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中的法與道

摘要：中國傳統書法的審美內容之一就是法度美，最高境界的表現往往是循法而變、執法而化，在限制中顯出個性，在規約中體現自由。黃賓虹的書法用筆合乎法度，絕不會因為刻意追求藝術表現而放棄對筆的控制。同時在道家學說的影響下，黃賓虹的書法表現出一種“天然樸拙”的趣味，他在書寫中踐行“書肇自然”的理念，以“澄懷觀象”的心態體悟自然，以“閑散懷抱”的狀態書寫創作，以“山水畫作字”的方式指導實踐，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達到了“道法兼參”的哲學高度和藝術境界。

關鍵詞：道法兼參;黃賓虹;書法

“書法”之“法”，即含有“法度”之意于其中。中國傳統書法的審美內容之一就是法度美。法是具有一定傳承性的約定，是書寫的共性原則。書法由古至今，無論是字體的不斷演進，亦或是書體的不斷發展，始終沒有脫離可讀性，即以保證人們辨識為前提下的變化，并沿著漢民族哲學文化背景下的審美共性發展，故在點畫的表現形態及文字結構上形成了一定規則，皆是有規律可尋，有法度暗含其中。中國文字及書法之所以能成為集語言表達工具與情感表現兩者高度統一的世界上獨特的藝術形式，即是因為書法本體的“法”的制約與規定。回顧中國書法史上的名跡，莫不是新意與法度兼備的，我們不能因為表現自由隨性的書寫和情感宣泄而不受任何規則約束，否則中國書法便失去了賴以生存的文化土壤，藝術性質也會隨之改變。因此，書法離不開法度的制約。梅墨生先生認為“被稱為書法的書寫，必須是遵依的傳統的理法原則并有著高度的藝術化書寫表現力的書寫。否則，我視之為是一種一般意義的寫字——以再現漢字實現閱讀功能為目的;而寫字至書法之成為藝術尚有距離。”

在真正的藝術家那里，最高境界的表現往往是循法而變、執法而化，在限制中顯出個性，在規約中體現自由，這樣才是藝術表現成熟的標志。正如蘇軾所言“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這也正是對藝術創作境界的一個深層揭示。清代石濤在話語錄《了法章》中說：“有是法不能了者，反為法障之也。古今法障不了，由一畫之理不明。”又在《變化章》說：“凡事有經必有權，有法必有化。一知其經，即變其權;一知其法，即功于化。”在書法中，書家往往尚法度，謹毛失貌，從而使作品缺少了藝術的感染力。黃賓虹在與傅雷的書信中言：“無法不足觀，而泥于法者亦不足觀。夫惟先求乎法之中，終超于法之外，不為物理所拘，即無往而非理。”這種“求乎法之中，終超于法之外”正與古人思想如出一轍。黃賓虹提出“嗜古人書法如性命”，但這并不指他像一般習書者那樣死守某家某帖一步一趨。他師古而不泥古，主張洗發新趣，由舊翻新。他對書法研習精深，從小就開始對經典法帖真跡的臨摹，打下了堅實的基本功，他曾說“學書必先探其源流，繼須洞悉古今之書法理論，然后細究用筆用墨之法。”黃賓虹對書法的理法領悟深刻，因此我們從他的作品中明顯可看出嚴合法度的東西，但這并不代表黃賓虹的書法囿于傳統，他是將古人的法理與自己的體悟相結合，“與古融匯一片，以自立異”，他的作品中更多表現的是自然之趣，無論是他的書法還是繪畫作品，皆體現出一種“合乎自然美”。因此，我們賞讀黃賓虹的作品，不能僅僅從一般技法上去認識，而是要把道、法、自然三者有機地結合起來。

黃賓虹對道家學說參悟很深，特別是老莊哲學對他影響很大。“道法自然”構成了他美學觀念的核心。他言“老子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圣人是一種聰明的人，也得法乎自然的，自然就是法”。在中國古代哲學中，天就是指自然，道就是指規律。黃賓虹在藝術探求的道路上始終將自己和大自然融為一體，在古人“師法造化”的基礎上提出了“發乎自然”，他繼承和發揚了古人樸素的唯物主義思想，并且結合自己的書畫實踐，從中感悟書畫相通與筆墨之法，他的《太極筆法圖》闡釋的“一波三折”之筆畫是對自然中線條的高度概括，這不僅是黃賓虹融入書畫實踐的獨創之舉，更是他的世界觀和方法論。他在《畫學散記》中提到自己“當解衣盤礴時，奇峰怪石，意境幽情，一時幻現，而榮枯消息之機，陰陽顯晦之象，即挾之而出。”這種“依仁游藝”的狀態正是他書畫創作不拘一格、任情恣性的前提，他晚年形成的“渾厚華滋”的筆墨境界也是在這種擺脫主客體先入為主的觀念，將自身完全置身于自然萬物中才實現的。心與身皆與自然融為一體，而不是站在對立面去看待自然萬物，是一種囊括天地、包羅萬象的精神，用他的話說是“和合乾坤”之法。

我們可以從黃賓虹書法中看出，他的書法是有深厚的傳統功底做支撐，即使在手札中任情恣性、不計工拙的書寫，也不會流于野俗和狂怪。他的作品中沒有牽強的安排與擺布，在用筆合乎法度，絕不會因為刻意追求藝術表現而放棄對筆的控制。他追求自然中“天然樸拙”的趣味，踐行“書肇自然”的理念，以“澄懷觀象”的心態體悟自然，以“閑散懷抱”的狀態書寫創作，以“山水畫作字”的方式指導實踐，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這正是黃賓虹有別于傳統書家的地方。黃賓虹作為一個對哲學參悟深透的藝術家，他不遺余力地在其理論中闡釋中國哲學的理念，處處體現“道法自然”的哲學思想和“道藝合一”的藝術規律，達到了“道法兼參”的哲學高度和藝術境界。

作者簡介：

史可婧（1993-08-17），女，27歲，漢族，籍貫：山西省太原市，中國藝術研究院美術學系研究生。