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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那年的愛情

2020-09-10 07:22:44李駿
綠洲 2020年5期

李駿

他想抱她一下。

起先他就是這么開始的。

兩個不同時代出生的人,突然對望了一下,許放的思想開了小差。

第一次見面,這個想法連許放也覺得不可思議。常常,一個人與另外一個人,因某種緣分在一起,哪怕是一個月、一年甚至十幾年幾十年,也未必有這種想法,但許放見到吳菲的第一眼時,就有這樣的沖動——無論從哪個角度說,在一個群魔亂舞的年代,許放被公認為是個穩重人。

許久之后,當愛情的火花真的在他們心中擦起來,許放一直心慌意亂。再許久之后,兩個人形同陌路,許放開始在心里斗爭開了。許多事,讓他想了許多年,斗爭了許多次。他甚至還罵了聲狗日的愛情。

罵的時候,許放已經瘦削。

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呢。事情過去后,許放一直想。

他終于想起來了。認識八零后的吳菲還是在自己孩子滿月的飯局上。

那一年非典,偌大的餐館里已鮮有顧客。就許放擺的那一桌。

服務員們戴著口罩,看到有人來吃飯,竊竊地笑。

許放覺得有些滑稽。自己在不宜請客的日子里請客,朋友們還得掏紅包,得有多大的面子。

這時,朋友們進來了。有幾個許放不太認識。包括夾在朋友中的吳菲。朋友說,你生孩子,她幫過忙。

許放不知道她幫過什么忙,他也不關心她幫過什么忙。因為見到她時,他心里便格外地格登了一下,好像心臟某個深處打了一炸雷。這不過是個悶雷,沒有人看得到。看到的是他的同事,同事開玩笑地說,你看你,見到美女眼睛都閃亮。

許放有些驚慌,是嗎?是嗎?沒有啊。

同事一說,大家都笑。

許放想,狗日的眼睛還真毒,看得挺準啊。他還奇怪,自己平時不是見到美女就走不動的人啊。

像許多男人一樣,他在心里驚嘆的同時,又悄悄地嘆息了一聲。

誰叫你結婚太早!

后來,許放甚至還為個這念頭有些羞愧。自己從與妻子見面,戀愛到平平淡淡地結婚,也沒有這種心跳的感覺。再說,畢竟自己是有了孩子的人了。這樣一想,許放覺得在這樣大喜的日子里,還有這樣的想法,證明了男人生來就是靠不住的。許放的老婆,甚至在他來之前,還挑一條短信給他看:男人靠得住,豬都會上樹。

許放親了親老婆的臉,出門了。生了一個兒子,后代有傳人,生活有寄托,多大的喜事啊。

這就是生活。

作為記者,許放接觸過許許多多的人,知道什么樣的人,在過著什么樣的生活。一個平凡人的生活,就是在像他這樣,在單位作一個好屬下,把錢掙回來,乖乖地上交給老婆,然后養大孩子,基本上不會脫離生活的正常軌道。

許放知道,脫離生活的正軌是要付出代價的。人到中年,他需要的不是故事,因為故事稍不留神就會變成事故。他身邊的那些朋友,什么樣的人什么樣的事,都喜歡對這個記者朋友說。他清楚地知道他們付出的代價。

許放為此也很知足。

一直到五年之后。

人生的五年發生了多少事啊。許放的兒子在學前班已認識一千多個漢字了,甚至動不動就對他說NO……NO……NO。許放的妻子雖然變化不大,但對家庭生活也開始慣性運轉了。中間發生過的為數不多的大爭小吵,也漸漸在生活中消失。

有什么可吵的呢?有了孩子,生活要繼續,一方忍耐一下,不是大問題。再說許放的妻子雖然長相一般,但比較單純,除了工作上班就是回家帶孩子,讓人放心,沒有什么大的過錯。惟一要說不滿足的,就是脾氣有點大。發脾氣的原因,也合乎情理,無非是許放有時應酬晚了,或是偶爾打個小牌賭個小博,讓妻子不滿意。妻子要的,無非也就是居家過日子那些感覺,只要許放在身邊, 一切都好說。什么樣的日子都是過日子,許放想。再說五年來,他許放所作的貢獻,不過是為家庭的GDP作了些貢獻,具體撫養和帶孩子的事,沒讓他操心。

五年啊。生活發生了多少事啊。許放的母親流了最后一滴眼淚,遠行到了另一個世界,讓他哭得死去活來。身邊的朋友們,一個個結婚了,有孩子了。有的結了又離了,離了又結了。有的調走不知所終,有的甚至英年早逝。人生的聚聚散散,像無常的命運,大家都在海里游,游到哪里,游得怎樣,沒有人停下來思考。

什么樣的日子都是日子。什么樣的活法都是活法。作為記者,許放內心的消極想法漸漸多了。好像看到了一個結尾,不像年輕時那樣有激情,現實再熱鬧的生活,也不過就是向著那個結尾看齊靠攏,這樣的生活過程,當然引不起興趣。

直到地震,許放的生活發生改變了。

地震來臨時,大家都沒有想到。也有民間人士說自己預測到了,但終歸是馬后炮。許許多多的人倒在廢墟下,許許多多的人對著電視機流淚,許許多多的人去了災區。許許多多的人,涌現出許許多多感人的行動,還有許許多多的人,為自己沒有去災區盡力而感到不安。

作為記者,許放也去了一線。

就像在電視中看到的一樣,許放在災區對著孩子們的尸體流了淚,在心里為那些蓋房子不負責任的人咒罵了一回又一回。每次采訪,許放面對的都是眼淚。活著的,殘廢的,死了親人的,仿佛積累了多年的淚腺,一下子找到了決堤的口岸,奔瀉而出,急流而瀉。

過慣了歌舞升平、見證了GDP增長或根本沒增長的人,對地震后的生命,一下手足無措。

許放,流下的淚水,也是一次又一次。每次手記,都要被滴落的淚水打濕一回又一回。想想自己快要奔四的人了,長時間云游四海的采訪,見證了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事物和各式各樣的人來人往,許放覺得這一生不會再有什么東西,能讓自己大哭一場。而地震,讓他發現,原來淚水早就偷偷在心底某個角落等他。

怎么能夠無動于衷啊,四處都是死亡的人,四處都是受傷的心。

四處,也都是迷彩大軍的身影。關鍵時刻,還得靠他們。多可愛的戰士啊,僅憑著一把鐵鍬和一個小背包就進去了。

次于解放軍的,就是來自全國各地的志愿者。許放在路上碰到過無數個志愿者,他們背著包,一路穿行。都是一些年輕的面孔,時代稱他們為“八O后”和“九O后”。這些在人們眼里并不看好的一代,在面對災難的時刻,選擇幾乎都是一樣的,讓人刮目相看。

與解放軍不同的是,這些自發而來的志愿者,多數并不認識,他們從網上一個QQ群,或是一些純粹意義上的網友,在某個特定的空間里相識,沒有見面便約定了要去成都與都江堰。

他們似乎一下要承擔時代的重責。

四處都是年輕人。他們到最危險的地方,送藥,送食品,背人,挖人。夜幕一來,他們隨地而臥。這些原不相識的年輕人,沒有組織,也沒有人供應他們食品和帳篷,一切都是自己背來的。但遇到有險情,再難他們也自告奮勇。

這讓做慣了媒體工作,見慣了英雄人物宣傳的許放,心中感動不已。他親眼看到,有幾輛志愿者的車,在往汶川和北川行進的路上,被滾落的山石擊中和掩埋。

他們,甚至沒有留下名字。多數的志愿者,是瞞著那些不信任他們的一代人,偷偷地從家里、從學校甚至從生意場上跑來的。

許放曾碰到這樣的一個志愿者,是日下時刻,余震把房子推得搖搖晃晃。他看到一個女孩推著行李箱,在路上行走。

為什么要來?記者的職業,讓他這樣問。

為什么不來?為什么不能來?她僅以這樣兩句話問他。

他語塞了。

他問她是不是一個人來的。她的回答是肯定的。

作為記者,許放一時有了興趣。

一個人不怕嗎?

不怕。我們有組織。

什么組織啊?

我們在網上相約來的。一個叫“我不做老大好多年”的網友,發貼后我們便相約到北川集合。

不害怕被騙啊?

許放說完這句話有點后悔。

果然,女孩不高興地說:被騙?那是你們這一代人的想法。總把我們想得不高尚。

其實,四處都有騙人的嘛。許多網友,不是被網友騙到不該去的地方,做了不該做的事而叫天不應嗎?

女孩又補了一句,更讓他心堵:這個時刻,你們還想這個,是不是中國人?

女孩走了。不理他。

以后,許放也沒有見過那個女孩。她不留電話,也不露姓名。一直到地震過去后,許放還不知道那名年輕的女孩,是不是已平安到了家。

他僅知道她來自江蘇,一所職業學校的學生。

那天,四川下著陰涼的小雨。

許放來到一個帳篷。

要說地震之后,放眼望去,災區四處都是帳篷,四處都是迷彩服。也分不清誰是災區,誰是來救人的。漫天的綠色,給了災區人民生的希望與活的勇氣。

許放那天也是隨便來到一個帳篷的。聽說這里有不少震后的患者,許放決定采訪一下關于震后患者康復的情況。

當他隨便走入一個帶著十字的帳篷時,許放眼睛再次突然被碰亮:居然是她!

是你啊?

是你!

這是兩個人見面后的第一次對話。

許放本來想說吳什么來著,但名字叫不全,就說了那樣一句。居然,更讓他奇怪的是,她竟然也會記得他!

你怎么在這兒啊?

這個問題很愚蠢。已經碰過壁了,還這樣問。但驚慌之下,許放仍這樣問了。

還好,她的臉上盈滿了笑意:我是護理專業的,不來,心里不安!

很簡單。

簡單的話,在災區,在特定的環境下,讓許放很感動。

他們就在帳篷里聊天。她在看護幾個病人,給他們輸液。她手腳麻利,常常是輕輕地在患者的手背上彈幾下,溫柔地說,不要怕,不痛。

果然,她一針下去,患者沒有出現皺眉的。有幾個患者還說,你水平還真高呀,一點感覺都冒得。

她不好意思地笑。

原來,她起先是作為志愿者來的。單位不知道,因為她休假。后來,她們單位也派出了大量的醫務人員,她自然就找到了組織。單位開頭很吃驚,但接很高興,還有人先來打前站啊。接下來自己單位工作的開展,全是在她的建議下展開的,一切順利,患者不絕。

許放后來知道,他之所以能碰上她,是因為那天她感冒加重了。前幾天,她還跟著自己的醫療隊走村入戶,開始巡診。后來,隊里發現她走路跟不上,才知道她感冒了好幾天,讓她留守照顧病人。

人生就是這樣奇怪。如果不是她感冒,許放肯定碰不到她。如果碰不上她,后面就沒有那些故事。也只有在那時候,許放有些后悔,真不該有那些故事。

世界上沒有如果。如果有如果,大家都會成為神仙。這是她說過的。

在災區,許放才知道,她叫吳菲。

接下來,一切便很流暢。許放《一個醫護人員眼中的災區》,開始在自己報刊上連載。她那美麗的照片,隨同她的故事,出現在他的報紙上,感動了這個城市許許多多的人。

當然,感動的也有她的醫療隊和她自己。

既然是跟蹤報道,許放才有了許多接觸她的機會。要說這種機會,有時也是他自己創造的。比如,他要跟蹤拍攝啊,他要追蹤報道啊……理由讓她無可拒絕。

她起初是不愿意成為新聞人物的。但自己單位的醫療隊長講,家里的人們都很關注他們,都擔心他們的安危,報道一下,既可安外,也可安內。

這就像一場政治任務了。

由于是跟蹤報道,只要報紙上不出現她和她的醫療隊的消息,就有人把電話打到報社,問她的情況。

她的美麗,隨同她內心的美麗,開始走入城市人們內心的深處。她在災區,穿著迷彩服,抱著災區孩子的微笑,開始再現在人們的視線里,成為這個城市人民心中的一道另類的風景。

關于她,背后許許多多的故事開始被翻出。許多的閑聊,在許放的筆下,成為人們關注的理由。比如,她一個人作為志愿者,先行來到都江堰;比如,她在去汶川接送傷員時,差點被余震的落石擊中;比如,在人跡罕至的鄉村,她堅持要走完最后一個村莊;比如,為了一個夜里生病的老太婆,她隨著不認識的醫生,打著手電走在鄉村的小道上;比如,為了一個孩子,她不肯放棄,隨著救援隊員日夜守在挖掘的現場,陪著被壓在水泥石板下的小男孩說話,鼓勵著他要堅強,還給他唱歌,當時的余震不斷,大雨如注,她就是在那個夜晚里被感冒的,而那個小男孩,終于被成功救出……

這都是報紙上出現的故事。有時,許放自己也被感動得淚水直落。

這些真實的故事,打動著城市里已麻木的人們的心靈。就連許放那個年輕的領導同事,也給他發來短信:我女兒看了你的報道,一再要我向你表示崇高的敬意!你辛苦了!

接到那條短信,許放覺得心中有一種東西被撥動了。他想,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活著,不要計較……

當所有的故事都講得差不多時,許放不知怎么辦好。因為報社的總編親自打來了催稿電話:城市的人都很關心這個美麗的護士,編輯部收到了大量的來信和電話,還有捐款,你辛苦一些,再挖掘作更為詳細的報道……

沒有故事,他就背著大相機,跟在她身后,拍攝《一個普通護士的一天》,反正她天天都忙,天天都有事做,那他也就有事做。因為,拍起來,比寫更容易。

而且,她那逼人的美麗,已成為災區和他心中美麗的風景。登在報上,連報紙的銷量都有了很大的漲幅,廣告的投放量也有了很大的增長……

一切,都開始按照所有人正常的思維發展著。如果不是災區的痛在每個人的心里還沒有消除,似乎每個人都是受益者,報社和消費者,都盼望著得到更多來自災區一線的消息。中央電視臺的一臺晚會,反復重播,讓千千萬萬的人,淚落不止。

而此時,吳菲卻不再讓他報道。因為她感覺到,他的眼里,再看她時,已經有了別樣的內容。

你為什么還記得我呢?

你為什么還記得我?

他們有時的話就是這樣開始又是這樣結束的。

總之,記得就是記得。

有些人,在一起生活了多少年啊,一旦分開,也未必就記在了心里;有些人呢,僅僅一面之緣,卻永生永世讓人難以忘懷。

這就是生活。

生活讓他們兩個平常人,都記住了對方。

記住,又需要什么理由呢?

他們還有一個共識:震后回去,一定要好好活著。

是的,好好活著。多少人在災區救助他人時涌起的,都是這樣同一個簡簡單單的念頭。

有時,他們休息時,便坐在一起聊天。那時,往往是夜深人靜。大家都睡熟了。災區緊張的工作,還有酷熱的環境,以及簡單的生活飲食,容易讓人疲憊。

別人睡了,她是護士,還得值班。

他往往就在她值班帳篷外轉悠。

你干啥呢,不回去睡覺?

我擔心你的安全呢。

現在怕啥啊?現在一震,大家都變成好人了。都知道理解人,互幫互助了,沒人偷也沒人搶了,你擔心啥。

我擔心你睡著了,要是有余震,我可以喊你一起逃啊。

你是杞人憂天啊。大的余震,想跑也跑不了;小的余震,已震得沒得感覺。

有時,他們也沒有話語。她身邊的人都知道,他是記者,是跟蹤采訪她的。他們也樂得跟著她一起上鏡,上報紙。大家歡迎他。他干脆在她們的醫療隊里要了一個鋪位,住在那里。

這也是他能隨便出入她們帳篷的原因。

有一天,他因別的事到北川去了。一天沒見她,他忽然有些想她。回來后就跑到她的帳篷。所有的人都出去了。她一個在偌大的帳篷里睡著了。

她的手露在外面。天氣漸熱,南方的帳篷里四處都是蚊子。

他有些心痛。

她的確是太累了。他透過相機的鏡頭,已看到她開始有些消瘦。

他上前,給她放下蚊帳。

然后,他坐在對面的床上,看著她。

她在呼吸。一個異鄉美麗的女人,在另一個異鄉的危險中,安然入睡。臉上,還帶著美麗而詭異的笑容。

他覺得內心深處某種東西被觸動了。

他居然涌起了愛憐的感覺,想吻她。

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她像女神一樣,穿著綠色的迷彩服,躺在白色的帳篷里,像一朵飄逸的花。

猛然,他的淚水涌了出來。在他的眼里,她突然就像是一個無助的孩子。有著美麗心靈而無助的孩子。

他一直就那樣坐著,怕驚醒她,他便保持著一種姿態。

一直到半夜,她醒來了。突然看見了他,有些吃驚地裹緊自己:你……你干嘛?

許放說,不干嘛。

不干嘛你坐在這里干嘛?

不干嘛。

她坐起來,突然說:我的病人……

跳下床她便沖出了帳篷。不知什么時候,外面開始下起了淅淅瀝瀝的細雨。

坐在空蕩蕩的帳篷里,許放突然想:這一輩子,如果命中注定要愛一個人,他一定要愛她!

五年前相遇的一幕幕,開始在他腦子里放電影。那時跳動的心,又回到了他的胸腔。從那天夜里,他再也沒有安然地入睡過。除非她的影子出現在帳篷,除非她帳篷里的燈突然被熄滅。

半夜,他睡不著,又來到臨時醫院的帳篷。里面的燈亮著。所有的病人睡熟了。她坐在帳篷的最外邊,里面燈光有些灰暗。

處理完病人了?

是。

她說完開始輕輕地啜泣。

怎么了?

又一個人走了……

她的聲音很輕,在夜里飄過來,突然讓他感覺到冷。

他不說話。他知道此時最好不說話。那么多的人死了,災區所有的人見了死人,都經歷了一個從開始痛苦和大哭到麻木與沉默的過程。

多堅強的一個人啊……她說。

他們沉默在有雨的夜里。黑夜給人一種寧靜的恐懼,不時有余震,讓帳篷在發抖和跳動。而遠處,有志愿者們點燃了篝火取暖。他們一邊圍著火,有人還在一邊唱歌,歌聲從風中飄來,讓人生疑,是人間還是天界:

讓我們堅強

讓我們的愛傳遞著愛

讓我們在愛中溫暖每一顆心靈

讓我們每一個人都看到明天的希望……

在搖晃的小雨中,他們漸漸感到溫暖。

她還告訴他另外一個故事。有一個患者李科,他們一家三口全壓在房子底下。妻子為保護兒子,緊緊地將兒子抱在懷里,結果她被頭頂壓下來的石板擊中,慢慢地死去了。整整三天,這位叫李科的病人在黑暗中等著救援。他相信一定會有人來救他的,因為他身邊,還有他們保護完好的兒子……第三天,救援隊終于來了。是特警,用先進的設備探到了他們的存在。于是,他們連夜沒睡,開始營救。從一個打通的小小通道里,他們將在母親懷里抱得緊緊的兒子成功救出……而他自己的左腿,卻被石板壓著,根本動不了。最后,醫生們從剛容一個人的管道里鉆進來,察看后說是要截肢才能出去。他說,為了兒子……他必須出去。于是,醫生開始拿鋸子來鋸他的左腿,但縫隙太小,不通風,醫生的身上全被汗水濕透了,就這樣醫生連換了兩個……鋸到最后時,鋸都斷了兩根……醫生不忍心看到他的腿就這樣沒了,就說出來換鋸子,結果……當醫生再爬進去時,發現他已經往外爬,原來,他硬是生生地扯斷了自己的左腿,從縫隙里爬了出來。他說:“醫生,我兒子還小,我一定得活下去……”剎時,醫生們全都哭開了……

她輕輕地流淚。個人的生命,在大自然面前是多少渺小無助啊。他感覺到她的雙肩在上下抖動。這種輕微的抖動,讓他產生了愛憐,有了想擁抱她的沖動。

回去了,我們都要好好活著。她說。

是的,我們是應該好好活著。他也說。

她美麗的眼在災區的那個黑夜里亮起一道攝他心魂的目光,讓他的心,在災區從此與她對視時,都免不了要叮叮當當地跳與響。他內心深處,有一種叫做情緒的東西,從此在她與他之間飄忽不定,讓他感覺到生活是那樣空空蕩蕩。

很多事,也是從她同事那里得知的。

她的護士長,一個愛說愛笑四十多歲的女人,常常這樣對他講:我們的姑娘,一個個,杠杠的,沒說的。

護士長還特別提到了吳菲。

她告訴他說,你報道所不知的,是她比你想象的還要堅強。

是嗎?

她來災區前,你知道她為什么休假?

他搖頭。

她剛流產,懷了七個月。這是第三次了。

他的心痛了一下。

為什么?

不知道。兩個人都沒毛病,可能是血型不對吧。

哦。

他想,難怪她的臉看上去有些蒼白。本來她的皮膚就白,加上蒼白,讓她顯得更白了。

有一次,他夸她漂亮。她格格地笑:我就這張臉還行,其它的,都屬次品。

呵呵,是嗎?

他還想問。這時,帳篷外傳來了一陣格格格的笑聲。她們去送藥回來了。

一進帳篷,她便大聲講:今天去了一個村莊,村子里的病人很多。到中午,老人們煮了粥,把家里舍不得吃的雞蛋與臘肉拿出來,非要我們吃了再走……

她突然看到他坐在里面。不說了。

你又來了啊。

回來了?

回來了。

護士長看看他們。他們不說話。

護士長快人快語:莫不是看上了我們的小吳吧,那可危險啊。她是已婚人士,眾所周知哈。

許放有些發窘。

她倒是說話了:瞎說啥?人家大記者,不就是往你臉上貼金?回去當了護理部主任,可得提拔提拔我。

大家笑了起來。

有那么一次機會,他問過她: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

孩子的事?

她的眼里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傷。很快恢復鎮定:這一點,隱私無可奉告。

終于還是不說。

他再也沒有問。知道,也是回來之后的事。

他在災區的任務,就是日夜寫稿改稿發稿。終于有一天,他感覺不在狀態,身體發虛,想睡。

你的氣色不對啊?

啊,是嗎?

是不對,是不是發燒了?

她把手放在他的額角,雖然是額角,但他的心卻暖暖的。原來,人與人皮膚接觸的感覺,是那樣不一樣。

感覺……真好。

她肯定地說,你感冒啦!

她叫來醫生,一量體溫,說要輸液。

他不想輸。雖說是個男人,他卻最怕打針。她看著他,他垂下頭。

她拉起他的袖管。感覺,她的手,很柔很柔。

她動作麻利,一下子就推了進去。

沒有痛的感覺。人與人,是這樣不一樣啊。他的心頭,忽然洋溢起了幸福。

一共輸了五天。五天里,他等待她的腳步聲,是那樣悠遠而又綿長。

他甚至還希望再病幾天。但她說,站起來,你已經好了!

戴著口罩和醫帽的她,露出的眼睛是那樣漂亮。

他像第一次見到她時那樣,心里怦然再動。他忽然拉住她的手:你看,這里在跳!

她臉一紅,轉身走了。什么也沒說。

隨著救災的深入,時間的延長,病人開始減少。終于有機會休息休息了。

更多的時候,也不過是在晚上散散步。他與她散步,總是引來很多人的目光。好在他是記者,他們知道他在采訪她,沒有什么猜測。

但是只有他知道,他不再僅僅是個記者。

有一天深夜,他與她走在都江堰的馬路上。由于斷電,四周一團漆黑。他們本來聊了一些什么,但到底聊什么,他記不住。他想,僅僅是在她的身邊,就已經足夠了。

突然,她一聲尖叫。身子往他這邊靠。

怎么了?

蛇!

他的頭皮一緊。他其實也怕蛇,但此刻,他不怕了。他一把拉住她,在哪里?

從……從我的腳尖上……滑過去了……

他用力過猛,她沒有防備,一下子拉到了他懷里。她的秀發拂過他的臉頰,一種麻麻癢癢的感覺流遍他的全身。

他寧可那條蛇別走開。

但她很快推開他了。

向來格格格的她,突然無語。

“為什么你記住了我呢?”那樣的話,突然又讓他想問。但他沒問。

她說,回吧。

便慢慢地走回去了。夜色溫柔,沒有人知道,在異鄉,兩個都已結婚的,一個屬于七十年代與一個屬于八十年代的兩個不同時代的人,此時此刻,是什么樣感覺在夜色中蕩漾。

那肯定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夜色。當然,那也肯定是世界上最為美好的夜晚。

終于,抗震結束了。

許放先回來。接到了采訪結束的命令,他要回去。

聽說許放要回去,她所在的醫療隊全體人員決定歡送他凱旋。他為他們做了不少,讓他們的事跡傳遍了整個城市,讓他們感受到了危險之中價值的存在。

他們感激他是正常的。

他也同樣感激他們。在人們都說醫療黑幕,痛罵醫生不講職業道德,只知道生冷硬頂的時候,這樣一群身著白大褂的人,表現出了白衣天使真正的品質。

在危險時刻,他們同樣經受住了考驗。風里雨里,震里震外,他們的良知又被喚回。他們沖在一線,忘我工作,中間也有負傷的,也有受傷的,但自始至終,表現了醫者仁也和大醫精誠的風貌。

災區那些被我們稱作老百姓的人,有的僅能以磕頭來表達他們內心真實的感情:解放了恁個多年,冒見過這樣好的事啊……

他們不知從哪里弄來了酒。

他們蹲在帳篷邊的石頭上,僅有的幾張桌子被拼了起來。他們第一次放開喝酒,大有不醉不休的架勢。他們挨個敬他,每個人的話都很真誠,很個人的臉都很熱。

他喝。

他也回敬他們。

他知道,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仿佛說,不要再喝了。

他為此,也得喝醉。

喝著喝著,不知有誰帶頭開始哭。有人把酒撒向地面,有人把酒撒向空中:為了那些被壓在石頭下面的無辜的孩子們……

他的淚突然就不爭氣地流下來了。

他們開始集體哭泣。黑色深沉的夜,讓一幫異鄉來的人,為另外一些長眠不醒的人流淚。

這淚,流得真的純粹。

喝多了的人們,開始互相摟著痛哭。

他也哭。他摟的是她。兩個人的淚流在一起。

他沒有其它的感覺,也沒有其它的想法。他相信她也沒有。他們摟著,像摟著自己的兄弟姐妹,像摟著自己的親人,他們讓淚水放任地流在異鄉的土地上。因為這些淚,他相信這塊土地會變得更加深沉,這塊土地上的人們會更加堅強。

后來,他們開始唱歌。《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天堂》《希望的田野》《別哭孩子》……連一些輕傷員也加入進來,與他們一起,痛痛快快地落淚。

他們邊哭邊唱,直到深夜。

第二天一早,他乘車離開。成都的機票已經訂好。他沒有見到她。

只是在路上,他收到了她的一條短信:

一路平安。珍惜生命,熱愛生活。

他的淚再次落在了四川的土地上。

他們是回來后開始聯系的。

當然是他主動。

他回來后,受到了大家熱烈的歡迎。包括那些有時喜歡給別人穿點小鞋的同事,包括那位年輕的同事領導,他們的歡迎都是熱烈的、真誠的。

他突然想,世界其實真的很美好,只是我們沒有發現。

平時那些敵對、怨恨、猜忌、懷疑,此時都變成了逝去的流水,仿佛一下子不復返了。

正像他在一篇文章中寫的那樣:地震,拉近了人與人心間的距離,讓美好的東西,又開始慢慢走入人間……

地震之后,所有的人,都涌起了一個念頭:對于生活,一定要珍惜。

他也是這樣想的。

他相信她也這樣想。事實上,她的確如此。

她們回來那天,他本來也要去接她。但她說,她老公要去,他就別去了。

他想了想,也就沒有去。只把一束鮮花,委托快遞公司送到了她的單位。他老婆問,送給誰的呀?

他說,就是我文章中的那位女護士。

他老婆沒說話。他相信她看了系列報道,不會說話。

他們先是短信聯系。

他發的多,她回的少。他發的勤,她回的慢。

他們談的,都是一些不著邊際的問題。有次,他故意逗她,我愛上你了。

我相信。

為什么呢?他自己好奇起來了。

認識我的人都說愛我。

他笑了。她這樣自信啊。

如果我愛上你怎么辦?

涼拌(辦)。

怕不怕我成為第三者?

沒得可能。

此后,有時他再發短信,她不回了。

她也不說對,也不說不對。他說一些敏感的,她根本答非所問。

有一次,他帶著老婆孩子去看電影。剛上影的一個大片。他突然發現,她也有電影院。他與她打招呼。她格格地笑,若無其事,把自己的老公介紹給他:這是我老公,挺帥的吧。

他說挺帥。其實,他心里不這么認為。

他也把老婆介紹給她:這是我領導,挺漂亮的吧?

漂亮漂亮,絕對漂亮。她說。

他不知道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兩家子就這樣認識了。電影中間,他回過頭去看她,她目不斜視,緊盯銀幕。

散場后,他們握了握手,問了好,走了。

就這樣簡單。

或許,他想,從災區帶回的一切,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結束了。

許久之后,他還想,要是這樣結束了,雖然有遺憾,不失為一種美麗。但他們注定了沒有結束,還有后來,還有他不太認識的另一個她。就是那個她,讓他在今生的世界里,從此不得安寧。

十一

接著是奧運會。全國人民又忘了地震的苦痛,變得熱熱鬧鬧,四處都是鶯歌燕舞,鑼鼓喧天。

他投入了另外一場視覺與心理上盛宴。

與參加抗震相比,他的心情遠遠不如災情到來時身在災區時那樣激熱。

報道此時,在他的眼里又成了平面的。與全民的狂歡與民族熱情相比,他內心深處要平靜得多。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報道,關于吳菲的系列,被編輯成書出版,立在了圖書榜前十名的排行榜上。

她有一天深夜發來了一條短信:感謝并感激。

他回了一條:你是英雄,向你致敬!

她回復:全國人民都是英雄。

再后,他們又沒聯系。此間,全國開始評選各種各樣的英雄人物,他被評為抗震救災新聞報道先進個人。在奧運會期間,他突然又被提拔為和那位年輕同事領導一樣的部門領導。

那位年輕的同事領導,還熱烈地祝賀了他。其熱情讓他感到,自己過去那樣對待他,是不是有些狹隘。

經歷了抗震生死的人,對生死看得也淡了。與生命和健康相比,名利是他媽的什么東西?

那天夜里,他甚至主動請客。大家喝酒,喝得氣氛熱烈,喝得群情激昂,喝得豪氣干云,喝得熱血沸騰,仿佛世界沒有煩心事,仿佛地球已到末日,仿佛已在天上云間。

喝到深夜,只有許放一個人在那里痛哭。

他仿佛看到了汶川,看到倒塌的樓房里每一個孩子們的尸體……

他們說,你們看老許高興的。

有人說,提職了,能不高興嗎?

只有許放一個人心里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哭。深夜,在回家的路上,他還記得給吳菲發了一條短信:

所有的愛,都起自于美好,而歸結為憂傷。

她沒回,像消失了一樣。

十二

與鋪天蓋地的抗震救災相比,奧運會的盛宴迅速替代了悲傷。全民族的激情,沖淡了震后的陰霾。

職業使然,許放的報道也是緊鑼密鼓。抗震回來,在那么短的時間里成為部門副職,任務也是相當的重。以至于他與吳菲,就要像兩條從此不再相逢的平行線,就此要打上句號。

許放明白,即使涌動的愛意是怎樣在心間流淌,有一點是明確的,他們被釘在生活各自的位置上,沒有相交的可能。

這就是命運。

許放偶爾也為之感慨。命運就是在一個又一個的遺憾中,從一個方向奔向另外一個方向。

直到有一天,當奧運會在一片熱烈的、團結的、和諧的、成功的歡呼聲中閉幕后,他突然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喂,大記者,還記得我嗎?

一個中年女人在電話中大嗓門尖叫,震得許放的耳朵直響。

你是……

我是醫療隊的宋護士長啊,真是貴人多忘事!

啊,是你呀。有事嗎?

無事不登三寶殿啊。

有什么事我能幫得上?

不是要你幫忙,是看你有沒有時間,請你出去玩一趟!

有這樣的好事啊!

是啊。有個藥廠為對我科表示感謝,專門出資請參加抗震救災的人出去玩一趟,我們科商量了,大家提出一定要帶上你,你為我們作出了那樣大的貢獻,沒有你,我們的成績也沒有人知道啊。

是嗎?那是我應該做的。

別客氣啦,去不去?

這個……許放有些遲疑。

你肯定在想,吳菲去不去是不?我告訴你吧,她也要去啊!第一個提出讓你去的,就是她。

這樣啊……

說,到底去不去?有這么多美女作伴?這次不要你報道,純屬游玩!

好,去就去!

還沒有請假,許放突然決定要去。為什么不去呢?他想。

回來后,單位也曾安排他休養一段,但回來就參加奧運會宣傳,接著又提了職,他就沒有去。這次有這樣一個機會,不去白不去!

說白了,他內心還有一個想法,就是為了見見吳菲。

好久沒見,也不知她過得怎樣!

結果,他跑到部門正職那里一講,正職非常支持說,去啊,這樣的好機會,不用單位花錢,干嘛不去!

他回來對妻子一講,妻子的母親長年有病,每次去看病,都愁死了。正愁與醫生搭不上邊呢,有這樣一個接觸三等甲級醫院醫生的機會,為什么不去?

大家一支持,許放就來了。

這是抗震回來后,他們第一次見面。大家都很興奮。

從最危險的地方挺了過來,換隊長的話說,都是死過的人了,見了當然格外親切。每個人都好像是親人,大家見了面又摟又抱又親的,完全像外國人見面的禮節。

見到吳菲,他們卻是握手。

吳菲穿了一身紅色的裝束,從災區亞熱帶回到北方,皮膚更加白皙了,看上去比過去更加漂亮。

你好!

你好。

他先伸出手來。她也伸出手,兩個人握在一起,大家笑嘻嘻地看著他們。他便在握手的過程中,在吳菲的手掌心劃了一個圓。

這個細小的動作,只有他們兩人才知道。吳菲的臉紅了。

她迅速甩開了他的手。

他的眼睛卻故意火辣辣地盯著她。

她恢復了常態,笑意又“咯咯咯”地了:大記者來了,我們當然是熱烈歡迎啊。

聽上去,她的話特別中性,不偏不倚,聽不出左右表情。

十三

他們去了一個南方的小城。

小城青山綠水,是藥廠商生產的一個基地。接待當然是高規格的。

接連幾天,他們都是參觀,旅游。然后,到鄉下吃農家飯。最后,夜宿一家挺豪華的旅館。讓人感覺到,藥商下了大價錢。

吳菲為藥商感到心痛。但同事馬上告訴她說:你不知道每年我們科室要用他們多少藥,他從我們這里賺走了多少錢。反正用誰的藥品都是藥品,花一點也應該,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

他們小聲地爭論。

當然,更多的是,幾十個人一起,每到一個地方,主要的還是熱熱鬧鬧。大家對許放很熱情,讓他覺得生活在他們中間,很溫暖。

當然,還有她。

她與大家一樣,看上去也是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的。但許放知道,她的身體就像裝滿眼睛的器官組成的,在無時無刻不注意著他的存在。

他也一樣。他的身體像無時無刻釋放的觸角,吸收著周圍的每一絲氣息。特別是,她的氣息。

他們去釣魚。在一個大的魚塘邊,他們一字排開,甩開釣竿,坐在那里等魚上鉤。

許放特地坐在吳菲的身邊。讓她覺得很不自在。

他們看著水面。所有的人都盯著水面。當然,許放知道,有人在盯他,也有人在盯著他和她。

他們起初便不說話。隨著魚兒上鉤,大家的話便多起來了,四處都有驚叫聲。許放也釣了幾尾,不大。吳菲的魚兒卻一直沒上鉤。

許放是釣魚高手,他便教吳菲怎樣上誘餌,怎樣撒線,怎樣調浮子。吳菲說,我就是玩,它愿上就上,不愿上拉倒。

許放心一動。說,要是它愿意上,你又不干呢?

吳菲臉一沉。不說話。

許放自知失言,也就不吱聲。

釣著釣著,突然,吳菲興奮地大叫,上鉤了,上鉤了!

一邊說,她一邊用力就扯。一看就是個生手,這一扯,她腳下站不穩,竟然一滑,掉到池塘里去了!

許放大吃一驚,直起身來,正猶豫著。吳菲哭喪著大叫,竟然很快沒了頂。

許放來不及想,撲通一下,跳進了池塘。水很深,他剛進去,便覺得背后一股涼意,迅速也沒了頂!

這時他才想起,自己是不會水的!

一直到他醒來,看到大家圍著他們兩個笑時,許放捏了捏自己,才知不是夢。這么說,他們是被大伙給救起來了!

笑話啊。宋護士長說。不會水還要跳下去救人,要不是人多,你們頂多做一對鴛鴦野鬼!

他臉紅了。側過身來,看到吳菲也平躺在地上,兩個人的衣服都濕透了。眼光一對視,不禁都哈哈大笑起來!

笑到最后,吳菲卻哭了。

救我干什么!死了就算了!吳菲說。她的聲音僅有許放才能聽到。

他的心又格外地跳了一下。

為什么要死呢?

死了就沒有煩惱,一了百了唄……

連死都不怕,還怕活啊。許放說著自己笑了起來。

十四

后來,她問他,不會游泳,為什么要救我啊?

他說,當時啥也沒想……

那時,他們和衣躺在南方小城豪華旅館的一張床上。

那是他們要離開那里的最后一夜。那天夜里他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當時夜已深,四處蒼山夜色,給人一種不確定與漂浮的感覺。他突然對命運產生了濃重的感慨。

于是,他給她發短信。

睡著了嗎?

沒。

怎么還不睡?

你怎么不睡?

想你了。

她沉默。過一會,他又發。

我要到你房間來。

你開什么玩笑?

我不是開玩笑!

不行!

為什么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絕對不行!

他起初也不過只是玩笑,并沒認真。她一認真,他倒笑起來了。他不是那種膽大的人,但此時此刻,他突然產生了這種愿望,即使什么也不干,他也要見她!

出去走走?

不去!

那我來敲你的門了!

她沒回短信,而且直接把電話打到他的房間:

你要干什么啊?

我啥也不干。

你這是什么意思?不怕人家笑話?半夜三更的,你到我房間是什么意思?

就是想與你聊聊。

電話中聊也一樣。

不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

就是不一樣……

本來不太強烈的愿望,在她的認真下,他也認真了。他說:我要來敲你的門,信不信?

你敢!

我真的要來敲你的門!

不行,讓我的同事聽到了或看到了,我沒法解釋。

那我真的來敲你的門了!

他感到她害怕時說的話,是那樣脆弱。于是,他從床上爬起來,穿得整整齊齊的,真的從三樓跑到二樓去敲她的門。

輕輕的敲門聲,在黑夜里也很響,像寂靜的時刻,茶杯掉在地上碎裂的感覺。她當然聽到了,這聲音讓她心驚肉跳。他也聽到了自己的心跳,心想她的同事千萬別有事出來,否則看到他同樣沒有面子。

但那個時刻,面子不面子倒成為其次。壓抑了許多年的情感,仿佛決堤的河水,一下子要迸發出來,讓他的手在敲門時更加堅定。

她害怕被人聽到,終于輕輕地把門打開了。

他以為她要高聲地罵他,而且作好了這種心理準備。但她沒有。

她低著頭,不說話。

他像賊一般溜進去了。

進去了的他,趁著濃濃的夜色,從后面環住了她。

她掙扎了一下,接著兩下,三下……他越箍越緊,她不動彈了。

他們沉默地站了一會。南方小城的夜色冰涼一片,他的背由涼到熱,慢慢延伸到全身。他感覺她的肩膀在抖,她的身子在抖。

他一使勁,把她抱起來,放在床上。

這一下她反抗得非常激烈。

他放開她,輕輕地在她耳邊說:不怕,不侵犯你。我乖乖的,聽話。

她透過夜色看他。他并不好看,是那種非常平常的人物,如果不是他在報社當記者,真找不出他有什么優點。

她說,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想摟著你。

不讓你摟。

要摟。

憑什么讓你摟?

他想說他愛她,但他沒有說。他知道,這類話說出來就會貶值。他手上用勁,她推他。

于是,兩個人平躺在一張床上。

她突然哭了。

她委屈地哭了。

她受傷似的哭了。

你有什么心事啊?

她搖頭不說。但淚光點點,讓人涌起一種愛憐的感覺。

他堅持著問。她告訴他說:因為我快要離婚了。

為什么啊。他并不覺得奇怪,現在離婚有什么奇怪的啊,他所在的單位,離婚率占了一半,大家見怪不怪,離了結,結了離,都要提高生活質量。再說現在離婚手續簡化,也不要再到單位開什么介紹信,與領導糾纏半天……他只是有些好奇。

因為我們沒有孩子。

沒有孩子就成為離婚的理由啊?

嗯……

她接著開始哭。他說,不哭。

她還是哭。

他又用雙臂摟住她。

她哭得更厲害。

他不知該怎么來安慰她。他感覺到她的心跳,感覺她在發抖。

你愛他嗎?

愛。

他愛你嗎?

過去是,現在我不知道……

現在當然不能確定。愛是會變來變去的,不會一成不變,永垂不朽。所謂海枯石爛永不變心,大約是極少數吧。他許放不也有妻有子嗎,還這樣愛另外一個人……

我辛辛苦苦地懷過三次,每次都超過了半年,那個罪受的……但最后,還是都胎死腹中。檢查做了百遍也沒有用,每次我受罪時死的心都有,可他家里逼他,非得再生一個……

他的心有一塊堅冰被融化了。

我也理解他,他家七世單傳。他父母渴望孩子就像久旱的大地盼雨一般。天天催來催去的,我又不是一個生孩子的機器……

你說我活得失敗嗎?生活好好的,突然因為這個原因,家庭面臨解體,我愛他,也理解他,心里很痛苦啊。

在災區,看到那么多的孩子被壓在廢墟下,我的心也冰冰涼的,覺得能多幫一點是一點。可是想起自己的孩子,還沒睜眼便不在人世,我的心比任何人都痛……

她又哭。輕輕的,她不想讓隔壁的同事們聽到。

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了萬道柔情。他想摟她,但又覺得不好意思。他與她,兩個正當年的男人與女人,躺在床上,什么也沒做。

許久之后,他還想,有誰能夠相信,在這個群魔亂舞的年代,他與她,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在一張床上,什么也沒做?

生活真是黑色幽默。再偉大的愛情,也抵不過親情的威逼。

她在講述了自己的故事后,擦干了淚說,回去睡吧。

他其實還想躺在她的身邊,但不自覺地乖乖直了起來,整了整衣服,想回頭吻她一下,然后離開。但他把頭偏過去時,她卻下意識地把頭偏開,他理解了她的拒絕,終于站了起來。

她揮揮手。

他便向門邊走去。他希望她站起來,留下他,不要走。但她什么也沒做,他于是輕輕地打開門,伸出頭探了探,沒有人。于是他走了。

帶著她身上的一股特別的香味。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時,心里開始怦怦直跳。人過四十,快到中年,居然有這樣的一段經歷。真是怪事。身為記者,天天在外奔波,各種風月場所,也不是沒有見過;各路諸神豪俠,紅男綠女,花花草草,隨隨意意,也不是沒有聞過;各種各樣的色誘香惑,也不是沒有經歷過。而自己居然,戒驕戒躁戒酒戒色坐懷不亂循規蹈矩那么多年,就在這樣的環境,竟然發生這樣一段傳奇的經歷。

這樣的經歷,說來,就是鬼也不會相信。

十五

第二天,他們見面時,兩個人只是笑笑,心照不宣。空氣中,一股默契的滋味也是幸福的。

命中注定,這是一座令人幸福難忘而又憂傷無比的小城。

宋護士長看他,夸張地說:人出來玩,都會面色紅潤,我看許大記者,臉上好像很憔悴啊。

他嘿嘿地笑。心想,你不知道我為什么要憔悴。

是的,沒有任何人知道。除了她。

于是,他們乘車,像風一般離開了小城。小城里有什么,他一點也不記得。他記得的,只有那個美好的夜晚。那個美好夜晚的美好感覺,將是他一生難以忘懷的記憶。

說來,他比她大九歲。幾歲的距離,說大也大,說不大也不大。當九十年代出生的人已開始登上歷史的舞臺時,他和她,一個七十年代出生的與一個八十年代出生的人,就像屁股下坐著的火車一樣,鐵軌可以提速,但永遠不會改變方向。

他們回來,再也不聯系。仿佛這個世界上,沒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過。仿佛美好與遺憾的,都留在了列車的那邊,大街上的人們,各自在匆忙的人生旅途中,埋藏著各種各樣的秘密,懷揣著各種各樣的心事,匆匆忙忙而又糊里糊涂地生活著,過著實在或并不實在的日子。而他們,不過是千千萬萬藏有了夢與秘密的人中間,最為平凡的幾個。宇宙幾曾變化,人間幾度秋涼,許多年后,作為過客,他們也不過如地震中消失的那些人們一樣,作為個體,僅成為一種數字的存在。而關于他們的愛與相愛,也像地震前時的一陣風,再猛烈,也早就刮過了山的那邊,有誰還會看得見。

責任編輯 胡 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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