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每天通過散步來鍛煉身體。在我看來,散步不僅可以鍛煉身體,還可以將路上的人物風景盡收眼底,可以欣賞城市的紅燈綠燈,可以閱覽市井百態和冬去春來。
有時,我在路上會因為看見一種風景而贊嘆,有時我會因為看見一個人物而感慨,有時我會因為聽到一則故事而熱淚盈眶。走在路上,有時就像走在人生的路途中,這路途上,多的是各式各樣的風景。最近,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一名女環衛工人。
我常走的這段道路位于城市新區,路面鋪著花崗巖,路邊一側種滿了扁桃樹,郁郁蔥蔥,另一側是大片的花草樹木,由于路面長年干凈整潔,讓人賞心悅目。我知道,這風景的背后離不開一名環衛工人的辛勤勞動。
也許是我早出晚歸,而且是步行吧,自然就同這名環衛女工打了多次照面。她四十多歲,中等身材,由于長期風吹日曬雨淋,臉龐黑瘦黑瘦的,皺紋叢生,這讓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老一些。她的耳朵上戴著一副金耳釘,金燦燦的。頭發烏黑,經常拴成馬尾辮,發尾有點卷,好像是燙過。一年到頭,她都身穿橘紅色的環衛工作服,腳穿一雙皮靴,開著一輛三輪環衛車,一頂草帽,一只掃把——這就是她的全副武裝。時間久了,我與這名環衛女工便有了點頭之交。
“早上好!”“早!快掃完了吧?”“嗯,上班吶?”“今天天氣有點熱。”“今天有點涼。”這些就是我們常問候的話語,沒有客氣寒暄,純粹是禮節性的招呼。
周末我時常帶著孩子晨跑,她看見了就會說:“孩子這么大了,上幾年級了?”
隔一段時間不見,她驚訝地叫道:“又長高了!”這名環衛女工說話聲音不大,但總是笑瞇瞇的,和藹可親。
跟身邊的人比起來,我以為自己早上起得夠早了,可很多時候我碰到她時,她已經清掃完路面,正襟危坐地在干凈整潔的路邊吃早餐。大多時候她是喝粥或吃包子。這意味著她每天最晚五點起床,不然那段路不可能已料理完畢。很多次,我都注意到她吃飯時都翹著蘭花指!仿佛那一刻她不是環衛工人,而是街頭藝人或表演者。女人翹蘭花指是很有氣質的,尤其當手里端著咖啡杯或紅酒杯時,那真是美如畫。可就是這樣的一名女環衛工人,坐在城市的街頭,居然也能在就著包子喝著粥時,十分從容地翹蘭花指。當然,這些她或許壓根兒都沒留意到,只是被我這個好事的路人尖銳的眼睛捕捉到罷了。
她吃早餐時,看見我路過就會笑著說:“你吃過了沒?要不來一個包子?”
此外,別看她干的是臟活兒累活兒,但環衛服里面的衣服卻收拾得整齊利落,沒有印象中的黑、臟、亂,讓人看了心頭很舒服。我甚至懷疑,卸下環衛女工服裝的她肯定是一個魅力十足的家庭主婦,不僅手腳利落,而且賢淑溫婉,是一個相夫教子的好女人。
我發現她的與眾不同,因此更加注意她。一天,我因為單位有急事,匆匆起床后跑步去單位。這時,我看到在稀薄的晨霧下,有一個橘紅色的身影在“舞動”,隱隱約約還聽到叫不上名字但富有節奏感的音樂傳來。等我走近,才看清楚是她。天啊,她正在隨著音樂的節拍一邊揮著掃把一邊“起舞”呢。而樂聲就是從她系在腰間的一個破舊的隨身聽里源源不斷地蹦出來的。聲音不大,比跳廣場舞大媽們的喇叭聲小多了。
那一瞬間我定住了,她的舞姿談不上曼妙,甚至略顯僵硬,提臀扭胯的肢體動作仿佛是隨意而為,甚至有點可笑。
我在想,她會不會每天打掃完衛生后都會舞上幾曲,放飛一下心情呢。很顯然,由于她的工作性質,她不可能有那么多舞友聚集在一起群舞,她只能在勞動時,或者勞動之后在一個狹小的領地上獨舞,讓自己沉醉其間。
那個瞬間,我連上前跟她打招呼的念頭都打消了,我不想驚擾她陶醉其中的美妙。
此時太陽還沒有出來,四周靜悄悄的,路上偶爾有早起的行人和車輛經過,她就那么自顧自地舞著, 仿佛這個世界只有她自己。
后來,她告訴我,做環衛女工身心要經受得起兩重考驗,一是勞動強度,二是精神壓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她幾乎全年無休,每天從早到晚,迎來第一縷晨曦,送走最后一片晚霞,每天拿著掃帚和簸箕在馬路穿梭、忙碌,用柔弱的雙肩承擔起了為城市“美容梳洗”的重任。工作很累,還經常被人看不起,到處遭人白眼,甚至親戚朋友也不理解。很多人認為環衛工就是掃大街的,是一種卑賤的工作,勞動強度大,收入低,紛紛勸她找新工作。她還告訴我,有一次她差點放棄了環衛工作,因為小學五年級在讀的兒子有一天回家時向她哭訴被同學欺負了,因為同學嘲笑他的媽媽是個掃大街的臟女人。
她說當時自己渾身顫抖,真想跑到學校去教訓那幾個孩子。但她后來想通了,“這世上的工作本來就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也許你領的工資比我多,但你也付出很多,我干這個工作不過是為了生活,只要我能把生活過得好,只要我的收入是靠正當光明的勞動換來的,就感覺踏踏實實的。”
干環衛工這么多年來,那是她第一次發生了動搖。可她告訴我,自己喜歡這份工作,也習慣這份工作,畢竟再苦再累的活總得有人干。
慢慢地,我越發覺得這名環衛女工不僅外表美,而且心靈也很美,是個熱心腸。? 一天早上,我送孩子上學,在路上匆匆地走著。
“大哥,您等等!”一陣急切的喊聲突然從身后路旁的小樹林里傳出來。我扭頭一看,是那個環衛女工,她從小樹林里跑出來,手里拿著幾根長短不一的樹枝。“怎么了?”我不解地問,以為她需要幫忙。
“也沒什么特別的事,就是前面有一面井蓋不知怎么的不見了,現在路面還黑呢,我怕你們不小心掉里邊了。”她笑瞇瞇地擦著額頭上冒出來的汗珠,又揮著手里的樹枝,“待我先把樹枝插進去,好給過路的行人提個醒。”
“謝謝!謝謝……”我拉著孩子的手,一時語塞,只好不斷地向她表示感謝。與此同時,我抬頭看到前邊確實有一面井蓋沒了,黑洞洞的井口就像一只張大了嘴巴的怪獸,正等著獵物自投羅網。
她跑到前方把樹枝插到井里后,說:“這口井怪深的,也不知道誰缺心眼兒撬走了井蓋,唉,有些人就是不會替他人想一想!”我跟孩子走過去以后,身后還傳來她的絮絮叨叨。
一天傍晚,我在一邊吃飯一邊看電視新聞時,突然看到那名環衛女工接受采訪。原來,那天清晨有一輛轎車在她負責的那個路段發生了交通事故,轎車撞飛了隔離欄,車頭凹進去一大塊。事故發生時,她正好在附近打掃衛生,她第一時間報警,并參與救援,司機因搶救及時幸運地脫離了生命危險。電視里,司機的家屬給她送上了錦旗,她害羞得不知所措。
面對鏡頭,她說在自己從事環衛工作的二十年里,至少有四五名工友被汽車撞傷,其中最嚴重的一個直接被汽車撞飛十幾米后不治身亡。說到動情處,她流著眼淚說:“做什么工作都不容易,但干環衛工這行的有時會有生命危險,看著汽車從身邊呼嘯而過,感覺性命隨時會丟掉,真心希望過路的司機安全駕駛,別讓環衛工人流汗又流血。”
在隨后的接觸中,我聽說這名女環衛工人還做了很多大大小小的好事,比如撿到裝有幾千元現金的錢包后交給警察幫找失主,撿到手機后尋找撥打電話聯系失主,撿到鑰匙后原地等待失主前來認領等等。每當失主領回東西,對她感恩戴德時,她總是笑吟吟地說:“這些都是舉手之勞,不必客氣!”同時不忘熱心地叮囑他們今后要留意身邊的財物,因為不一定每次遺失都會有好運氣。
這就是我認識的一個環衛女工的“花樣”生活。如果我沒猜錯,她應該是一個有故事的環衛女工。不過,她的人生、她的生活,我無從知道,也無從了解。但我確實看見她翹起的蘭花指,看見她身穿的白紗防曬服,看見率性而專注的舞姿。就算跟這名環衛女工認識多年后,我至今仍不知道她的全名,只知道她姓羅。此時,我突然想起清代袁枚題為《苔》的一首詩——
“白日不到處,青春恰自來。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
她雖然只是一名環衛工人,但卻在平凡工作中找到自我價值,在繁重之中找到輕松面對生活的方式,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自己堅持的方向和原則,她就像艷麗的牡丹,那樣盡情地綻放在勞動場上,享受自己的獨特人生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