縫補奢侈品的“90后”街頭小匠人

文 俞佳

“阿董，這條旗袍是我媽留給我的，你可得好好補。”62歲的許大媽是董懷利的常客，隔三岔五會翻出一些壓箱底的衣物讓他縫補。

面目清秀的“90后”小伙董懷利，每天都會出現在繁華的浙江杭州街頭，手中針線飛舞，縫縫補補。干的是“小活”，接的是“大生意”，董懷利常接到縫補奢侈品的訂單，如路易威登、迪奧、香奈兒等國際品牌的衣服、鞋包等。不僅如此，他還常被高價邀請縫補法拉利、賓利、寶馬等豪車的敞篷。

這個從安徽農村走出來的“小工匠”，憑著一雙勤勞的巧手，打拼近10年，在杭州給妻兒和父母安了一個溫馨的家。

怪異眼光：大小伙子做“女紅”

董懷利的家在安徽阜陽市潁州區九龍鎮五坑村，兒時記憶中，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家里那盞昏暗發黃的燈，燈下永遠是母親王素珍低頭補衣物的身影。母親的縫補手藝，是祖輩傳下來的，在當地遠近聞名，父親老董會幫忙打個下手。

父母平時很忙，董懷利和姐姐乖巧聽話，小小年紀就會燒飯、打掃屋子。2000年，王素珍和丈夫到杭州謀生。早上，王素珍會到杭州武林路和體育場路的十字路口，在商鋪門口找個地方坐下，做縫補生意。

2008 年，董懷利初中畢業，到杭州和父母團聚，先后在服裝廠、繡花廠和杭州大廈購物中心干活，但因性格靦腆，不善于交流，每份工作都很短暫。

那些年，一家三口擠在簡陋的出租房里，晚上，王素珍會把沒干完的活帶回家，忙上大半夜。董懷利心疼母親，總想著分擔些。

在母親的耳濡目染下，董懷利從小就喜歡在廢棄布料上縫幾針，也算有些基本功。有天，他看到母親床邊放著一件補了一半的風衣，他試著縫補起來。當晚，王素珍意外發現破洞已被補好，疑惑地問丈夫。老董接過風衣細瞅，“我這幾天活很忙，沒工夫干這個。是你自己補的吧，這手藝又細又密。”

董懷利忍不住笑出聲：“是我做的，還不錯吧。”王素珍感嘆：“老董啊，兒子的手藝要超過你了。”

這夜，王素珍輾轉反側：“兒子有天賦，如果我好好教他，這手藝也算后繼有人。”第二天，她開始傳授兒子縫補手藝，她說，做縫補活，訣竅就是仔細加認真，要先研究衣服的紋路、布料經緯線、顏色等，每一根緯線都要按布料原來的軌跡穿梭在經線中，切忌盲目下手，更不能心浮氣躁。

2010 年底，董懷利和女友姚利俠結婚。姚利俠也是安徽人，在杭州打工。很快，姚利俠懷孕了，董懷利高興之余，感到肩上的擔子重了許多。

深思熟慮后，2011 年4 月，董懷利鄭重宣布：“我要獨立門戶，到杭州武林銀泰門口做縫補生意。”

這一決定遭來父母和妻子的一致反對，王素珍勸他：“你有空幫我縫幾針就行了，一個大男人，還是得正兒八經地找份工作。”姚利俠了解丈夫，在大庭廣眾下做針線活，他肯定會難為情。

董懷利心意已決，次日一早，他把剪刀、針線、鉤針、鑷子等工具放進背包，騎著電瓶車出門了。武林銀泰是杭州一處地標，周邊高樓林立，熱鬧非凡。他在一個大型廣告牌下找了個地方，安頓下來。

街上人來人往，有些人會回頭看看董懷利，他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到一絲疑惑和怪異，感到莫名的緊張和不安，不由得抓緊背包，手心滲出微汗。

溫馨陪伴：孕妻的鼓勵與支持

“這件衣服幫我補一下。”董懷利一抬頭，妻子姚利俠居然挺著大肚子，笑吟吟地出現在眼前，既感動又意外。

“第一天開工，我料到你抹不開面子。”姚利俠把一件衣服塞進丈夫懷里，“別傻坐著，手里有活，才有招牌。”董懷利覺得道理，趕緊忙活起來。

果然，沒多久一個大姐過來問：“小伙子，你會補衣服？我有件毛衣，能補嗎？”董懷利連連點頭：“可以啊，保證您滿意。”

大姐從附近家里取來一件天藍色毛衣，董懷利看到袖子上有兩個小洞，補起來不算難，半個多小時后就完工了。“你的手比姑娘還巧呢。”大姐滿意而歸。

這一天，董懷利賺了20元，是他的“第一桶金”。第二天，他囑咐妻子：“今天別來陪我了，下午可能會下雨。”姚利俠點點頭，但丈夫一出門，她就跟著出發了。

董懷利在老地方坐下，準備干活，卻又感到一陣不自在。突然，有個聲音傳進耳朵：“一個小伙子怎么干這種活，怪怪的。”他環顧四周，不確定這話是誰說的，好像人人有“嫌疑”。

董懷利把衣服和針線塞回包里，突然，他的手被人一把按住，“咱們憑勞動賺錢，不丟臉。”姚利俠的再次出現，給了董懷利信心，“凡事開頭難，這段時間就讓我陪著你吧。”

這對小夫妻在武林銀泰門口一坐就是一整天。懷孕的妻子經常感覺餓，一會兒想吃蛋糕、一會兒想吃水果。董懷利樂此不疲，一有空就會給妻子買好吃的。有妻子陪著，董懷利內心的不安和慌張逐漸消失。

有一回，一名六七十歲的大伯拿來一件老式西服，讓董懷利縫補磨損的袖口和領口。董懷利覺得有些棘手：“大伯，衣服的面料已嚴重老化，縫補效果不一定好。”大伯說，這件衣服是他結婚時穿過的，再不補，恐怕破的地方會越來越大。

董懷利熬了兩個通宵才把西服補好，可大伯并不滿意：“這一眼就能看出是補過的嘛。”董懷利解釋：“大伯，衣服破了就是破了，不可能補得天衣無縫…… ”大伯很生氣，姚利俠連忙打圓場：“不要生氣，給您打個折，行嗎？”大伯的臉色這才緩和過來。當晚，姚利俠勸慰董懷利：“咱們受點小委屈，少賺點錢，不是什么大事，和氣生財嘛。”

姚利俠陪了丈夫兩個月，2011年底，她生下一個女兒。

幸福時刻：兒女的“按摩大餐”

沒有門面，沒有地址，靠著手藝，董懷利成了銀泰門口的“活招牌”。他為人誠懇、干活踏實，生意越來越好，不少顧客會把蔻馳、香奈兒、路易威登和迪奧等高檔衣物拿過來讓他縫補。

一次，一名女士拿來一條路易威登的褲子，董懷利看到褲襠裂了，補起來有些復雜，他忙了3 天才完工。這名女士很滿意，給他1000 元作為感謝。隨著名氣越來越大，董懷利縫補的物品也變得五花八門，高檔床墊、沙發、古董燈罩等，只要能補，他都會全力以赴。

2014 年，姚利俠又給這個家添了個兒子。董懷利的父親干脆不再出去干活，全心在家照顧孫子孫女。

在杭州買套房，結束漂泊不定的租房歲月，一直是董懷利努力的方向。2016年，他終于攢夠首付，在杭州江干區丁橋買了一套90 平方米的房子，一家6 口住在里面雖然不寬敞，但其樂融融。

多年來的不斷磨煉，董懷利的手藝已爐火純青，聲名遠播。有些豪車司機“盯”上了他，請他修補汽車敞篷。

2017年初，一名保時捷車主找到董懷利：“阿董，聽說你手藝了得，我的車子敞篷被香煙燙了一個洞，能補嗎？”董懷利接下單子，認真修補，完工后，對方給了他5000元。

2018年7月1日，青島的韓先生請董懷利母子一起到青島修補奔馳車敞篷。“路費、住宿費全包，再給你們1萬元手工費。”韓先生說，“敞篷上有3個洞，換個敞篷要四五十萬，你補補看。”

這輛奔馳敞篷車的破損處位于后頂部，韓先生在一次倒車時，不小心把敞篷刮破了，大的破洞三四厘米左右，兩個小的破洞約兩厘米。董懷利和母親決定選用幾種不同的線，順著布料經緯線修補。

2018年7月2日下午1點，母子倆踩著小板凳，趴在車上，忙到傍晚6 點才收工。同一個姿勢保持5 個小時，兩人腰酸背痛、手腳發軟。次日清晨五六點，董懷利和王素珍早早開工，中午前終于把敞篷修補完成。韓先生贊不絕口，“看上去就像沒破過一樣，太棒了。”

“補敞篷一下午，比平時干三四天活還累。”回到杭州，董懷利渾身酸痛，好幾天緩不過來。一雙兒女乖巧懂事，女兒給爸爸按摩，兒子給爸爸踩背，董懷利很開心，疲憊全消。

董懷利修補敞篷車的名聲在外，時不時有車主或4s店找上門。2020年3月，一名浙江臺州的車主，開著一輛粉色奔馳敞篷車過來請他修補。敞篷上只有一個小洞，董懷利獨自忙活兩三個小時就搞定了。

從縫衣服到補名牌包，再到補豪車，變的是檔次，不變的是匠人精神。近10年來，董懷利坐在杭州街頭，靠著一針一線，為自己掙出了名氣，也為家人掙來了一個幸福的小窩。

談及未來，母親王素珍的夢想是開一家店，既能洗衣又能補衣。董懷利說：“我的夢想，就是讓母親夢想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