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餃子

曲波

星期天，如果不加班，不出門，我會在家里包頓餃子，餃子是包給老媽的。

老媽愛吃餃子，早年，逢年過節(jié)或者家里有什么喜事，平日節(jié)儉的老媽都愛包餃子，解解饞，吃個喜。這幾年老媽的老年癡呆癥越來越嚴重，走路跌跟頭，找不到家。今年，老媽徹底閉門不出了。閉門不出的老媽不愛言語，郁郁寡歡，于是星期天給老媽包餃子，陪老媽聊天成了我今年度周末的主要方式。

星期天的早晨，我起得比平時還要早。賣肉的妹子知道我給老媽包餃子，好肉給留著，但我也不能去得晚，去晚了，新鮮的菜賣沒了，餃子的餡除了好肉還要有新鮮的菜拌著。

根據(jù)時令，也依著老媽的口味，餃子餡隨時變。春天，新生的嫩芽韭菜，加進蝦仁，三鮮餡水餃老媽吃了一頓又一頓;芹菜餡餃子降血壓;香菇餡的增強免疫力，老媽都愛吃。盛夏時節(jié)，天氣炎熱，老媽食欲減退，早市上的茴香水靈靈的，茴香可以促進食欲，于是，悄默聲地包了頓茴香餃子送去。老媽吃了一口停住了：“你小時不吃茴香，我從沒做過茴香呀。”我捂嘴笑：“我現(xiàn)在啥都吃，啥東西先過我嘴，好吃了，就給媽做。”

調拌好了餡，包完，趁熱乎趕緊送去，晚了，味道就不鮮了。兒子在家時，不僅包餃子我讓兒子參與，送餃子的活也交給了他。開始他有些不耐煩，我給他講：小孩子見一次欣喜一次，老人看一回悲涼一回，你說以前有次給姥姥送餃子，剛下公汽迎面遇到了路旁散步的姥姥，那個場景永遠都不會出現(xiàn)了，現(xiàn)在姥姥下不來樓，下一次去，她有可能都不認識你了。“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你想等你有空了再孝敬姥姥，可能等不到了。這么說，兒子給姥姥送餃子再沒遲緩過。

兒子去外地工作后，我一個人給老媽包餃子、送餃子。每次老媽見到餃子，孩子似地手舞足蹈，拿著餃子先端詳一會，再把餃子放進嘴里，邊吃邊點頭，好吃，好吃。一口氣吃了三個，開始重復我聽了無數(shù)次的那句話：養(yǎng)兒子吃定量，養(yǎng)閨女吃餃子——

吃了餃子的老媽話多了，我說今天天兒好，咱去老爸的菜園子看看。離老媽住的樓不遠，娘家還有處平房，平房有個小院，那里是老爸的菜園子。菜園子不大，春天栽點小蔥、菠菜;夏天架起黃瓜、豆角;秋天的白菜，蘿卜長得好，門口還有幾棵葡萄樹攀爬。老爸每天都去，老爸說習慣了，不去好像少點啥。八十歲的老爸耳不聾眼不花，身板硬朗，思路清晰。和老爸聊天，可以說家長里短，也可以說國內外新聞。老爸最愛提的就是小園子的收成，今年白菜長得好，能積兩缸酸菜——有時說著說著，老爸起身要去平房了，惦記那里做到一半的活計。

老媽也惦記平房，惦記那個小園子，下了樓，讓我趕緊推著她去。春天，園子里韭菜、菠菜、小蔥一片嫩綠，我和老爸割韭菜，老媽在一旁摘。夏天，平房的墻根開著絢爛的花，老媽賞花，我?guī)屠习职尾荨Ｇ锾欤蟆⑿≠凉相謬｀絿？恐簤ε抨牐遗憷蠇尳o倭瓜起名：那個叫花花，那個叫老黃吧，大肚子這個叫它球球，啊啊——老媽數(shù)著正有趣，我拎出菜筐、小木凳，去院墻邊登凳摘豆角，邊摘邊扯著嗓子和老爸老媽搭話，說說笑笑的，滿院子的說笑聲。老媽說我們都是溜達雞，出籠子就高興，撲棱撲棱翅膀，東耙耙，西扒扒——哈哈，有什么不好嗎，舒活舒活筋骨、曬曬太陽，看著一茬茬菜蔬在自己辛勤耕耘下從柔弱的嫩苗到最后的成熟、收獲，那愉悅、滿足之情，如同看著孩子長大成人一樣。其實，給老媽包的餃子，里面的韭菜、白菜、蘿卜、大蔥、酸菜都來自老爸的小菜園子。

冬天，天冷了，老爸的菜園子成了冷庫，我把老媽家的陽臺收拾出來，給老媽老爸建了一個純綠色無污染自家陽臺小菜園，有花有菜。為了陪老媽說話，為了讓老媽吃上熱乎乎的餃子，我把星期天的餃子也由自家改在了老媽家。星期天照常早起去早市買肉，買菜，拎到老媽家，拌餡、和面、包餃子——一邊和一旁的老媽老爸說話。老媽說，我怎么感覺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在一旁看著大人做好吃的呢？我說，那就對了，老人到老就該被當做小孩子待了，這樣，兒女才算孝順。老媽點點頭，低頭擺弄桌子上的浮面——

吃過了餃子，我扶著老媽去陽臺。小白菜出土了，蒜苗也長高了不少，包心菜也發(fā)出了新葉——陽光暖暖的，滿眼的綠，老媽老爸眉開眼笑地看著，如同看著自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