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歡喜
創作感言:寫這個故事的時候,我一直在循環五月天的《倉頡》和八三夭的《想見你想見你想見你》,這兩首歌都表達了一種想要逆轉時空與愛人再相見的無奈又無助的情緒,所以這整篇文章里也充斥著這種氣氛。我最近很愛這種淡淡的悵惘和淡淡的遺憾的虐,寫作中途我也一度被自己的腦補虐哭,但是后面我回頭看,發現其實也還好(?),但仍希望能夠虐到你們吧~
多遙遠,多糾結,多想念,多無法描寫,
疼痛和瘋癲,你都看不見。
想穿越,想飛天——
想逆轉時間,
回到最開始,有你的世界。
——五月天《倉頡》
01.都是我拖累了你
“晚餐想吃什么?”
“不知道。”
“吃魚吧,我昨天買的鱸魚還沒做。”
“可以。”
陸執抬頭看了一眼云舒,起身去冰箱里把魚拿了出來,放進洗碗池里,想了想,還是沒忍住,漫不經心地說:“我是真的沒想到,你居然會逃婚。婚禮那天當真不回去了嗎?”
云舒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在婚禮的前三天逃出來。爸媽都不在家,她一個人躺在閣樓里,透過窗戶看了一會兒星星,然后換上連衣裙,踩著拖鞋,就這么跑了出來。
剛聽到她說逃婚時,陸執還以為她在開玩笑,屈起食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淡淡地笑道:“耿云舒同學,別瞎胡鬧。”
“沒鬧,是真的。”她直視著陸執,表情認真。
陸執終于斂了笑,隨即道:“那我可不敢收留你。”
云舒說:“那我就只能露宿街頭了。”
她眨著眼睛,十分篤定陸執會放她進門一樣。陸執嗤笑了一聲,頓了頓,還是轉頭去開了門,背對著她,不情愿似的說道:“真的拿你沒辦法。”
好像從小到大,陸執都在幫云舒收拾爛攤子。
最開始是她作業沒寫完,怕被老師罵,他就把自己的作業本上的名字改成了她的。結果老師還是認出了他的字跡,讓他們倆一起在教室門口罰站。女孩子臉皮薄,眼淚一滴一滴往下落,于是,每次有人路過,陸執就故意大聲說:“對不起,耿云舒同學!都是我拖累了你!”
后來再大一些,有男孩子看她長得好看,又不懂得該如何正確地表達喜歡,故而總有意無意將她攔在半路,說一些不著邊兒的話。她性子軟,不知道怎么處理這種事情,只好低頭悄悄給陸執發短信求助,陸執每一次都會很迅速地趕過來把她帶走。
有一次,他不小心惹怒了某個學長,對方趁他一個人獨行的時候,和朋友一起將他堵在了學校的雜物間里。那晚云舒在巷子口等了好久才等到陸執,他左下頜腫了,嘴角也破了皮,看起來極其狼狽。
云舒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一邊給他上藥一邊道歉,陸執懶洋洋地靠在椅子里,側頭看著她:“這跟你有什么關系?”
云舒說:“你都是為了幫我……”
“少自戀了,我就是想打架了而已。你明天去看看,那家伙可比我慘多了。”他從桌子上撈了根棒棒糖過來,拆開包裝紙塞進了嘴里,低頭瞥見云舒還在抽抽噎噎,又把棒棒糖拿了出來,身子前傾,下巴往里勾了勾,輕笑著對云舒道,“你要是實在過意不去,要不以身相許一下?”
02.你生命里的誰消失了嗎
“我那時候真的說過這種話?”
陸執系著圍裙,低頭專心除魚鱗,云舒靠在廚房的門框上看著他,又好像在透過他看別的什么人。
她說:“是呀,我當時擔心壞了,心想陸執是不是跟人學壞了。”
陸執沒有跟人學壞,但是那一次差點兒被陸媽媽罵壞。
夏日的夜晚,狹窄的巷子里露出一方窄窄的天空,少年便站在那片天空下,輕聲哼著以前的流行歌謠。
云舒從對面的閣樓里往下看,猛朝他招手,用口型問他:“又被阿姨趕出來啦?”
陸執雙手揣在褲兜里,半瞇著眼睛去看云舒,語氣有些不滿:“你怎么一點兒浪漫細胞也沒有,今晚的星星不好看嗎?”
云舒仰頭看了看黑漆漆的天幕,無言了片刻,拿了兩瓶汽水從樓上跑下來,也學了他的樣子靠墻站著。
汽水瓶蓋兒被打開,瓶子里的氣泡咕嘟咕嘟往上躥,云舒盯著氣泡看了一會兒,歪頭對陸執說:“小時候,我閉上眼睛的時候,經常會看到很多五顏六色的小球在跳躍,但現在我已經很少能夠看到它們了。”
陸執不太感興趣地說:“哦。”
云舒又說:“你說,我是不是原本擁有著什么特異功能,然后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它悄無聲息地就消失了?就像我們生命里的很多人一樣。”
女孩想象力豐富,陸執靠在墻上,又不耐煩地“哦”了一聲。
云舒看出他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把吸管插進玻璃瓶里,不再說話了。氣氛安靜下來,陸執卻又不自在起來,他咕咚喝了兩口汽水,有些含糊不清地問云舒:“然后呢?”
云舒沒反應過來他在問什么,不解地看著他。
陸執說:“然后呢?你生命里的誰消失了嗎?”
云舒想了想,說:“我今天發現,我們班長得最好看的那個男生轉學了,連聲再見也沒來得及說。”
夜風把頭頂的樹葉吹得嘩嘩作響。
陸執輕輕地“嗯”了一聲,問云舒:“你舍不得啊?”
云舒倚在墻邊沒說話。
翌日,陸執卻突然丟給她一個手機號碼,云舒咬了一大口草莓冰淇淋,問陸執:“你換號啦?”
陸執抓了抓自己的頭發,不甚在意地說:“是許亦旻的號。”
“哎?”
陸執瞥了她一眼:“你不是說要好好說再見?”
03.第一次喝酒
“所以,你當時是怎么找到許亦旻的電話的?”
云舒逃婚的第二天凌晨,她起床去喝水,卻見到陸執正坐在沙發上發呆,不知怎么就突然想到了這一茬兒,便將問題問出了口。
客廳里沒有開燈,但已經有微弱的天光照進來了。
陸執聞言,起身去冰箱里拿了兩罐啤酒出來,遞給云舒一罐,自己的那一罐卻沒有打開,就那樣放在桌子上。
“我不記得了。”過了半晌他才說,“你說的很多東西,我都不記得。”
云舒的一口酒剛喝進嘴里,微苦的液體混雜著酒精味兒盈滿她的舌尖,她微愣了片刻才輕輕地說:“是啊,你怎么可能會記得這些?”
陸執“嗯”了一聲,旋即又說:“很少會有人記得這么多細枝末節的東西吧。”
云舒專心飲酒,沒有接他的話。
隔天陸執從臥室里出來時,云舒已經出門去上班了。他站在客廳里發了一會兒呆,茶幾上還放著凌晨時被云舒喝空了的那只啤酒罐。
他打開電視,隨便調了個頻道,準備去打掃衛生時,電視里卻突然出現云舒的臉。
在她工作的研究所門口,有記者問她:“最近大家都很關心一個問題,您認為人工智能有可能會有自己的意識嗎?”
云舒來得匆忙,沒有帶自己的衣服,故而此時身上穿著的還是陸執的西裝。他個子高,衣服穿在她身上,顯得空蕩蕩的。
“不會。”她低頭將過長的袖子往上挽了挽,眼睛有片刻的失神,“人工智能所有的反應,都是由創造它們的人預先設置好的,那不是它們自己產生的意識,而是本就存在的東西。”
“所以也不會發生像電影里演的那樣,機器人愛上人類的故事咯?”記者又問。
陸執不小心踩到了電源,電視“啪”一聲關掉了。
那晚云舒亦喝得醉醺醺才回來。
陸執將她抱進沙發里坐下,蹲在地毯上給她脫鞋。女孩手肘撐在膝蓋上,雙手托著腮,鼻尖幾乎能挨到陸執的頭頂。
她輕輕吹了一口氣,不知哪根筋搭錯了,突然開始用力揉起了他的頭發。陸執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起身將她的鞋提到鞋架上,聽到云舒迷迷糊糊地發問:“陸執,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偷偷喝酒時的樣子嗎?”
那時他們還在念高二,某個冬夜,趁父母們齊齊出差的時候,心血來潮,跑到超市里買了兩壺果酒回來。
酒是梅子味兒的,還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風花雪月”。
他們第一次喝,沒有分寸,見果酒甜,似乎沒有什么殺傷力,一口氣便將一整壺酒喝得干干凈凈。
那是剛下過雪的夜晚,后來酒的后勁上來了,云舒頭腦發熱地拉著陸執下樓去同她一起堆雪人。
他們玩得很瘋,第二天早上,兩個人的手都腫得不像話。
是云舒先醒來的,她背著書包去對面找陸執一起去學校,走到一半時,卻見陸執家院子門口的小雪人腳下像是被人用樹枝寫了一行小字。
字真的很小,寫得歪歪扭扭,依稀是——云舒喜歡陸執。
04.我很喜歡他
云舒歪著頭,目光一錯不錯地看著陸執,眼神似懷念,似悵惘。她說:“你不知道吧?我那時候可喜歡可喜歡你了。”
喜歡到不敢表現出分毫,生怕自己的心思被他察覺,到時連朋友也做不成。
所以,當看到那行字時,她想也沒想就用腳將它們蹭掉了。蹭到一半時,陸執突然從屋里走了出來,云舒的心臟狂跳不止,慌得動也不敢動。
許是她的動作僵硬得太明顯,陸執皺了皺眉,走過來問:“你在干什么?”
云舒欲蓋彌彰地擋在那行字前面:“在……在掃雪……”
爛到不能更爛的借口。
那天陸執到底還是看到了那行被她擦到一半的小字,好在他的名字已經被蹭掉了,只剩下“云舒喜歡”幾個字孤零零地在雪地上。
陸執的目光在上面淡淡掃過,直到后來兩人一起坐在包子店里吃早餐的時候,他才佯裝不經意地問她:“你有喜歡的人了啊?”
“哪有?!”云舒提高了聲音,一口包子含在嘴里,說話有些含糊不清,“我寫的明明是‘云舒喜歡唱歌’……”
陸執挑了挑眉,明顯不信。
云舒又說:“反正……反正不是誰的名字。”
陸執又淡淡地“哦”了一聲。
云舒心虛得厲害,腦子一熱,說:“是許亦旻,你知道的,我很喜歡他。”
一個謊言說出口,就要用無數個謊言來圓它。后來,云舒倒真的迫不得已追求了許亦旻很久。
起碼當初陸執給她的那個手機號總算派上了用場。那段時間,不知到底是為了證明她說的話是真的,還是為了和陸執賭氣,她每天可以在陸執面前提幾十次許亦旻的名字。
有一次,陸執終于不耐煩了,冷冷地睨著她:“我們都要念高三了,你整天就在想這些東西?”
其實沒有,她根本沒有對許亦旻產生過任何想法,但她對陸執有很多想法。
他的話像根利箭,直接戳在了她的心臟上。她覺得羞愧,甚至有些惱羞成怒,但是又不知該如何反駁陸執。
那之后,他們其實是冷戰過一陣子的。
為了避開和陸執一起上學,云舒每天早上五點就起了床,晚自習放學后,也總是第一個就沖出教室。
有幾次課間活動的時候,陸執看著她,似乎欲言又止,云舒都默不作聲地轉開了目光。
十六七歲的女孩子,自尊心強得不像話,寧愿違背自己的心愿,也不愿被喜歡的人看輕。
后來再和好,是那年暑假之前的事了。
臨近期末考,大家都鉚足了力氣,每天晚自習放學后,教室里還坐著很多人。
云舒也不再那么早走,而是利用晚上那一點兒時間,站在校門口的飛廊里背政治。
飛廊里常常只有她一個人,她沒帶手機,也沒有時間的概念,有一晚再回到教室時,里面的人已經走光了。
校園里也安靜下來,她從藝術樓經過時,突然被人用力拽住了胳膊,直接拽進了其中一間美術教室里。
教室里沒有開燈,那人大概喝了酒,從后面緊緊抱著她,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她掙脫不了,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之后的記憶,便有些混亂了,她只記得后來陸執來了,他踢開門,和那位曾將他堵在儲物間里的學長打了一架,然后背起她,在那夜的月光下走了很久。
那個學長其實并沒有真的對她做什么,但是被陌生男生困在黑暗的教室里這件事本身,就已經足夠令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子崩潰了。
她趴在陸執背上無聲地流著眼淚,將他的衣領都泅濕了:“他剛剛說不會放過我們,他會不會再來報復我們?”
他們終于走到了巷子口,陸執將她放在一個廢棄的舊沙發上。
“不會的。”他蹲在她的跟前,一點兒一點兒地擦掉她臉上的淚漬,放緩了聲音說,“對不起,這次都是我不好。”
云舒搖了搖頭,抽噎著沒說話。
他又站起了身,輕輕地按住她的后腦勺,將她按進了自己的懷里。她的臉頰緊貼在他的腹部,男生的衣服上有很清爽的洗衣液的香味。
月光泠泠照下來。
她的心忽地就安靜了下來。
陸執還在溫聲安撫她,他說:“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氣了。”
“再也不會讓你一個人。”
“所以,你不用害怕他,我會一直保護你。”
云舒捏住他的衣角,張了張嘴,半晌才說說:“那假如你結婚了呢?”
05.陸執你有喜歡的人嗎
“在耿云舒結婚之前,陸執不得結婚。”
云舒翻出陸執堆在雜物間里的舊箱子,里面的某個記事本里,夾著這樣一張紙。
紙里只有這一句話,字的下面,還有她和陸執認認真真按上的紅手印。
那天她剛問完那句話,陸執就從自己的記事本上撕下了兩張紙,紙上寫了一模一樣的句子,他們倆一人一張。
那年暑假,也是陸執陪她一起度過的。為了讓她走出陰影,兩家父母特批他們可以一起出門去旅游。
其實也沒去什么遠的地方,只是去了海邊陸執的爺爺奶奶家。
后來云舒總是會回想起那個夏天來。他們每天凌晨都會和爺爺一起出海捕魚,有時會遇上狂風,船只在海浪里飄蕩。云舒暈船,躺在船艙里虛弱地發誓,說明天再不來了,第二天早上卻總是第一個從床上爬起來。
偶爾他們也會在海邊露營,搭上帳篷,就只有他們兩個人。
帳篷頂是透明的,有時夜色好,星星鋪滿天幕,他們一人一個睡袋躺在帳篷里,講一些毫無意義的話。
有一天半夜突然漲了潮,他們手忙腳亂地從海邊撤離,帳篷沒帶走,鞋也沒來得及穿。
陸執看她跑得慢,直接握住了她的手,男生掌心溫熱,云舒的心跳得厲害,恍惚覺得他們不是在逃命,而是在私奔。
回到家里以后,兩人用力喘著氣,看著對方狼狽的模樣,相視大笑。陸執轉身想去倒水的時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他們的手還牽在一起。
他的耳朵倏地紅了,云舒的耳朵也紅了,臉也紅了。
他們匆忙地松開手,別開視線,氣氛微妙起來。
過了幾分鐘,陸執才干巴巴地說:“我要回房間睡覺了。”
云舒說:“我也是。”
兩人各自轉身,陸執走到自己房間門口的時候,云舒突然小聲叫了一下他的名字。
陸執停下腳步,聽到云舒問:“我一直很好奇,陸執你……有喜歡的人嗎?”
06.你想要跟我談個戀愛嗎
長街上幾乎沒有別的行人了,只有路燈還孜孜不倦地照亮著黑夜。
云舒趴在陸執的背上,呼吸間有淺淺的酒氣噴出來,她說:“那年我問你有沒有喜歡的人,你說有,但一直沒有告訴我那個人是誰。哎,陸執,你喜歡誰?”
她醉后任性,和陸執一起回憶完往昔之后,非拉著他一起出門散步。他們走了好遠好遠,后來云舒走不動了,就坐在路邊,張著雙臂,讓陸執背她回去。
陸執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嗤笑了一聲:“你今年才三歲嗎?”
卻還是蹲下了身子,背對著云舒,直到女孩的手臂慢慢攀上他的脖頸,他才緩緩起身。
男人的肩膀很寬闊,云舒將臉緊貼著他的后背,一句一句和他講一些他早已聽過千萬遍的話。
這會兒他也似乎并沒有打算回答云舒的問題,聽完她的問話,他只是說:“今天白天,許亦旻來找你了。”
云舒在大四那年開始和許亦旻戀愛,那時陸執已經從她的世界里消失很久了。
她渾渾噩噩地上了幾年大學,期間許亦旻一直陪在她身邊。在大學畢業前的某一個傍晚,許亦旻如往常一般和她一起吃晚飯的時候,她看了看食堂窗外漫天緋色的云霞,問許亦旻:“你想要和我談個戀愛嗎?”
她這話說得很平淡,就好像在問“我們今晚吃什么”一樣。許亦旻一開始沒反應過來,還以為她在說別的話,下意識就答:“好啊。”
反正不管她想要什么,他總是說好。
停了兩秒,他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筷子僵在半空中,詫異地看著云舒:“你說什么?”
云舒依舊望著窗外的云霞,她說:“想要快樂、幸福。”
她這話說得沒頭沒尾,許亦旻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等待多時,此時已經被驚喜沖昏了頭腦,根本無暇去想其他。
而云舒也的確如自己所言,認認真真地談起了戀愛,認認真真地讓自己變得快樂、幸福起來。許亦旻還以為她真的早已忘記了所有,走出創傷——直到他們將要結婚,而云舒突然離家出走。
陸執將云舒從背上放下來,月光從窄巷的上方落下,云舒這才發現,陸執居然將她送回了家里。
還沒有到家門口,他們再一次停在了那個舊沙發前。這個沙發歷經風雨,早已破敗不堪了。云舒不敢坐上去,只是靠墻站著,笑著指給陸執看:“以前我們倆最喜歡拿著平板在這里看電影。”
他們最后一次在這里看電影,是高考結束的那晚。
為了考出好成績,他們繃著神經過了大半年的苦日子,那天終于得到解放,云舒跑到超市里買了許多啤酒與零食,說一定要通宵醉一場。
后來,她的確醉了。那場電影,其實是陸執一個人看的。直到劇情進入尾聲時,云舒才迷迷糊糊醒過來,看到男主角在日記里寫:如果往后的日子,再不能相見,也希望你能快樂、幸福。
后來的某一日,她為了查一些資料,得陸媽媽的允許,去陸執的房間里翻找東西時,看到他在某一個空白的日記本的扉頁寫著那句話:如果往后的日子,再不能相見,也希望你能快樂、幸福。
那晚她在陸執的房間里泣不成聲,陸媽媽在客廳里一聲又一聲地嘆氣。隔天下午,她和許亦旻一起吃飯的時候,腦海里突然浮現出那句話,甚至浮現出陸執站在夕陽里,唇畔噙著笑,歪頭對她講這句話時的樣子。
然后她對許亦旻說:“你想要和我談個戀愛嗎?”
——倘若這是你所盼望的,那么我愿意如你所愿。
07.再見啊,陸執
云舒結婚那天,陸執并沒有去參加婚禮。
前一天晚上,他將云舒送回到南枝巷以后,她靠在那個舊沙發邊,同他回憶了好久好久的往事。
她的酒還沒醒透,講話有些語無倫次,站在那里又哭又笑。
陸執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她,直到云舒將所有想說的話都說完,最后她終于安靜下來,她說:“陸執,我要結婚了。”
陸執說:“我知道。”
云舒看著他,眼眶忽然就紅了。她用力地咬著嘴唇,心口泛起一陣一陣的隱痛,她說:“你為什么不喜歡我?”
像是有執念似的,她問完,又問了一遍:“陸執,你為什么不喜歡我?”
她明明在看他,但又好像完全沒有在看他。
陸執側了側頭,大腦像是接收到什么信號,要迅速反饋似的,他一字一頓地說:“陸執喜歡耿云舒。”
云舒愣了一瞬,壓抑了許久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她彎下了腰,右手捂住自己的心口,號啕大哭。
夜是真的靜,好在他們還沒有走到住宅區,所以也不會打擾到旁人。
陸執嘆了一口氣,走過去,輕輕拍著云舒的后背。見她仍未能停止哭泣,他想了想,又探出手,放在她的后腦勺上,隨即將她整個腦袋都按到了自己的胸膛前。
女孩的哭聲漸漸變成了嗚咽,悶在他衣服的布料里。
陸執又說了一遍:“陸執喜歡耿云舒。”
頓了頓,他又說:“我喜歡你。”
后一句話像是下意識的行為,說出口后,他自己亦愣了片刻。然而云舒完全沒有察覺出這兩句話的差別,她攥著陸執的衣襟,只是說:“但是我要結婚了。”
陸執抿了抿唇,半晌,他說:“嗯。”
他松掉了放在云舒后腦勺上的手,往后撤了半步,說:“所以,我得走了。”
他說的不是“我要走了”,而是“我得走了”。
云舒的眼睛紅得不像話,她看著陸執,又好像在透過他看別的什么人。
“你知道嗎?之前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以為自己決不可能再喜歡上別的什么人了,但是人心不是木石……”她又開始流淚了,她說,“對不起啊,陸執,我……我最終還是喜歡上了別人。”
陸執低著頭,心想:這有什么對不起的,你喜歡誰,那都是你的自由,沒有誰可以管你。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什么也說不出來,最終他只是低低地“嗯”了一聲。
他深深地看了云舒一眼,說:“那,再見啦。”
云舒仍在無聲地留著眼淚,她點了點頭,說:“再見。”
再見啊,陸執。
再見,我喜歡過的少年,我所有的青春歲月。
08.陸執喜歡耿云舒
云舒是陸執來到這個世上后,見到的第一個人。
那時云舒大學還沒有畢業,似乎還在念大四,他的眼睛還沒睜開的時候,就首先聽到了她的聲音:“哎?我這是……成功了嗎?”
“啊,好像是的。我就說你很有天賦,小小年紀,就能創造出這種高級的機器人。”另一道聲音附和道。
女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軟著嗓子說:“是老師您指導得比較好。”
那天下午,陸執就跟著云舒回了家。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眼前的女孩是誰。而她仿佛也并沒有打算為他解疑,只是坐在那里看著他,一會兒哭,一會兒又笑。
怕不是腦子有什么毛病吧?如果是在很久以后,他肯定要這么吐槽一句。
但他那時就如一張白紙一般,什么都不懂,所以他只是呆呆地看著云舒,一句話也說不出。
直到太陽落山時,她好像才終于看夠了,又不知想起了什么,拿著鑰匙,匆匆忙忙就出了門。
等她回來時,夜色已經很深了,她的眼眶紅得不像話,像是剛剛大哭過一場。他在大腦里搜索著安慰人的詞匯,可是又不知該用哪一句最合適。還沒等他想明白,云舒就突然走過來,用力地抱住了他。
女孩的身上有著淡而清甜的果香,撲滿了他的鼻腔,他感覺自己的衣服上好像也沾上了她的眼淚。
他伸出手,小心地在她的后腦勺上拍了兩下,女孩的身子微微僵了僵,須臾,卻哭得更兇了。
她將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聲音一點兒一點兒傳輸到他的耳朵里。
她說:“你是陸執,陸執喜歡耿云舒。”
她開始教他說話,教他做事,教他什么時候該有什么樣的反應。
每次他做得不對時,她會露出失落的表情,他做對了,她又總是惆悵地嘆氣。
她在思念那個叫陸執的人。
既然思念,那么為什么不去找他呢?他永遠無法懂得,人類為什么總喜歡將一件簡單的事,搞得極其復雜。
直到很久以后,某日他心血來潮,在微博里輸入陸執的名字,才看到了一條很久很久以前的新聞。
新聞上寫著,某個高中生欲圖猥褻同校女生,被陸執發現,后來報告給學校,該高中生被勒令退學。后來的某日,他為了抱復陸執,糾集了一群小混混,將陸執堵在了某條巷弄深處。少年們下手沒有輕重,巷子又窄,在打斗中,陸執的頭撞到了后面的墻上……再沒有醒來。
那條新聞的評論里,全是惋惜的聲音,有人說他長得這么好看,有人說他還這么年輕,還有人說,那個差點兒被猥褻的女孩是他喜歡的人,他正是為了救她,才被那個人懷恨在心……
那天他坐在陽臺上,看了整整兩個小時的天空。
他覺得有些難過,又覺得有些心疼,可當這個念頭進入腦海時,他又覺得荒唐。
他不可能會產生難過這種情緒,更加不會心疼——是錯覺吧?
就像他喜歡她,也是一種錯覺。
09.永不能忘
“你是陸執,陸執喜歡耿云舒。”
這是他來到這個世上,接收到的第一條指令。
后來他記了很多年,永不能忘。
(編輯:八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