殳俏
到云南大理,有種食物不得不試,卻又讓很多人望而卻步。這說的就是生皮。雖然名字叫作生皮,但生的部分卻不止于皮,也不止于生豬肉這一個種類。有時候你點生皮來吃,還會有生肉、生豬肝、生豬腰一并端上來。也有時候,人們把生的牛肉羊肉,一并籠統地叫作生皮了。這個概念,聽來有點雜,也有點驚心動魄,仿佛是嗜好生食的人吃到興頭上,把什么半生不熟的肉類都往生皮里叫了。但實際上,白族人吃的大多數生皮并不完全是生的,見到的也不會有太過血淋淋的印象。生皮也好,生肉也好,都是用稻草燒的火略微烤過一下,再加上蘸水同吃,既保持 了嫩的感覺,又會越嚼越香。
到了大理的下關,我們幾個朋友就迫不及待地要找生皮吃。但白族的司機說,晚上沒得吃,有也不是新鮮的。一般吃生皮,都要在吃中午飯的時候,大早上宰豬,中午吃生皮,那才叫爽快。于是第二天中午,我們就被帶到了一家專做生皮的小館子里。就跟所有的云南小館子一樣,這里沒有菜單,是看食材點菜的。而這家又尤其生猛,目光所及,不是大塊的肉便是各種新鮮內臟,蔬菜反而怯生生地縮在一個小角落的冷柜里。同去的朋友都是女性,卻不約而同地把手指指向了生皮、生肉、生豬肝。陪同的小伙子頭皮發麻,問:“你們當真要吃生豬肝?連我都沒有試過這樣的東西。”但老板樂呵呵地從容下單道:“連當地人都不是個個敢吃的東西,就是要嘗試一下嘛!何況我這里早上剛殺的自家的豬,放心,放心。”
看不到生皮的制作過程,光聽老板說,也覺得原始氣息十足,頗有點意思。每天宰豬之后,把整豬用稻草蓋住,直到熊熊火苗把整頭豬都烤成黑色。之后要用井水沖洗豬的全身,再用刀刮去所有焦黑的部分,繼而再沖洗一遍,豬的全身方才露出被火烤得金黃焦嫩的模樣來。這時候才開始開膛破肚,取出內臟,豬肉和豬皮也一并被卸成幾大塊,等待著人們來大快朵頤。而其中最美味的要數豬后腿的瘦肉,由于在豬皮之下,所以雖經過了火炙,但仍然是粉嫩粉嫩的顏色,切成細絲,跟燉梅、辣椒、花椒、胡椒、蒜泥、細蔥、芫荽一起調制而成的酸酸辣辣的蘸水同食,肉嚼在嘴巴里,彈性十足,但又柔嫩細滑,味重的蘸水既掩蓋了些許肉的生腥氣,又更突出了生肉的鮮味,是生皮中最討人喜歡、容易讓人接受的一種。
而生烤生豬皮,其實就沒有那么容易制作到完美了。因為火候要掌握得好,烤得太生就不夠香,都不如頭一家吃的豬皮好。火烤豬皮需要微妙的分寸,而這一家的老板不愧是做了二十幾年生皮的行家里手,除了把握火烤的度之外,還聰明地讓生皮不是純然的豬皮,多少帶上一點肥肉和瘦肉的部分,這樣就避免了有些人嚼生皮越嚼腮幫子越累的尷尬,肥瘦相間,軟韌中和一下,更增加了生皮的美味。當生豬肝上桌的時候,陪我們的當地小伙子說,作為還沒嘗試過生豬肝的云南人,其實今天也想嘗試一下,遂夾起了第一筷子。我們問他感覺怎么樣,他皺皺眉頭說,雖然新鮮滑溜,但還是有股肝味。我在這之前,吃過生牛肝,所以毫無壓力地吃了第二口。其實生豬肝跟生牛肝比起來,味道已經輕得多了,更何況有重口的蘸水去壓住那股內臟味,相較之下,這種輕微的血腥味,以及那種彈牙細滑的口感,反而讓人想到了南非諸省人都愛吃的生血蚶。這么類比一下,好像這生豬肝也就不會顯得那么猙獰了。
生皮吃得高興,索性又點了一堆內臟來吃。女人們圍坐在涼風習習的小院子里,桌上放著生皮生肉生豬肝,油炸粉腸,熱熗腰花,本地黑皮、豬血湯,儼然是重口味中的重口味。再加一個茼蒿菜炒臭豆腐,更是重上加重。打開了冰凍的大理啤酒,一人一瓶對口直飲。當地小伙子感慨道:“女人豪爽起來,可比男人要厲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