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韻娜
《采薇》出自《詩經·小雅》,屬于農業詩,描繪的是貴族家奴勞動的情景,這首詩歌在內容上、形式上都帶給我們美的享受,主題深刻、手法生動、結構優美,可謂文質兼備,淋漓盡致地展現出戍邊軍士忠于國又戀其家的家國情懷。故曰:文質之間,家國之愁。
孔子云:“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既是文質兼備,那么我們不妨分別從文(形式,這里具體指的是詩歌的語言和藝術手法等)和質(內容,這里具體指詩歌的主要內容和主題、思想情感等)兩方面來賞析、品讀這首詩。
此處我們不妨首先從宏觀視角看,也就是從“質”的角度來賞析這首詩。
意欲理解這首詩的“質”(內容),我們可以先從背景入手,了解詩歌所處的時代。對于詩的寫作年代,各家說法不一。毛序認為是文王遣戍役之詩,也有認為是周懿王、宣王年代的,今已不可考。但大體上可以肯定的是,這首詩當是將士戍役勞還時之作,是描述征人長期在外、不得歸家的怨歌。全詩共有六章,分為三層:第一層是前三章,回憶久戍不歸的思鄉之愁,第二層是第四、第五章,回憶疆場奔波的打仗之苦,最后一章則為第三層,描寫了抒情主人公(即戍邊將士)回鄉時的悲涼情境。
詩歌的前三章就向讀者展示了一幅凄涼的戍邊生活圖,我們仿佛看到這樣的畫面:邊境的戍卒們一邊在荒野漫坡上采集野菜,一邊思念著遠方的家鄉,苦苦等待著回鄉的日子。第四、五章追述行軍作戰的緊張生活。寫出了軍容之壯,戒備之嚴,全篇氣勢為之一振。其情調也由憂傷的思歸之情轉而為激昂的戰斗之情。最后再拉回現實,描寫雪中回鄉時的勞頓艱辛與憂懼心理。只道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只道是“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主題上,我們可以結合《采薇》的時代背景加以剖析。對于玁狁之患,匹夫有戍役之責。一邊是懷鄉情結,另一邊是戰斗意識。戀家思親的鄉愁和為國赴難的忠心相互交織,這兩種情感看似矛盾,卻又奇跡般地相融,和諧地統一起來,構成詩歌的主要思想情感。這就是這首詩的精神內核:是家國情懷,是憂國思親的家國之愁。另外,這首詩歌唱出了從軍將士的艱辛生活和凄愴厭戰的思歸情懷,這也充分體現了《詩經》的現實主義植根現實、正視現實、如實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現實,體現了《詩經》“勞者歌其事,饑者歌其食”的寫實精神。因而具有鮮明的現實主義文學色彩。這些都構成了這首詩的“質”之美。
談完了“質”之美,我們再來深入探討“文”之美,賞析詩歌的形式。
顯而易見的一點是,這首詩歌具有結構美,敘事順序別出心裁。全詩采用了倒敘手法。前五章是回憶部分,先憶戍邊思歸的采薇情景,后憶當兵打仗的勞累生活,末章則是以“今我來思,雨雪霏霏”為界,從回憶部分過渡到現實部分,描繪了如今雪夜歸鄉的漫漫長路與愁苦心境。同時,從回憶到現實的描寫也運用了虛實結合的寫作手法,回憶的“虛”與現實的“實”相互交融,使得詩中家國之愁的情感表達更加飽滿,情感流露更加自然,虛實相生,詩意無窮。
另外,體現結構美的還有重章疊句手法的運用。詩歌的前三章就采用重章疊句的形式,這在結構上形成一唱三嘆的效果,在反復詠嘆中表達戍卒遠別家室、歷久不歸的凄苦心情,從而深化情感表達;第一章寫春天,薇菜剛剛綻出嫩綠的芽尖;第三章則是秋天,薇菜的葉莖將老而粗硬。從春到秋,薇菜由嫩而老,時光無情地流逝了;戍卒思歸,從春到秋,一年將盡,何時才能歸家呢?其實在詩里,詩人原是把天地四時的瞬息變化,自然生物的生死消長,都看作是生命的見證,人生的比照。可見,前三章通過重章疊句的藝術形式以薇菜的生長屬性變化與農歷節令的更迭變化共同渲染,營造出“久戍”的時間跨度之長。而同樣起到強調作用的還有疊字(如“烈烈”形容憂心如焚)和疊詞(如“采薇采薇”“曰歸曰歸”等詞)的使用,反復詠嘆,增強了詩歌語言的節奏感和音樂美,從而更好地表達詩歌久戍思歸的主題。
除了結構,這首詩在藝術手法上也有不少亮點。首先不能不提的就是賦比興的表現手法。其中賦在這首詩中多處使用,例如“靡室靡家,獫狁之故。不遑啟居,獫狁之故”等。詩中多處運用“興”的表現手法,例如“采薇采薇,薇亦作止”一句,又如“彼爾維何?維常之華。彼路斯何?君子之車”一句也運用了“興”的表現手法,先言他物(維常之華)以引起所詠之辭(君子之車),通過寫棠棣花的繁盛來突顯軍伍的盛況,生動形象而又含蓄雋永,令人不禁擊節贊賞。
詩中“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幾句已成為千古名句,甚至被譽為《三百篇》中最佳詩句之一。這幾句詩借景抒情,寓情于景,情景交融,以今昔不同的景象烘托不同的氣氛,表達了抒情主人公今昔不同的情感,兩相對比,更反襯出如今的悲涼。“楊柳依依”既點明節令春季,又因“柳”與“留”諧音,渲染昔日遠征時士卒依依不舍的離別之情;“雨雪霏霏”既點明節令冬季,又以寒冬里落雪紛紛烘托今日返家的路途艱辛以及士卒的內心悲苦。此處楊柳代指春,雨雪代指冬,運用了借代的修辭手法,以具體代抽象,使得詩歌表達更形象生動,突出情感表達,使得主題表達更加含蓄雋永。末句“我心傷悲,莫知我哀”直抒胸臆,表達了戍邊軍士的滿腔愁苦。這些愁苦來自于這些年久戍思歸的憂苦與戰場廝殺的凄愴,也來自于近鄉情怯之際對離散多年親人們的擔憂。一切愁苦都化作家國之愁,融于詩行之中,化于文質之間。
子曰:“文,亦質也;質,亦文也。”一言以蔽之,《詩經·采薇》集形式美與內容美于一身,文質兼備,在文質之間體現家國之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