隨侍的。”即在溥儀身邊伺候的侍從。隨后，領班太監教了他謝恩的禮儀，隨著三個響頭和幾聲“謝萬歲爺恩典”，李國雄成了溥儀身邊的侍從，伙食由一菜一湯提升為兩菜一湯，俸銀也從每月五塊大洋提升為十塊大洋，但工作內容也“兇險”了很多。

俗話說伴君如伴虎，溥儀的吃喝拉撒都由侍從伺候，稍有不順，便天威降臨，被責打成了家常便飯。不過和這相比，溥儀的無厘頭舉動更讓李國雄苦惱。

溥儀喜歡出宮游玩，每次卻只顧自己快活，想跑就跑，想停就停，這可累壞了侍從一干人，呼啦啦的隊伍都得小心翼翼地照著溥儀的節奏，時停時進，好不辛苦。有一次，溥儀去看他的英文教師莊士敦，二人還在頤和園的內湖劃起了船。李國雄等侍從只能在岸邊守候，通常到日落時分，溥儀才悻悻而歸。

當然，伴隨著溥儀的荒誕不經，李國雄偶爾也能見識一些新鮮玩意兒。比如溥儀喜歡印度服，不僅自己做了一套，還給侍從一人做了一套。只是，李國雄穿著肥大的印度服，在宮里做著辛苦的雜役，甚是不便。

此外，溥儀還喜歡騎自行車，幾乎每天下午必騎。一次，溥儀心血來潮，對著李國雄大喊：“去挑一輛騎吧。”李國雄不明白什么意思，只能先行謝恩，其他侍從告訴他說：“老爺子賞你車了！”李國雄聽后大喜，去車房挑了一輛嶄新的德國自行車，溥儀看后說：“這輛賞給你了！”李國雄再次跪下磕頭謝恩。

不過，這段宮中伴駕時光并沒有持續太久，當年11月，馮玉祥逼宮，溥儀等人被迫搬離紫禁城。作為隨從的李國雄，被溥儀用一個金戒指打發回家了。此時，距離李國雄進宮還不到半年。

二

出宮后的溥儀暫時移居北府（生父載灃的府邸），次年移駕到了天津日租界，三個月后又搬到了天津日租界的張園。可能是侍從不夠用，溥儀又想到了李國雄，派人把他喊了過去。

不過，溥儀此時經濟拮據，日子并不好過，李國雄等下人的待遇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據說溥儀經常拖欠下人薪水，侍從的薪水當時是17元，堂堂的“行在”居然連這幾個錢也開不出，而且還要求侍從每月繳納6元的伙食費，以至于吃飯都成了問題，實在沒辦法，李國雄等人只能吃御膳房的剩菜剩飯，聊以糊口。

1928年，溥儀因為出售了一批寶物，經濟條件略有好轉，李國雄等人的薪水有了保障，但雜七雜八的開銷也多了起來。1928年，國民黨新軍閥孫殿英炸毀了清東陵，攫取寶物無數。溥儀聞訊后，失聲痛哭，立即在張園設靈堂祭拜，并規定進入靈堂的人必須穿清朝的高靴。當時一雙高靴的價格是7塊大洋，李國雄沒有這種高靴，只能借高利貸購買，為了還高利貸，李國雄不再往家里寄錢，才勉強還清了這筆巨款。

1929年7月，溥儀搬遷到了靜園，即今天津和平區鞍山路，這時李國雄的工資由17元漲到了28元，待遇提高了不少，加上他到了婚配年齡，家里人開始給李國雄介紹對象，最終溥儀開恩，賞了他兩天假。臨行前，溥儀的皇后婉容叮囑李國雄，帶一張未婚妻的照片回來看看，李國雄滿口答應了。由于未婚妻出身貧苦人家，也沒有什么像樣的衣服，因此照相時，只是把頭發攏了一圈，褲腿罩在長長的襪筒下面，鼓鼓囊囊，看著很不利索。

孰料回宮后，婉容拿起照片仔細端詳后，慢條斯理地來了一句：“哎呀，這心有多堵得慌啊，瞧這褲腿，拽都拽不出來，照相也不穿一件好看的衣服，你等等。”說完，婉容回屋拿了幾件她不穿的衣服，扔給了李國雄，李國雄立刻跪在地上謝賞——這也算他得到的一個意外賞賜了。

與此同時，作為清朝的廢帝，溥儀并未放松對國際局勢的觀察，尤其是日本的實力擴張與溥儀的復辟之心，一拍即合，遂有了相互利用之心。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東北的遺老遺少賣身求榮，與日本關東軍勾搭在一起。日本在天津的駐軍為了策劃溥儀出逃，不惜制造了震驚中外的天津事變，此時李國雄因為練武不慎砸傷了腳趾，在北京的家中養傷，聞訊后立即趕回天津。

1931年11月8日晚，溥儀召集幾個親密侍從布置了一項秘密任務，晚8時整，溥儀鉆進了一輛敞篷車的后備廂，隨后車駛向了白河碼頭。事后李國雄才知道，這一夜不僅影響了溥儀個人的命運，也影響了中國近現代史。不久，溥儀命李國雄帶領靜園七名留守人員，在日本憲兵的保護下，踏上了前往東北的賣國之路。

三

李國雄抵達旅順的肅親王府后，溥儀已經被日本人牢牢控制起來，大門口站著荷槍實彈的日本憲兵，名為保護實為監視。1932年3月2日，溥儀命李國雄搬家，攜帶必需物品先行啟程，去往長春，此時日本人已將長春改名為新京。

3月9日，日本擁立溥儀在長春建立了偽滿洲國，并讓溥儀出任執政府執政，李國雄出任執政府的武官。偽滿洲國建立之初，日本人對溥儀控制很嚴，而溥儀對日本人也有很深的防范之心。

一次，溥儀協同幾個妹妹前往長春遠郊的大同公園游玩，忽然出現了百十號軍警憲特，事后日本人禮貌地告誡溥儀不要隨便外出，只有在關東軍安排的巡幸下才可以，溥儀則堅持讓李國雄在巡幸的車隊中，對此日本人也不好拒絕。警衛處長拍著李國雄的肩膀說：“你能跟著萬歲爺實在太好了，如果發現壞人，你就開足馬力撞死他！”李國雄笑著說：“那當然了！”事實上，這種事只在偽滿初年能辦到，到偽滿后期溥儀的“安全”，完全由日本人負責，而皇宮的警衛處長也換成了日本人。

在日本人所謂的保護下，溥儀竟然做起了復辟大清的“美夢”，急于建立自己的武裝力量，遂以天津帶來的保鏢為基礎，又從北京的滿蒙子弟中招了200個青年，編成了護軍。溥儀看李國雄忠心耿耿，對護軍的事頗為上心，于是任命他為二隊隊長。然而好景不長，日本人不允許溥儀身邊有武裝力量，哪怕是僅有200人的護軍隊伍也不行，那些吃過二十九軍大刀片苦的日軍通知偽滿軍政部，取消了護軍的大刀片，后來又陸續收繳了護軍的三八大蓋、小鋼炮、機槍，只允許他們使用匣子槍。

后來，日本人更是以1937年爆發的“大同公園事件”為借口，分化瓦解了護軍，隊長一級統統換成了日本人，而李國雄此時正在北京養病，僥幸逃過一劫。

那一天恰好是星期天，護軍的二十多人相約去大同公園玩耍，他們花錢雇了一艘小船，但管船的朝鮮人屢找別扭，遲遲不開船，護軍指著湖中幾個劃船的日本人說：“為什么日本人能劃船，我們不能？”就在雙方爭執的時候，從遠處走過來幾個日本醉漢，不問青紅皂白，對護軍抬手就打，護軍忍無可忍，被迫還擊，由于大多護軍都練過武術，幾個日本醉漢被打得滿地找牙。護軍趁亂，奪路而走，不承想闖下大禍，直接導致護軍被瓦解。

這也再次證明了，在日本人“保護”下的溥儀，不僅他本人沒有自由，也無法保護隸屬于他的護軍，至于依靠護軍復辟大清，更是癡人說夢。

1945年8月9日，蘇聯紅軍對日宣戰，次日，偽滿政府遷都通化，繼續負隅頑抗，8月15日，日本投降，兩天后偽滿政府解體，溥儀退位。當時，日本人允許溥儀帶八名隨從去日本避難，除了溥儀的直系親屬，李國雄和西醫黃子正被溥儀點名隨駕。

這貌似的恩寵，卻給李國雄帶來了空前的災難。隨后溥儀等人被蘇聯俘虜，四年后又轉交新中國撫順戰犯管理所改造，直接導致李國雄與妻子分別了12年。

1957年2月，鑒于李國雄等人經過教育、得到改造，且罪行較輕，最高人民檢察院免于起訴，下達了立即釋放的命令。給溥儀做了半生奴才的李國雄聞訊失聲痛哭，從此掀起了人生新的篇章。

當李國雄回到家，看到已經失聯12年的妻子、孩子，思緒早已不能自已，他動情地幫妻子擦干了眼淚，愧疚之情，涌上心頭。

1959年12月4日，溥儀被特赦后，幾次約李國雄去家里坐坐，但李國雄都沒有去。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想當年那個進宮伺候溥儀的少年，是時候和過去那段歷史說聲再見了。不得不說，李國雄趺宕起伏又極盡屈辱的前半生，不僅寫照了自己，也寫照了溥儀，更寫照了中國近代的滄桑巨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