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庵詞“酒”意象初探

【摘要】 《臨江仙》是《三國演義》開篇詞，也是升庵家喻戶曉的歷史名篇。將感慨興寄寓于酒，是升庵詞顯著的藝術特征?！熬啤币庀笤谄湓~中俯拾即是，且呈現不同文化意蘊。本文以升庵詞“酒”意象為研究對象，管窺升庵心路歷程、情感內蘊。

【關鍵詞】 升庵詞;“酒”意象;情感內涵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0）25-0025-02

楊慎（1488-1559）字用修，號升庵，四川新都人，詞集有《升庵長短句》三卷，《升庵長短句續集》三卷，《升庵詞補遺》一卷。今存詞作近340首。其中，與“酒”意象有關的詞作達130余首，數量可觀，值得深入研究。

一、升庵詞“酒”意象

升庵作為有明一代杰出的詞人之一，其詞作的顯著特征便是把自己的感慨興寄予“酒”相關聯，酒為詞侶，詞見酒情。升庵詞“酒”的內涵極為豐富，變化萬端。其中：“酒”（含各品類）出現86次：“醉”（包含飲態）意象40余次：酒器意象出現約37次，另有酒家、酒市、酒旗、沽酒等意象10次。

（一）酒及酒的品類

升庵詞中出現之酒的品類有酒、醅、醪、酎、綠醑、醽醁、金醴、春酒等。此外，亦有劉伶、陶令杯中之物、流霞等以酒中掌故代指酒的詞句。

1.酒。一壺濁酒喜相逢《臨江仙》。此處“濁酒”意象，是相對于清酒而言，指未濾之酒。如“潦倒新停濁酒杯”（杜甫《登高》）亦言此意。雪暗江郊，小燈孤館長宵半。真珠酒艷，凍作紅冰片《點絳唇》，此處“真珠酒”則為上乘美酒，酒色艷麗，在寒冷的雪天，酒杯中的美酒上面凍成一層薄薄的紅色冰片。風料峭，月櫳明。滴破春愁壓酒聲《搗練子》，“壓酒”意象。古人釀制米酒，釀制成熟后需要壓榨來取酒。風漸陡，排比殘花春酒《謁金門》，此處“春酒”意象則為冬釀春熟之酒。

2.醅。滟滟波光綠似醅《攤破浣溪沙》、秋水澄清勝酒醅《思佳客 ·西莊》?！磅币庀笠廊恢复啤９糯笡]濾過的酒，與上文中的“濁酒”意思相同。如“樽酒家貧只舊醅”（杜甫《客至》）。

3.醪。香醪泄玉窪，瑞腦噴金獸《款殘紅》“香醪”意象，香醪指較為醇厚的美酒。醪原指度數較低，未過濾的濁酒。此處“香醪”則代指美酒。把濁醪粗飯任吾年，看豪杰《滿江紅》，此處“濁醪”指濁酒。濁醪粗飯，即簡單粗糙的飲食。詞中用“濁醪”意象，表現出詞人任性放誕的生活狀態與精神追求。滿酌春醪，閑話桑麻《折桂令》、桃夭杏艷村醪嫩，方丈蓬萊是此中《于中好·己酉新春試筆》此處“春醪”和“村醪”意象，春醪指春天釀制的酒。村醪是薄酒，指農村釀造的醪糟酒。此處“春醪”及“村醪”表現詞人的閑適，恬淡的生活狀態。

此外，升庵詞中還有“屠蘇已識春風面”的屠蘇、“仙醖一壺傾綠醑”的綠醑、“且醉尊前醽醁”的醽醁、“碧筒金醴瀉芳巵”的金醴等酒意象。

（二）酒器類

升庵詞中酒類多樣，酒器蔚為可觀。如常見的酒器如尊、杯、盞、卮、壺、甕、觥、觴、觚等;也有更為精致考究的瓊斝、玉甌、翠斝、玉窪;甚至有碧筒（即以荷葉飲酒）這種極具有藝術性的器具。

1.樽。都將璧月瓊枝句，付與樽前薛小桃《前調》，樽是體積較大的盛酒器，一般多圓形，下方多三個圈足，在全足的中間可點火，以溫酒用。

2.杯。翠袖金杯，滿勸深深拜《蝶戀花》，杯是多為圓筒的飲用器具，不僅用來飲水，還可用來飲酒。

3.玉甌。多情黃菊休添淚，且向尊前泛玉甌《鷓鴻天·乙酉九日》，玉甌是一種精美的玉制飲酒器，甌與當今的碗類似，用以飲茶或飲酒。

此外，升庵詞中還有“翠斝青樽旅思消”的翠斝、“碧筒金醴瀉芳巵”的碧筒等酒器意象。

（三）飲態及醉態

好酒之人往往飲至酒醉，昔有劉伶“唯酒是務，焉知其余？”（《酒德頌》），杜甫也曾在《飲中八仙歌》里詳述了賀知章等八位“酒仙”的醉態，姿態各異，生動有趣。

升庵也是好酒并常醉飲之人。其《沁園春·醉書》一詞云：“愁汝休來，且天邊高寄……煩諸君為我，筑醉仙臺”以“醉仙”自擬，認為壺中有天地，酒中有乾坤。再一首“與君約、這醉鄉深處，不飲休來。”《沁園春 · 己丑新春》“醉”字在其詞中頻頻出現，達40次之多。與之相關的飲態及醉態還有：夜飲、小飲、千日飲、對飲、小酌、獨酌，酣、酡、酒醒等。

升庵好酒，有人作陪時便對飲同樂。“瓊稷金盤六齒紅……明朝重醉宋家東?！薄肚罢{簡西峃樓飲》，此為升庵與好友簡紹芳小樓對飲，把酒言歡。“翠斝青樽旅思消……同醉處，可憐宵?！薄肚罢{ ·易門小飲》更有甚者，相邀與友人“共醉山中千日飲?！?/p>

升庵飲酒，亦有風流佳話。孫錤補訂的《楊文憲公年譜》載：“嘗醉，作雙髻插花，以脂粉涂面，門生舁輿，諸妓捧觴，游行城市?！鄙拄⒒ǜ捣鄄煌魉仔袨椋粩啾谎堇[流傳，成為一段風流佳話。

二、升庵“酒”意象情感內涵

“酒”意象在升庵詞中比比皆是，并呈現不同的情感內涵和美學意蘊。升庵詞中的酒是日夕相伴的朋友，可以消愁忘憂、可以解思鄉之苦、可以懷友送別，最后都化為曠達喜樂之酒。

（一）消愁忘憂之酒

以酒消愁，在古文人中由來已久?！渡珠L短句》《升庵長短句續》及《廿一史彈詞》中所錄詞作，皆為其謫戍滇南時所作，且“永遠充軍煙瘴”，只有“平生懷抱空向人”。這樣的境遇下，唯以酒排遣。楊南金于《升庵長短句序》有言：“太史公托興于酒邊，陶情于詞曲，傳詠于滇云，而溢流于夷徼?！?升庵“丹心炯炯，一寸成灰?！保ā肚邎@春·己丑新正》），自知壯志難酬，只好借酒以忘憂。世人皆謂升庵傅粉插花，諸伎捧觴，是頗類佯狂，而其“胸中實不知有幾斗熱血，眼中不知有幾升熱淚。” 升庵只好以手中之酒杯，澆心中之塊壘。

（二）思鄉懷親之酒

嘉靖三年，升庵被謫戍永昌，未獲批準，不得離開戍地，不得歸家，其后大半生，皆飄然羈旅。因此，對親人和故鄉的思念，則是升庵詞中的重要內容，因為“醉里不知離愁惡?！保ā短煜勺印罚Ｋ３Ｔ诒驹撚H人團聚的節日里寫詞。如《踏莎行·甲午新春書感》：異國光陰，暮年羈旅……慵把流霞烘綠醑。詞中“流霞”與“綠醑”皆為美酒名。他感念自己年邁體衰，飄零在外，與親人關山阻隔，只好飲酒以排遣思鄉之苦。又如《于中好·元宵后獨酌》：“魚雁杳，水云重，異鄉節序恨匆匆……翠斝清尊莫放空?！豹氃诋愢l，山水迢迢，“異鄉節序恨匆匆”，怎么來解這“恨”呢？只好獨自醉飲。升庵把對兄弟的思念注入酒中。如《中秋夜小酌即席示二弟小詞二首》（調名已闕 ）：江樹無煙……一樽相對靜娟娟。分得金波漾酒船，更闌酒盡不成眠。連用“一樽”“酒船”“酒盡”三個酒意象，可見對兄弟的思念只好托之于酒。

（三）豪情念友之酒

升庵一生交游甚廣，即使流放滇南，仍然有不少文士追隨。升庵詞中，“酒”意象在這些追思、離別詞作中頻頻出現，有近20首與之關涉。與友人離別時，一定會有酒相助。如《西江月》：瀘州發船，王云巢攜翠容相送，莫道留春無計……江頭離別一何頻。醉倒柳昏花瞑。（《柳梢青·東橋送客登樓》）此詞為升庵返還戍地時所作，升庵將欲行船，好友王云巢與翠容來送別，依依不舍，共飲離觴。

升庵常常與友人共飲，酒筵歌席，詩詞唱和。如《前調·簡西峃樓飲》：瓊稷金盤六齒紅。玉人美酒賽新豐……明朝重醉宋家東。歡聚之時，與好友共賞梅花、共飲美酒。又有《柳稍青·李菊亭將軍席上》：“流年兩鬌霜華……不學江州，青衫司馬，淚滿天涯?！笨梢娖渑c友人的交往中，酒幾乎無處不在。思念友人時，酒也是如影相隨。《臨江仙·丁未新正寄簡西峃》元日晴明人日接……十千沽綠酒，三五醉紅燈。

（四）曠達喜樂之酒

晚年的升庵，與友人探幽訪勝，潛心著述，愈發曠達。恰喜高秋爽氣新……酒闌二十年前事，夢醒三千里外身《鷓鴣天》，二十年仿佛一場邯鄲夢，且不管真假，只需痛飲眼前美酒，“且須勤買阿寧春”，“百年身世細思量。不及尊前席上”亦有此意。晚年的升庵頗似東坡，縱情曠達，他還曾作詞《滿庭芳·效東坡作》歸去來兮，半生歧……浣溪畔，先生醉也，拍手笑兒童。這是升庵回首人生的自況詞，隨著時光流轉，升庵對自己的遭遇變得豁達，故也有“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p>

三、升庵“酒詞”成因

升庵以“酒”入詞，絕非偶然，與中國詩酒文化傳統是一脈相承的，也與其人生遭際密不可分。

第一，詩酒傳統。文人與酒，是中國古典文學里浪漫主義的極致。王羲之有“曲水流觴”，李太白有“但愿長醉不復醒”，蘇子瞻有“詩酒趁年華”，李易安有“東籬把酒黃昏后”，無不詩酒相融，風流雅致。升庵寓情于酒，以酒入詞，亦是詩酒風流?！鞍褲狨泊诛埲挝崮?，看豪杰。”《滿江紅》（覆雨翻云）“與君約、這醉鄉深處，不飲休來?！保ā肚邎@春·己丑新正》）第二，個人遭際。許孚遠在《萬歷新刻升庵先生長短句序》有言：“先生以相家子……甘心貶黜，以終其身，此何等人物哉！” 升庵正直耿介，因忠被貶，終身流放于滇南。他遠謫云南，政治上“不平則鳴”的詞作與“借酒消愁”的酒意象相互交融。

四、結語

升庵作為明代三才子之首，其詩詞近年來越發受到學術界關注，本文另辟蹊徑，從“酒”意象角度切入，挖掘升庵詞作的思想性、藝術性，在“與酒交融”的過程中，探討升庵的心路歷程以及情感內蘊，借此以豐富升庵詞研究以及中華傳統酒文化研究。

參考文獻：

[1]（明）楊慎撰.張士佩訂.升庵集[M].影印四庫全書本.

[2]王文才輯校.楊慎詞曲集[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

[3]豐家驊.楊慎評傳[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1998.

[4]朱世英，季家宏.中國酒文化辭典[M].合肥：黃山書社，1990.

作者簡介：

彭文伶，重慶化工職業學院，中文教師，研究方向：巴蜀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